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娶佳人
從我和寧東致取消婚約的消息傳播出去以後,北平大大小小的地方,亦或婦孺老少都不約而同地流出了一種說法:「這沈、寧兩家孩子恐怕是因浣仙樓那位才鬧成如此的吧…」
這話被我聽到時只覺可笑,但又覺得好像有這個理,一時自嘲不已。
這風言風語傳的速度比我想象中快,很快就被寧伯伯知道了。
當然,還有我父親。
彼時,我正跟許韋宜在庭院中下棋,你來我往不差分毫。父親斂著眉,緊鎖額頭踏著健穩的步子走到我身旁:「我問你,當真如外界所傳那般,和浣仙樓的戲角子有關?」倒也不顧此時許家公子還在這呢。
我捻起棋子,放下。搖搖頭,而後站起身,走近父親:「爹,這是我們之間的事,跟旁人有沒有關真的那麼重要嗎?」
我伸手撫平父親蹙起的額頭:「他愛不愛我,跟誰都沒關係。」說完我便讓父親回房休息,別總擔心我。
許韋宜從頭至尾沒發一言,可我卻看見父親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望了他一眼,他輕輕地點了點頭,恐怕是父親不相信我所言,還非得在許韋宜那兒得個求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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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邊好解決,可對寧東致來說,真正的考驗才開始。
寧家滿負盛名,揚名在外,做得了絕佳的生意,也寫得了詩詞歌賦,頗得各路人士稱讚。對於家族子嗣更是管教嚴格,他悔約本就不對,可如今他想娶一戲樓風塵女子回家。
自然遭到了寧伯不容置疑的拒絕。
寧伯把桌子拍得響亮,話更決絕:「你個逆子,你若是娶她,就跟我斷絕父子關係!」
那本是舒適的一天,不幹不燥,還吹了點細風。但寧東致把蘇嬌璃帶回了家,毫不遮掩,直接昭告滿府。
「爹,我只是娶我心愛之人,無論她是何種身份。她沒做過什麼慚愧之事,行得正坐得直;她雖在戲樓,可只唱戲不為其他;她雖和我稱不上門當戶對,但結婚不就是為了愛意嗎?」
寧東致這一次,沒有任由父親譴責,他堅定的眼神穿過空氣直抵寧伯的目光。左手緊緊牽著的是在一旁哽咽的蘇嬌璃。
伴隨著「咚」的一聲,蘇嬌璃就那樣直直地跪在了寧父面前:「寧老,小女子即使是風塵中人,可我求求您同意讓我跟寧先生在一起。我定顧家顧他……」她一時緩不過氣,隔了幾秒又開口:「實不相瞞,我所有心愛的意義都指向他。」她嬌柔落淚,一臉懇求的看著坐在椅子上嚴肅的長輩。
那一刻,寧家的僕人手下一時也不知道該氣憤還是同情了,只添得幾聲嘆息。
寧父捏著拳頭,在桌子上敲了一遍又一遍,臉色複雜,胸口激動地起伏著:「你們…你們……好,都敢同我這老頭子頂嘴了,願跪那就跪著,出去跪,別在這礙眼!」
留下滿室驚愕,這次,真把寧家這位當家的氣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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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這件事還是許韋宜去寧家找寧東致時恰好撞上那一幕,回來后再跟我講述的。
我聽完哈哈的笑了,實在是沒想到,這寧東致也有如此無助的時候。想愛卻得不到同意,真是可憐啊。
可許韋宜看著我比哭還難看的笑,非但沒阻止,還跟我一起笑:「是啊是啊,這就是丟下你的下場啊,寧老這是替你不平,想著怎麼打磨打磨他呢……」這話一出,空氣瞬間寧靜,我瞪了他一眼,然後轉身就走。
他忙趕過來攔著我:「別走啊,我有事想問你!」
我不回頭:「說吧什麼事?」,他卻突然不攔我了,只在我身後問道:「我去幫他說說,讓他們結婚吧。」
與其說是問我,更像是通知我。
我僵了僵身子,猛然間不知該如何回話。他走到我面前:「沈知知,沈小姐,你看我這樣做如何?」我一抬頭剛好對上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時氣不過,便一拳打到他胸前:「行啊,許公子,這事跟我沾不上邊,這個好人恐怕還得拜託你去做了」。
說完我就回了房間,留許韋宜一個人沉思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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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許家那位不怕惹事的公子真的去了寧家替寧東致說情去了。但和我意料中不一樣的是,他沒被趕出來。
寧伯聽到許韋宜來的目的以後,剛想讓他打住,此事不必再提,就反被許韋宜插了一嘴:
「寧伯伯,準確來講我今日來替寧公子求情那也是徵得了沈小姐的同意的,」
面前寧老驚詫,「不管怎樣,寧先生和沈小姐已無可能,既如此,不如讓寧先生尋求所愛,也不必讓沈小姐再黯自神傷。」
開了這個頭,後面許韋宜還說了什麼我便無從知曉了。不管我怎樣逼問,他都不肯同我講他到底還編了些什麼理由去說服寧伯。只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浪里浪氣的,沒個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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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事,在一年過後,總算是定下來了。
