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滿歡喜
我能感受到的是,從上次一別過後,許韋宜待我更好了。
那年夏天知了聒噪,熱空氣四處瀰漫。我待在家裡捧著冰盞都嫌熱,更別說是在外面去晃一晃了。
可我卻聽聞寧東致特意挑選了處風水寶地為蘇嬌璃建了一灣荷蓮池,還在四周修建了幾座風格別樣的亭子,只為方便她盛夏時去乘涼,也可與友人為伴共賞荷花。
初映前幾日被父親派出去為我添幾樣東西,回來時就一臉高興,興沖沖地給我描述那地方的美麗。
原來那池取名為「浣嬌池」,含了「於浣仙樓遇嬌璃」之意。
此事也在北平傳了個遍,人人都忍不住地誇口稱讚,讚歎他們婚姻的美滿,誇讚寧家公子的深情。
我聽著聽著,對那地方充滿了興趣,眼神里還多了些驚羨。
正巧的是,初映在一旁有聲有色地給我講述的時候,恰被前來找我聊天的許韋宜撞見。我見他匆匆前來,沒來得及坐下,又匆匆回去,心中不免疑惑。卻又怕他是有什麼急事兒,也沒再強留。
—
但他這轉身一走卻是換了個季。
天氣轉涼,桂花飄香。
我走在熱鬧嘈雜的街道上,正尋思著有數月未見到許韋宜此人的時候,就看到那邊有一男子風塵僕僕往我在的方向趕來。
我不禁失笑:「許先生,你這是去做了什麼,弄成這麼一副疲憊的樣子?」
他額頭上還有幾點淺淺的墨跡,眼睛下面應是沒睡好留下的黑眼圈,衣角邊上也沾滿了灰塵,實在是讓人搞不清他到底去幹了什麼,這麼狼狽。
聽到我這一問,他也不禁笑起來,然後無奈地搖搖頭。
往日清脆的聲音此時也只能傳來粗啞的話語:「我帶你去個地方。」
他帶我去往北郊,一路上猶如小孩子獻寶,時不時地看看我。我不知道的是,他正在小心翼翼的奉他的禮物。
那是一座古香古色的閣樓,左臨風吹葉響的竹林,右靠水起漣動的醉心湖,後面是些各種各樣的小亭子,擺放著許多我未見過的稀奇物件。
我喜愛閣樓,凡是了解我的人,都知道。但這是第一次有人專門為我建了一座如此合我心意的閣樓。
我掩飾不了我的驚詫,而他在那一刻牽起了我的手。
他指指遠處的「知宜閣」三個朱紅秀字:「這是特意為你建的,可還喜歡?」溫柔至極的聲音在我耳旁傳來,話里含著滿心歡喜和無限期盼。
「喜歡,很喜歡,可你何必如此呢,這般大費周章……」想到他日夜不休,還瞞著家裡人,只為了給我準備這樣一份禮物,便覺得不值。
我搖搖頭,道不盡感謝和心疼。
但他彈了彈我額頭,像極了初遇時候的動作:
「旁人有的,你沈知知必須有,旁人沒有的,你也得有。
我許韋宜,定要給你這世上獨一無二的東西。這不是什麼驚世駭俗之物,這隻獨屬於你。」
這話道的無比認真,還摻著絮絮點點摸不著的情緒。我按捺住心中所有激動,細想,真是許久未有人這般同我講話了。
我沒有鬆開被他牽著的手,湖邊吹來涼風,他為我搭上外套,一路牽著我走往回家的路。
「你們聽說沒,許家公子為沈小姐親自建了閣樓,這二人是不是在一起了?」
流言四起,有人於大霧中愛我。
—
那年冬天,比往幾年的冷了很多。連帶著,我胃口也變差。
家裡做的飯菜都只嘗得幾口,便再也吃不了多少。父親看我這樣子,還擔心了起來。
我笑笑:「爹我沒事兒,就是吃不進去東西罷了,實在是沒什麼胃口啊。」
爹便讓我多套幾件暖和的衣服,然後在後院或者花園多去走走,興許餓了,就吃得進東西了。
我也爭不過他,只好從言。
初映扶著我慢慢走到花園裡的荷花塘,那荷葉凋零的七零八落了,以枯萎的姿勢倒在池塘里。往日青蔥的蓮蓬也不那麼飽滿了,怕冷似的,只剩小小的骨朵。
倒讓我想起來詩句中的:「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碧波間。」
初映不喜歡這些破堪的畫面:「小姐,這有什麼好看的,咱們快走吧。」就準備扶我離開。
我卻突然叫住了她,「初映,我想吃青荷糕了」,然後才緩緩邁著步子。
她下意識地「哦」了一聲,「那就讓廚房……」話沒說完,她就一臉驚訝的望著我:「小姐,青荷糕?這…這數九寒天,哪還有干荷花啊……」
我看著她變化了好幾番模樣的臉色,啞然失笑。
「那不管,我就是想吃了,你看著怎麼辦吧。」
我的確是心血來潮,但也確實很嚮往冬日裡的青荷究糕竟是哪種味道。
但我是真的忘了,這冬天想要去尋一些干荷花瓣,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兒。
如此以來,我想吃青荷糕的這件事,被滿府的人都鄭重地對待著,但隔了好幾天也沒有弄出個什麼。
我不禁有些許失望。
—
這寒冬日漸一日冷,北風聲聲催人。
我的睡眠並不安穩,於是恰好聽到外面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原來是許韋宜,他提著燈籠,燈光照亮他清瘦的臉龐。我惶然抬眼,覺得一陣寒冷。
手中還提著一盒子,裝的是青荷糕。
沒想到初映這丫頭之前把這個事告訴了許韋宜,怪不得那天尋不著她人,原來是去了許家。
「喏,冬天也能有青荷糕吃的。」
他搓搓被凍烏了的雙手,將還熱著的糕點遞給我。然後就準備轉身回去。
「喂,許韋宜,你等等!」
我忙跑回房,拿出了一件披肩,還拿了個捧手的小熱爐,都交到他手上:「謝謝,快回去吧,夜深太冷了。」
我後來去打聽了一下,才發現原來先前許韋宜獨自去顯山求佛,廟裡的女居士存了夏天的荷花瓣,晒乾了,製成青荷糕,獻給了他。
都說這求佛誠心最重要。我卻不知道他究竟求了多久。
那天夜裡他送青荷糕過來時,眉目里的歡喜掩不住,可也激起了我一番感動與心疼。
隔了幾日,趁著天氣稍微轉暖,我去了許家一趟。
許伯說他正在書房,我走到窗邊的時候,正看見他坐在書案前習字。
面前人眼如墨線勾勒,眉黑且長,唇瓣柔軟。玉樹臨風坐在桌前,墨發如瀑,廣袖披開,便是一幅絕美的畫。
可惜,到今天,我才發現,他身上那同樣讓人著迷的姿色。
我走了進去,語調欣喜地再次道謝,他抬眸,大方地擺擺手:
「無事。只要你開心,我心中便歡喜。」
就那一幕,我記了好久。每當想起,都覺得,人生海海,山山而川,不過爾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