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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子路,子路!

  驛臣不知道怎麼解釋,這些天物價上漲的厲害,他也無能為力啊!

  田野卻是丟下了手中的刀,用銅叉插起剛剛切割好的肉,放在嘴裡咀嚼了咽掉,這才是用毛巾擦了嘴。

  「先生不知!」

  田野開口了:「前幾天,探子們傳來了消息,吳王枕戈待旦,欲要調遣大軍,攻伐陳國,甚至吳國民夫已經在開挖邗溝了,只消最後的一段連接了河水,吳國大軍就要過來!」

  子路眉毛一挑,這件事他倒是不知道。

  他本來就是聰明人,若不然也不會以破落士族子弟的身份,成為了季孫氏的家主了。

  聽聞了田野的話語,子路止不住嗅到了一股陰謀的味道。

  他擰著眉頭:「公所言,可是當真?」

  田野哂笑。

  他身後一個副手止不住冷笑:「閣下當真是說笑,可知,我家君子為了這件事,已經輾轉往來千里了嗎?」

  田氏本可以袖手旁觀的,吳國的所作所為,並不能在本質上給了田氏一絲一毫的損傷。

  至於陳國……

  田氏自陳國出來,已經足足八代人了。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可以這麼說,現今的田氏,與陳國卻是只剩下一絲血脈牽連了。

  而陳國至今已然足足有了六百年的生命,公子公孫早就無數,田氏這一脈,雖然富貴,但是……

  從實際意義上出發,陳國被吳國威脅,被吳國攻伐,除了臉面上讓田氏難堪之外,可有一絲的損益?

  但是,田氏站出來了。

  甚至,在田氏生死存亡的大戰關頭,小公子讓自家君子奔波千里,化解這一次陳氏的危機。

  田氏已經做得足夠仁至義盡!

  現在竟然有人懷疑田氏君子的話語?

  子路話語出口,也是覺得不好意思。

  他本來就有幾分遊俠的性子,若不是早前給季孫氏做家宰,將他肆意恩仇的性子磨滅了不少,怕是還要更加的心直口快呢!

  但是,只是看著面前這一群貴人那滿臉的風霜,那不次與自己往來千里的操勞痕迹,他就知道這些人怕是說的真的了。

  只是,心直口快的性子,讓他還是率先質疑了一聲。

  聽聞田野身旁之人的話語,子路臉上尷尬之色閃爍:

  「咳咳,那個,那個……」

  子路撓撓頭,將歪了的士冠扶正。

  他是士人的出身,是以頭上的皮弁冠一絲不苟的戴在了頭頂上。

  與黎民們只能用一塊布巾包裹住髮髻不一樣,士人頭上的冠,都是要挺立的。

  而且與後世電視劇上的帽子不一樣,春秋時代的冠冕,並沒有通天冠,也就是那種只在頭頂上,用簪子固定住頭髮的小冠。

  此時的士人,只帶三種帽子。

  一種叫緇布冠,以黑麻布製作;一種叫皮弁,以白鹿皮製作;一種叫爵弁,也稱玄冠,以赤而微黑的細麻布製作。

  而沒有身份的黎民,則只能用頭巾包裹頭髮,因為絲麻原本的原色是褐色,在加上包裹的頭髮久了,上面沾染了污垢,就變成了黑褐色。

  正因為這樣,才有了一個專有用來代指平民的辭彙——黔首。

  黔首者,黑褐色頭巾也。

  這個辭彙最早出現的年代已經無可考量,在戰國初期的文獻中,已經有了這個辭彙。

  而士人三冠,第一種的緇布冠,卻是一種特定禮儀上才能使用一次的東西。

  這緇布冠據說乃是黃帝時期,黃帝發明冠冕服裝的時候,製作出來的帽子。

  遵守禮節的士人階級,為了紀念先人的。

  緇布冠只在冠禮上使用一次,易服換上玄冠后即廢棄不用。據說,這是太古之制。

  其餘的兩種皮弁和爵弁,才是士人們日常佩戴的帽子。

  子路頭上戴著的就是皮弁。

  他扶正了因為趕路,有些歪斜的帽子,起身對著田野拜了拜:

  「臣魯國季路,見過君子。」

  子路先行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相對於儒門最年長,跟隨孔夫子時間最久這個儒門大弟子的身份,子路自己的身份,才是列國更加認同的。

  季路?

