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乳虎上山
雖說是清晨時分,可街上行人卻比昨日更多,若說昨日是摩肩擦踵,今日便是後人胸貼前人背。
好不尷尬。
但王憂並無辦法,只能匯入滾滾人流之中。
街上熱浪滾滾,置身其中如同包子入屜,眨眼間就讓王憂的青衫全都汗透。
好在方向大都相同,人們行走速度倒也是極快,直直向前奔涌。
若說昨日街上是人來人往,那麼今日行人,都只有一個方向。
往。
去往楚天山。
天山高絕,晨間霧氣蒙蒙,就連山腳都生出白茫霧氣。遠遠看去,淡白雲霧繚繞山間,山體朦朧。
一個時辰之後,已至楚天山腳。
數以萬計的人,全都四散在平坦廣闊的山腳下,三三倆倆散落在各處,隨意地坐了下來。
清晨的夏風,很是涼爽,吹動樹葉沙沙,吹起了陣陣黃沙,也吹散了王憂身上的滾滾熱氣。
少年以手作扇,不停地在身前揮動,坐於一棵亭亭如蓋的樟樹下。
樹下幾人,有幾名青衫文士,有黝黑少年,也有清秀女子。但王憂並不攀談,靜靜地坐在樹下,從包袱中拿出黃亮炊餅,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他並不知道這些人在等待著什麼,或者說,很多人都不知道在等什麼。
但所有人,都猶如有默契一般,分佈在山腳下,默默等待。
隨著太陽升起,山腳下匯聚的人越來越多,數以萬計的人,前赴後繼,全都涌到了山腳下。
上午的陽光雖不毒辣,但所有樹下早就坐得滿滿當當。要不是王憂來的早,不然想找個這樣的蔭處簡直是白日做夢。
那些來得稍晚些的人,只能滿頭大汗地坐在開闊地帶,「享受」著夏日陽光,熱得不停地扇動著衣袖。
灼熱的暑氣,也讓山間的白霧漸漸消散。
山腰以下,漸漸露出原本的景色。
舉頭望去,滿山遍野,皆是一片綠意。
唯有一條形似白蟒的通天石階,蜿蜒盤旋,在茂密山林間很是突兀。
白色石階層層遞進,直直沒入山腰雲端。光是肉眼所及,密密麻麻的石階,層數恐怕有上萬之多。
看得王憂不禁喉結一滾,咽了口唾沫,內心心驚肉跳:
修道未免也太辛苦了吧,這光是上山下山,不得累死個人…
就在王憂望階興嘆之際,雲霧繚繞的山上,忽而隱隱傳下如同大磐之音,回蕩在山腳下。清清楚楚地落在了在場所有人的耳中。
「想入道者,先上山腰…」
頓時,山腳下的人眾,無論年齡,無論那女。所有人都面露異色,迷茫地在四處張望。
誰在講話?
王憂倒是鎮定自若,只是怔怔地望著層層石階。目光甚遠,倒是與周圍人群顯得格格不入。
平京覆滅那日,高風亮的聲音更是八方回蕩。滾滾不絕。
一眼望去,透過層層綠意,白色的石階靜靜卧于山間,根本望不到盡頭。
沒過幾息,就有人緩過神來,猶豫地望著山間白蟒,隱隱有些怨聲載道。
「奇怪,怎麼這次非要登山才能修道呢?」王憂身側的一名儒生,看起來面色愁苦。
「是啊,我爺爺說,明明就是在山腳下就可以測試天賦啊…」旁邊女子有人答道。
「就是就是,以前從未有過這等事情…」
「這天梯,怕不得有萬丈之高?摔下來不得粉身碎骨?」樹下那名黝黑少年,說話間果斷地直接站起身來,往城鎮方向走去。
似乎已經放棄。
山上的「仙人」,彷彿是長了雙順風耳。似乎聽見了下方抱怨之聲。
雲端之上,再度傳來滾滾不絕之音。
「…想入道者,必須先上山腰…」
再度重複了一次,語氣更加決然。
此話一出,有人猶豫一下,果決站起,有人木楞呆坐。
站起之人,或面色決然,目光堅定,一步一步,直奔白玉石階而去;或望山興嘆,搖頭嘆氣,失魂落魄地離開山腳,朝來時方向走去,還沒開始,就已經放棄。
天山腳下,草地鬆軟,晨露晶瑩,宛若夜空繁星,點綴綠白花草之間。蝴蝶戲於草地,鳥雀鳴於樹間。
王憂,便是浩浩登山人眾中的其中一人。
在樟樹下遠遠看來時,石階不過豆大。可待到走近之後,才發現層層石階,皆由白玉打造,長約十丈,寬約兩尺,高約九寸,四四方方,卧于山上。
石階兩側,雕砌著高約五尺,寬約巴掌大小的白玉護欄。
護欄之上,隱隱倒映著兩旁綠意。看來平日里,有許多人扶著護欄上山下山,所以這表明才會被磨得如此透亮。
登上玉階的前一刻,王憂回首一望。山腳之下,人眾密集得宛若蟻穴,聚集了何止數十萬人?