聽聞在這一年裡,寧伯對那位蘇嬌璃是百般刁難,說是苛責,不如說是磨練。曾經那位柔情的女子,經此一年,也多了些富貴小姐的風味。
正如前些日子我去買果脯時遇到她,她款款行禮,「沈小姐,好久不見。」姿容儀態都落落大方。我回禮,卻沒辦法同樣大方地道一聲「好久不見」。
走出去好幾步,我鬼使神差的回頭看了一眼,沒看見寧家先生,心裡竟然有點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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鑼鼓喧天響。北平顯達的寧家長子寧東致於民國六年娶了浣仙樓出名的唱戲的角兒——蘇嬌璃。
請柬同樣被分發至各大名門望族家中,許韋宜也被請了過去。倒沒有因為蘇嬌璃的身份便把婚禮辦的馬馬虎虎,隨意糊弄。
「小姐,若不是中途出現了個蘇嬌璃,現在和寧先生大婚的就是你了,如此風光,真讓人好生氣憤……」
初映這丫頭在我耳畔不知道念叨多少遍此話了。
家裡人都閉口不提寧府婚事辦的如何,獨獨看到我時臉上閃過一絲愁緒。
我倒是覺得好笑,旁人不說倒也不至於讓我毫不知情。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寧伯讓他為我舉辦生日宴,他雖極不情願,仍是邀請了北平眾多知名人物,名媛公子一個不落。而後「寧家公子為蘇家小姐舉辦盛宴」的事情,便傳了個沸沸揚揚。
那時我不知道此番動靜到底有多大,可每當父親提起當年,依舊滿口稱讚。
又何提是如今這樣的盛況呢?堂堂寧公子娶了自己的心愛之人,想來十里紅裝不缺,高朋滿座也不會少。
敲鑼打鼓之聲傳遍城中各個角落,即使我只一人,卻也感受到喜氣在每個地方發酵著。
「我跟你講沈知知,你是沒有看到,寧東致穿上那中山裝,梳了光滑的頭髮,整個人更顯氣質了……那蘇嬌璃穿上旗袍,戴一釵花,也是絕美。兩人倒真的是般配啊!」
明顯的感覺到婚宴還沒有結束,可許韋宜這傢伙倒是先跑回來跟我講他見到的那些艷麗的場景,我又惱又氣,卻說不上什麼怪罪的話。
寧東致本就生的好看,既是結婚,當然更加迷人了。
「許公子啊,你以後可是要注意著點了,人家現在是寧夫人,而不是蘇嬌璃」,我提不起興趣,只覺得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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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大婚前一天蘇嬌璃親自上門來請過我,但只有她一人,身邊無人陪著。她本就柔情的臉上,如今更是平添幾分喜色,看起來更加明艷動人。
「沈小姐,我替東致前來請你參加我們的婚禮。我知自己身份卑微,但能否請你看在東致的面上,請來赴宴。」話畢,遞來一張大紅請柬,封面上二人笑得風華無雙般,一瞬讓我哽咽。
我接下,勾勾嘴角,扯出微笑:「蘇小姐倒不必如此自貶,你配得上一聲寧夫人。只是這婚禮我就不去了,禮一定送到,祝你二人白頭偕老。」
她欲解釋什麼,我卻揮手讓管家送客。寧東致本人來請,我未必會去,更何談是你蘇嬌璃。
我回到自己的院子,那封請柬不知道被我隨手丟在了哪個地方。
我坐在閣樓,透過窗口望長街。蘇嬌璃大概不知,我這十幾年來都沒有如此親昵地喚過他「東致」。好像除了「寧東致」,便是「寧先生」,偶爾逗逗他時會叫聲「寧公子」。
原來很久以前我就意識到不會有機會允許我如此稱呼他,竟說不上到底該喜還是悲。
趁著他們結婚那天人多,我派人給他們送去了一副準備了很久的畫,畫中畫的是他們初見時候兩人相望的樣子。
沒有落名,倒不希望他知道是誰送的,但他也能猜得出來,只有我了,如此一來,讓他心裡多一份慚愧也是好事兒。
以前我要什麼東西,但凡提出來,寧東致這個人就會給我送來。但是他從未主動為我準備過任何東西。
他沒有給過我偏愛。我如今送禮,只是想告訴他,我這一生能夠為他做的,除了給他自由,大概還有就是替他留下一些關於過去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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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幾日,街上傳來的議論聲逐漸演變成了這個樣子:
「聽說寧公子與那戲角兒在一起過得挺幸福的。」
「是嗎?這倒是委屈了沈家那位小姐了。」
我雖然一直很好奇,當初許韋宜到底去跟寧伯說了什麼,才讓寧伯那麼堅硬的態度突然軟了下來。但我更加知曉的是這一切都不委屈,因為人間大夢總要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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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婚禮在喜笑妍妍中舉辦的非常圓滿,我雖沒有去,但那日盛況卻聽聞了好幾遍。
他終是如了願,娶了自己的心愛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