  田野思索少許,卻是恍然大悟:「原來是季孫氏家宰,臣田氏子野,倒是失禮了!」

  田野也是彎腰而拜。

  「臣」用在語句中,乃是這個時代男子的謙稱,用來表示自己略低與對方的,這與「在下」是一個性質的辭彙。

  他拜了之後,對著那驛臣揮揮手,開口道:「季公的賬,算在某家賬上。」

  只是看到方才子路的神態,他就知道這一位辭去了職務,跟著孔子流浪的貴族子,怕是囊中羞澀了。

  子路本想拒絕,但是,一想到自己的恩師,自己的同門師兄弟,怕是都還在餓著。

  他只得道了謝。

  謝過了田野之後,子路豁然驚起,剛才他正在想著師門的事情,卻是忘記了這田氏,不正是前些時日,他在楚國的時候,聽聞獲得了齊國內戰勝利的田氏嗎?

  田氏族人甚多,而田野又是一副生面孔。

  他當年給季孫氏做家宰的時候,曾出使齊國,雖然見過不少田氏的族人,但是,旁支的田氏子數量太多,他卻是並沒有見過此人。

  此時猛然聽聞此人正是田氏的子弟,子路當即再次站起:

  「卻是糊塗了,還不曾敢問,尊駕可是齊國田氏?」

  他不知道田野說的是自己的名字還是自己的字,他又不知道田野的字是什麼,是以,子路一時之間,倒是不知道怎麼稱呼田野了。

  田野點頭:「小子正是田氏庶子。」

  田野還不到行了冠禮的年紀,家主將他調撥田白身邊,正是為了將他們這些田氏年青一代的佼佼者,先行送往田白的身邊,組建小白的班底的。

  是以,跟隨在田白身邊的幾個年輕人,大都是沒有行了冠禮的。

  「卻是田氏小君子當面,臣失禮了!」

  子路再次行禮,然後坐在席位上,開口道:「剛剛話聽了一半,還不知道小君子此行所為呢?」

  田野開口笑道:「你我本乃比鄰而居,我是齊國人,你是魯國人,咱們算起來在這異國他鄉,倒是鄉人啊!」

  子路也是大笑:「小君子此言甚是,你我在這千里之外,能夠相逢本就是緣分,這當真是他鄉遇故知,當浮人生一大白啊!」

  子路舉起酒瓮,舉起遙遙示意。

  田野也是舉起了酒碗,他開口道:「那麼,你我就不要客氣了,咱們都趕路辛苦了,自便便是!」

  「善!」子路大笑,他舉起酒瓮,道了一聲請,然後直接灌了一大通。

  田野也喝完了碗里的酒漿,一邊侍奉的博士,急忙給他滿上。

  子路再次詢問道:「剛才小君子說吳國將要攻陳,卻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田野吞下了一塊狗肉,將刀叉放在案几上。

  「早在去歲的時候,我們就得到了消息,吳王欲要攻打陳國,是以開通了邗溝,好運行吳國船隻。」

  他舉起酒碗,對著子路示意了一下:

  「這水運,卻是要比陸運省糧多了,早前吳國攻楚的時候,製造了大量的船隻,他去歲放走了越王之後,已經將目標定在了中原。」

  「只是那個時候,我們還不能確定吳王的目標是哪裡?」

  「去歲某隨著我家小公子,打下了莒地,此後根據吳國的動向,小公子斷定吳王的目標必然是陳蔡二國的!」

  子路可是做了季孫氏這個魯國實際掌權者家宰的!

  他的判斷能力自然不差。

  聽聞田野的話語之後,子路立刻明白了什麼。

  他嘴唇有些哆嗦。

  若是沒有這件事,他怕是還難以想通了某些關節,但是……

  此時,從田野嘴裡得到了吳王即將攻打陳蔡的消息,他要是還遲鈍,那就是傻子了!

  怎敢!

  子路心中全是惱怒。

  自家先生可是唯一能夠拯救這個天下的人啊!

  為什麼要被如此對待呢?