王憂再轉頭看向前方,發現真正踏上白玉石階者,竟才半成多點。那些聚集在山腳下的年輕男女,離去過半,呆坐四分。
行走在石階之上,陣陣清涼晨風自山上吹下,倒是驅散了不少熱意。
有人一邊爬著石階,一邊還在吟詩作賦,抒發胸中無以言表的豪邁之情。
「仙人撫我頂,結髮授長生…」
……
……
王憂並不是第一個踏在登山之路上的,他身前何止千人?
不過,他登山之時,心無雜念,不抬頭,不顧后,只管埋頭向上,默默地登山而去。
每上一層石階,少年心中就默數一個數字。為的就是不讓自己分心。
「一」
「二」
「三百…」
登上三百階時,王憂意外地發現,身前竟然有一個十丈見方的白玉平台,兩側護欄邊,還有幾條長長石凳。
此刻長凳之上,已是坐得滿滿當當,不少年輕的華服男女,在凳上氣喘吁吁。
看來,登山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危險。
王憂並沒有停下之意,他腳下不停,抬眼望去,無數人在他前方登高。
「三百零一…」
……
……
不知什麼時候,有些人累得實在受不了,一屁股直接坐於石階兩旁,口中嚷嚷著放棄之言。
王憂並不看他們,只是埋頭默數,專心登山。
山路九轉,蜿蜒盤旋。
這一路走來,王憂不知超越了多少人。身前人影,越來越少。
不過他看都不看,只是看著腳下石階,走穩每一步。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額上汗如雨下,滴在白玉石階上,眨眼間就「刺啦」一聲,被滾燙石階蒸發。
王憂身上的青衫,早已濕得前胸貼著後背,但他仍是不管不顧,也不休息,仍在登山。
「四千九百九十九…」
「五千…」
於心中默數五千之後,他忍不住抬頭一看,身前哪還有半個人影?
只剩漫漫白階,反射出耀眼陽光,很是晃眼。
不過此時的王憂,身上也不好受。累得手腳酸麻,呼吸氣喘如牛,熱得如入火坑。而且不僅身上難受,口中也很是乾渴,肚中更是空空。
望著漫漫石階,少年心中忍不住苦笑不已,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
「哎,也不知何時能到山腰。」
若不是累極,他絕不會說出這種話。
饒是習慣了每日東奔西跑的王憂,此次登山也覺得甚是吃力。
再回首一看,偌大的楚天郡,於此處能盡收全貌。亭台樓宇,節次鱗比,高低不平。
街上行人細若螻蟻,卻匯聚如龍,緩緩向山下奔涌而來,無窮無盡。
這場景看得王憂更是無奈。
兩旁的茂密樹木,並不能阻擋夏日烈陽。
他抬起手臂,擦了擦額上汗水。
沒辦法,下是下不去了。
現在街上這麼多人全都是奔涌而來,若此刻下山,他何異於怒濤中的一葉扁舟。
只能咬著牙齒,硬著頭皮,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去。
汗流不止,順著少年小麥色的臉龐滴下。落在白玉石階上,「刺啦」作響,如入爐火。瞬間蒸發,化作縷縷白煙。
高溫不只是籠罩著王憂,也籠罩在所有登山之人身上。
放棄之聲,從登山時便有,無非就是些什麼太熱,太高,太難之類。
可王憂不懼。
他只是默默地攀登著,無言地抬起酸麻雙腿,沉默地落在石階之上。
「咚咚…」
「咚咚…」
不知何時,身後再無半點人聲。伴隨著王憂的,除了劇烈心跳聲,還有耳畔山風呼嘯。
「八千九百九十八…」
「八千九百九十九…」
「九千…」
王憂並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九千步的,再感覺不到自己的雙腿是如何抬起的。
他再也忍受不了,癱坐在平台長凳,連喘氣的力氣都沒有。
口中早就幹得如同冬日枯柴,擠不出半點水分,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幹得起皮的上唇,但無濟於事。
舌頭上並無口水。
哎,早知道要登山,就提前帶點水在身上了。
不僅是他,登山的所有人中,只有一人知道今日要登山。
可那人在山腳,並未動作。
王憂雙手撐在凳上,將身子撐起,低頭看著地上的片片落葉,怔怔出神。
這時,一雙金絲錦繡黑靴,忽然現在了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