第十章傷感的麥苗兒
吃過晚飯,王香草從柜子後頭找出節前城裡親戚帶來的兩瓶好酒,一直都沒捨得喝,這時候倒派上了用場。
她用方便袋裝了,遞到李德福手上,囑咐道:「見到人家一定好好說,咱是求人家,話一定說得軟和一點,大不了流幾滴眼淚,哭給他看,再不行你就乾脆給他跪下,求他高抬貴手,大男人家能屈能伸,你一定給我記好了。」
李德福把酒夾在腋下,趁著漸濃的夜色,灰溜溜地去了學校。
唉,誰讓自己做下了丟人現眼的事了,只好拿著臉蛋當屁蛋了。
可走著走著腿就軟了,脊背直冒汗,感覺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自己,在嘲笑他、在指責他。
到了學校大門口,李德福更加沒了底氣,心裏面涼一陣熱一陣,很不是個滋味。
鬼鬼祟祟朝辦公室望一眼,隱約看到胡校長就站在裡面,可眨眼間就沒了影子。
強打精神走過去,站在門口問正在辦公的一個女老師:「老師好,請問……請問校長在嗎?」
那個女老師頭都沒抬一下,冷冷回一句:「去中心校開會了。」
「去開會了?」
「是啊。」
「剛才……剛才我好像看見他了。」
「在哪兒?我怎麼沒看見?」
「就……就站在那兒呢。」
「你看花眼了吧?」
女老師說完,拿起筆,唰唰寫起了字。
李德福想:人家不高興也是正常的,她把字寫得那麼快,不就像一個人在拼著命地跑步嘛,自己冷不丁喊一嗓子,肯定會影響到人家的。
不再多說話,悻悻地退了回來。
正站在那兒犯傻,突然看見了一個人影,仔細一瞅,立馬慌了神,那不就是孫玉娟老師嗎?
真是冤家路窄啊!越怕誰越是遇見誰。
李德福腦海中立馬閃出了上午在廁所後面看到的那一幕,雖然並沒看真切,但胡校長咬定自己看到了,並且還錄了像,說不定已經告訴她了。
就像一把高懸著的鐵鎚轟然落了下來,把本來就軟塌塌的脊梁骨給砸了個粉碎,整個人就直往地里縮,縮得無法站立了。
萬一被認出來,肯定不會放過他,乾脆腳底抹油溜出了校園。
回到家裡,李德福說胡校長不在,去鎮上開會了,隻字未提遇到孫玉娟老師的事兒。
王香草聽了,表情呆僵,直直瞅著電視,一句話都沒說。
李德福把懷裡的兩瓶酒掏出來,放在桌上,畏畏縮縮坐在王香草身邊,同樣也是一言不發。
等兒子小龍完成作業去了自己房間,王香草終於開口了,她語氣散淡地說:「德福,你明天就走吧。」
「去哪?」
「進城去吧。」
「不是說好了嘛,要跟李全友他們一起走。」
「別等了,趕緊走吧,越早越好。」
「咋了?」
「你傻呀,髒水潑在身上了,你還能洗得凈嗎?一走了之,免得是是非非糾纏不清。」
「走了就能清凈了?」
「沒了人影,他們能怎麼著?我覺得吧,這事兒有點蹊蹺,好像是有人在背後搗鬼。」
「搗啥鬼?」
「大概是被人當成棋子了,說不定裡面藏著啥陰謀。」王香草語氣很冷靜,也很深沉。
「那我走了以後,他們會不會接著找你的麻煩?」
「想找就找吧,我一個女人家,他們能拿我咋樣?再說了,你才是這場戲的主角,主角不在台上,他們的戲就唱不下去了。至於你二叔那事,他們愛咋整咋整吧,咱管不了那麼多。」
「那也好,我聽說范豐寶說他們已經到了工地,前天就開工了。」
「就這麼定了,趕緊走吧,需要帶的行李我都給你準備好了,一大早就去鎮上坐車,趁著黑走,人不知鬼不覺的,一定別讓他們給攔下了。」王香草說完,和衣鑽到了被窩裡。
李德福跟在躺下來,可一點睡意都沒有。
思前想後,覺得王香草的話也有幾分道理,走就走吧,已經陷進糞坑裡了,越走拔腿越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子不陪你們玩了!
回想一下,這事本來就沒啥大不了的,可他們硬是上綱上線,把小題做大了,究竟想幹啥呢?
……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李德福就背起鋪蓋卷出了門,死活不讓王香草去送,說讓她在家好好陪孩子。
王香草站在門口,斜倚在牆上,眼巴巴看著男人模模糊糊的背影,眼眶有明晃晃的淚水在晃動。
天大亮后,王香草打發孩子去了學校,屋裡屋外走了幾趟,心裡突然虛空起來,就想落進了一口悶熱的井裡。
一時間,燥熱憋悶,無著無落,只得鎖了門,朝著村外走去。
一個人默默走在田野里,四顧茫茫,一片空曠。
雖然已經打春,但西北風依然悠悠刮著,陣陣寒意冰冷刺骨。
來到了自家的麥田裡,她蹲下來,伸出保養了一冬的柔軟小手輕輕撫弄著被嚴寒摧殘過的麥苗兒。
此時的葉片兒已不再是被凍蔫的墨綠色,而是從底部泛出了淡淡的嫩綠,心際間隨滋生出了無限的愛憐,再次淚水潸然。
老話說麥子是後娘,一到冬天就被趕到野外,自己何嘗不是呢?
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母親,跟著父親艱難度日,冷了沒人添衣,熱了沒人搖蒲扇,多虧遇到了這個憨實的男人,才讓自己有了貼心的依靠。
正凄凄然然想著,打眼看到了一個人,正緩慢地朝村子走來。
王香草斷定他一定不是本村的,模樣不像,連走路的姿勢都很陌生。
那人鼻樑上架著一副眼鏡,臉皮子白白凈凈,這不就是女人們常拿來過嘴癮的白面書生嗎?
不知道為什麼,王香草的心頭忽悠一陣,竟然有點兒發燙。
腳步聲愈來愈近,王香草把頭深埋了,裝模作樣撫弄著麥苗,眼角的餘光卻偷偷朝路上打量著。
「喂,妹子,前面就是桃林峪嗎?」
王香草抬起頭,反問一句:「誰是你妹子呀?俺都快成妹子婆婆了。」
那人仔細打量她一眼,糾正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沒看清呢,原來是個大姐啊。」
「嗯,叫姐就對了。」
「大姐,天這麼涼,你呆在野外幹嘛呢?小心著涼了。」
王香草心頭一暖,笑著應道:「俺身板硬朗著呢!不怕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