  田野那邊並沒有注意到子路的神色,他繼續道:「公子得出了判斷之後,我們便派遣探子,密切注意吳國的動態。」

  「終於,我們從邗溝主持者的口中,得到了確定的消息,吳王準備待邗溝功成之時,就派遣大軍北上,而最先的目標,就是陳國。」

  子路愣住了。

  吳王開鑿邗溝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

  畢竟邗溝全長三百里,自邗城處連通了長江與淮河。

  若是說邗溝建成之後,首當其衝的是誰,那自然就是徐國了。

  只可惜,早在二十年前,徐國就被吳國借著二公子事件給滅了。

  而徐地,自然是被吳國笑納了。

  是以,現今的吳國,可是直接就與宋國接壤了。

  只不過徐國新滅,這個存國1500餘年的國家,就此消亡。

  實際上徐國最早的時候,是在魯國所在的位置上的。

  徐國因為輔佐大禹治水,而被封。

  周王代商,之後,徐國作為商人貴族,自然是不服周王這個反叛者的,是以一度跟隨商帝帝辛之子武庚,發起了討伐周王的戰爭。

  失敗后,徐國被貶為「子」爵國,但是國力還很是昌盛。

  甚至,一度逼得魯國不敢打開國都的東門,因為這邊就是徐國國土。

  等到周穆王時期,徐國再次發起反叛,甚至一度打到了周王的都城,最終卻是失敗了。

  徐國再度南遷到淮南、江北蘇皖接壤的淮泗地區。

  那時徐國已經國力弱小,民心比較鬆散,沒有多強的抵禦力量,夾在大國之間,小心翼翼生活。

  公元前512年,吳王夫差北渡淮河伐徐,放泗水淹徐國。

  徐王章羽披髮文面,綁縛自己,領著妻子跪求夫差保留國土,夫差不準。

  章禹帶著王室族人逃奔了楚國,徐國自此失去國號。

  但是,雖然徐國失敗了,可是徐人卻是瞧不起周人的。

  他們念念不忘的是駒王時期,曾經跟隨武庚,一度攻打周人到了黃河岸邊。

  他們口口相傳的是徐偃王曾經打入了周王的都城。

  徐人自認自己不是周人,他們是商人,徐國的一應規矩,都是商人的禮節。

  甚至,因為周王滅了帝辛之後,不敢以帝自居,只得變通採用了王這個稱號,徐侯就也自稱為王。

  他們骨子裡的認可,自己還是商人!

  而吳國,卻是姬姓,是周室子弟封國。

  是以,雖然國君失敗了,可是頑強的徐人並不曾停止了反抗。

  正因為這些反抗勢力的存在,使得吳王夫差想要征服中原,只得開鑿邗溝,採用船運的方式,運送軍糧的。

  因為徐人四處騷擾,若是採用陸運,消耗實在是太重啊!

  這裡面的關節,作為一個畢生以復興周禮為己任的孔老夫子,自然是不會對自己的弟子們說的。

  因為若是仔細追究,當年周王代商的事情,實在是拿不到檯面上來講!

  代商這件事,周王做的不地道啊!

  之後三監之亂,便是對周王的聲討,只可惜那時候周王已經坐大,武庚這個商帝繼承者,失去了一部分政治盟友。

  武庚失敗被殺后,殷商王室便只剩下了宋國微子啟,這就是為什麼春秋時代,宋人是老是被黑的一方。

  而就算是到了後世,宋地一樣是被黑的最多的一個區域。

  至於孔老夫子,相傳乃是宋室之後,但是,對於商紂抹黑最多的便是儒門。

  而微子啟乃是商朝倒數第二個帝王,也就是商紂帝辛的父親帝乙的長子。

  他與商紂王本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只不過微子啟出生的時候,他母親乃是妾室,而帝辛卻是他們母親被扶正為帝后之後,所生的孩子,是以,帝辛為嫡子。

  正因為這樣,微子啟才與商帝之位失之交臂。

  而實際上,微子啟在周人滅商這件事上,並不光彩。

  根據竹書紀年的說法,當初帝辛遠征山東半島的東萊諸夷的時候,微子啟派人去西周請兵。

  第一次,周王不敢相信微子啟真的做他的內應,是以只是駐紮在孟津演練了很久的兵戈。

  紂王只是將比干殺了,將箕子關押起來,而微子啟,帝辛卻是因為同母同父的緣故,並沒有懷疑。

  幾年後,帝辛大舉朝山東半島的東萊諸夷用兵,而這一次……

  在帝辛的眼中,只是自己的反對派,貴為商朝諸侯的微子啟,卻是再次串通周室……

  而到了儒門這裡,微子啟卻是成為了聖人,成為了因為不滿紂王暴政,而辭官隱居的三仁。

  子路雖然也是貴族之後,但是到了他這一代的時候,已經成為了一個地方富戶罷了,只剩下一個貴族的頭銜。

  是以,對於這種需要浩瀚的史海文典,才能剝繭抽絲窺見一斑的歷史真相,子路並不熟悉。

  他只是覺得自己的認知似乎有些遲滯。

  任憑子路如何推算,都是覺得這裡面的關節很是蹊蹺。

  只不過,這史書,卻不是尋常的人家可以收藏的。

  沉重的竹簡,甚至需要養了專人來保養它,這就是為什麼這個時候的史官都是家傳的原因。

  因為只有世代作為史官,祖輩都可以靠著這個吃飯,是以,才會有人真正的將歷史書籍當做了寶貝!

  因為,這是他們賴以生存的資源。

  正因為這樣,在這個時代,史官會前仆後繼,用自己的腦袋,來堅持對歷史真相的記載。

  只可惜的是,當孔老夫子削春秋,刪詩經,改尚書之後,歷史上最醜陋的一幕出現了。

  人為對歷史進行刪減,進行修改,進行掩飾,甚至還扭曲污衊之事,就層出不窮了。

  甚至,他們還專門發明了一個辭彙——「春秋筆法」!

  這也是為什麼這個時代的真正貴族,並不會高看孔子一眼的緣故。

  因為在此時的公正良知中,這般憑藉個人喜好而歪曲事實者,委實個人道德不算多麼出色。

  子路有些疑惑,他鬧不明白這裡面的根源。

  而田野卻是舉杯:「公卻不知,自從吳王欲要征伐陳蔡的消息傳來后,市面上的物價就開始上漲了,我來到蔡國也不過是月余時間,但是,現在市面上的物價,要比之前貴了一倍不止!」

  子路急忙起身。

  他本以為是那奸商乘機敲詐外人,哪知道最後竟然是他自己冤枉了驛臣。

  「驛官勿怪,小子素來性子急,某這廂賠禮了!」

  子路彎腰及地,對那驛臣行禮。

  此時,一邊的驛臣已經聽明白了,感情這子路也是一個士人,而且出身還不低。

  他這個小吏自然是不會得罪了這些人的。

  雖然之前被人污衊了,但是小吏還是彎腰還禮:

  「君子言重了,開門做生意,自然是要能唾面自乾,能忍受了百般言語的,君子快快請起!」

  子路被人揶揄一下,一張老臉頓時通紅。

  饒是他自認平素行俠仗義,愛好打抱不平,自認能夠看透了世間的一切,哪知道到頭來,卻是自己誤會了別人。

  他再次默默彎腰,然後坐了下來。

  舉杯感謝田野的解惑和請客,子路詢問道:「我前些時日,聽聞田氏掃平了國高,掌握了齊國,而田氏本是陳國公室,此番可能解救兵禍?」

  子路嘆息道:「非是小子探析軍情,而是戰火一起,受苦受難的還是黎民啊!」

  這事本來是機密的。

  甚至就連田野自己也不知道自家小公子會不會說服了家族,出兵救援的。

  但是,他觀察自家這個小公子,行事多有常理難以猜測之處。

  而且最關鍵的是,這天下,也就只剩下淮泗這邊,還有開拓的空間了。

  他想了想,眉頭微微擰起:「小公子的心思,某難以猜測,但是,公子歷來重情,陳國乃是我田氏故鄉,我想小公子不會坐視吳國攻伐陳國吧?」

  子路眨眨眼。

  自家恩師在給他講解齊國局勢的時候,只是說了田乞乃是老陰比。

  在恩師的講解里,不管是田白奪莒國也好,還是遷莒侯也罷,都是田乞的主意。

  但是,此時聽聞田野的說法,看他言談舉止之間,似乎田氏那個年方十四的少年郎,很是讓他滿意啊!

  這小子雖然還沒有及冠,但是,卻也相差無多了。

  這個年紀,又是出自大族,自然不會如此盲目的崇拜一人才是!

  那田氏小公子,能讓此人如此推崇,自該有他的可取之處!

  怕是自家先生錯了啊!

  田氏……

  只怕是要出了一個妖孽了!

  田野和子路兩人都趕了很久的道路了,是以,在匆匆吃喝之後,兩人各自告辭離去。

  田野在驛館的房舍之內休息,而子路卻是急忙去了集市。

  他要為自家師門購買了栗米,然後趕緊出城給他們送去。

  子路卻是不知道,此時的儒門,已經斷糧許久了。

  甚至湖中那個南壇島上的野菜,都被他們一行人挖吃完了。

  若是法家弟子在此,自然要下河捉了魚鱉,吃飽渡命的。

  但是,留在孔子身邊的這些子弟,卻是越來越不堪。

  伴隨著孔子流浪天下的時間逾久,他身邊有能力之人,大都是各自找到了出身。

  現今跟在孔子身邊,最有能力的子路,若不是為了護衛孔子的安危,怕是也早就走了。

  孔子滿臉的憔悴,這個身材甚高的老人,已經六十三歲了。

  他的腰肢,已經不再挺拔,微微有了彎曲,因為這些年來營養不足的緣故,是以鬚髮斑白已經過了半。

  孔門一眾弟子委頓在地,席地而卧,哪裡還有半分的意氣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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