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不信者
「那東西在哪?」溫特斯在村口隨手攔住一個村民,焦急地詢問:「誰點的烽火?」
看到一股濃煙從南新教徒村[後文簡稱為南北新村]的方向升起,溫特斯帶上借來的兩支火槍立刻趕了過去。
一路上他狠下心催動紅鬃,生怕去得遲了。紅鬃撒開四蹄狂奔,風馳電掣間便抵達了南新村。
被攔住的農家少女怯生生地帶路,把溫特斯領到了村子南邊的一個院子附近。院子內外已經聚集了一些村民,正在交頭接耳的議論。
溫特斯心裡一緊:難道已經有人遇害了?
他撥馬快步靠近院子,邊上村民們紛紛避讓。溫特斯徑直問村長:「有傷亡嗎?那東西在哪?往哪跑了?」
「沒跑,長官[Si
。」南新村村長伸手指向院子:「那東西被我們關在了倉房裡!」
什麼?
倉房?
溫特斯先是不解,緊接著變得有些惱怒,一股無名火直往上竄。
就院里那個還沒兩米高的倉房?就那爛板房能關住林子里的巨獸?開什麼玩笑?!
「巴爾比先生。」馬背上的蒙塔涅少尉俯視村長,森然的聲音令空氣都驟然冰冷:「你是在和我尋開心嗎?」
……
倉房內的空氣潮濕而悶熱。
日光穿過棚頂的窟窿落在地上,飛舞的灰塵中顯現出一道道光亮的通路,勉強照亮了這低矮的板房。
麥殼、秸稈還有一些農具散亂地堆在倉房裡,陣陣低沉的吼聲從雜物最深處傳來。
一頭皮毛凌亂的棕褐色大狼背靠牆角,用兩隻前腿支撐著身體。它呲出利齒,雙目凶光外露,低吼著警告敵人不要靠近。
狼的身體上有數處血跡,左後腿的傷勢最為嚴重,甚至能看到刺破皮膚的骨茬,是被農夫們用棍子打得。
這狂野的生靈現在已是強弩之末,溫特斯最後和它對視了一眼,然後擲出了手中的投矛。
挾著巨大力道的短矛命中了後肢重傷的狼,矛尖自身側入,從另一側穿肋而出扎進泥土裡。
被釘在地上的狼嗚咽著,像受傷的小狗。溫特斯拔出短刃,為它解除了痛苦。
把棕狼屍體拖出倉房的溫特斯問村長:「就這一匹?還有嗎?」
院子周圍,看到死狼的南新村民們發出一陣歡呼。
「沒有了,大人[Yourlordship]。」驚魂未定的巴爾比村長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說:「就這一個被堵進了板倉里。」
一條狗、三隻雞鴨、半打雞蛋、還有幾個村民腿上被咬出了窟窿,南新村就這麼多損失。
大約五六匹狼闖進南新村覓食,被聚集的民兵當場打死一個。除有一狼慌不擇路躲進農夫的倉房外,剩下的狼都跑回了森林裡。
倉房狹小,沒有村民敢進去,所以那匹棕狼最後被溫特斯親手解決。
南新村的村民們十分振奮。在他們看來雖然狼災是真的,但他們不僅趕走了狼還打死兩匹,這狼災也沒什麼大不了。
得到溫特斯的允許后,喜氣洋洋的新教徒們已經開始準備動手分狼肉了。
吉拉德和溫特斯並肩騎在馬上,遠遠地看著村民磨刀燒水。前者欣慰地感慨:「少尉,看來南新村的民兵們被你訓練得都很好。」
「只不過練了幾次標槍,哪有什麼訓練可言。無非來的是狼,幾個農夫拿著木棒就能解決的玩意。」溫特斯搖了搖頭,語氣中聽不出喜悅:「我們要防備的不是這麼簡單的東西。」
獵人拉爾夫離開了正在處理死狼的村民,朝著溫特斯兩人走了過來。
「有什麼特別的嗎?」溫特斯問獵人。
「稟大人,狼的胃裡除了酸水和一點松鼠殘骸外,只有草根。」拉爾夫彙報他的發現:「大體上這群狼還是怕人的,估計是餓得不行了才會冒險進村。」
溫特斯又問獵人:「南新村的人說狼往西跑,你覺得能不能追上?」
「可以追一下。雖然死了兩個同伴,但狼群已經知道這裡有食物,餓急了恐怕還會再來。但我們來的晚,能追上它們的機會比較不大。」拉爾夫謹慎地回答。
溫特斯點點頭,吩咐道:「去讓杜薩克集合,你領路,我們追追試試。現在多殺一頭,以後就能少一些麻煩。」
拉爾夫領命,離開去喚那些正在瞧熱鬧的杜薩克了。
騎手們正重新集結的時候,謝爾蓋拿著兩卷滿是血跡的東西走了過來,興高采烈地給溫特斯展示:「長官!看!我替您把狼皮從誓反教那邊要過來了。」
獵人的剝皮技巧很高明,狼皮從爪到尾再到頭被完整地剝離了下來,甚至沒有沾上太多血。
「我要這東西幹什麼?「看到被剝下來的狼皮,溫特斯心裡有一些不舒服。
「您宰的狼,狼皮肯定是您的呀。」老頭理所當然地說:「可不能便宜了叛教徒。趕明兒讓拉爾夫鞣製一下,縫幾套手套、護腕之類的東西不是美得很?」
吉拉德也笑著開口說:「狼皮是不錯,比牛皮和羊皮透氣。」
「是吶!狼身上最好的就是皮子,比兩層牛皮疊起來都好!」老謝爾蓋言之鑿鑿。
老頭瞥了一眼南新村村民分肉的熱鬧景象,不屑地說:「叛教徒根本不知道啥是好東西。狼肉有什麼好吃的?又酸又臭,白送我都不吃。」
「行啦。有肉吃就不就挺好,有什麼可嫌棄的?」吉拉德玩笑似得用鞭子輕輕敲一下自己的老夥計:「要是早三十年,擠在最前面搶肉的就是你。」
謝爾蓋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高興地問溫特斯:「長官,聽說您差點把南新村的村長嚇得尿了褲子?」
雖然又白跑一趟讓老頭氣得夠嗆,但顯然新教徒村長丟人讓他更高興。
溫特斯苦笑著搖了搖頭,他也沒想到只不過是一句問話就能讓巴爾比村長如此失態。
「叛教徒就是得時不時敲打一下!」老頭興緻勃勃地說:「要我說,您就是對他們太友善了,他們都不怕您……」
溫特斯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但因為不了解狼鎮幾個村子之間究竟有什麼恩怨情仇,他只是聽著,沒有開口。
「行了!」倒是吉拉德立刻出聲喝止:「你這傢伙,怎麼歲數越大嘴邊越沒把門的?」
隨後,杜薩村的騎手們就集合完畢。
在獵人拉爾夫的引領下,二十幾名騎手循著狼群的蹤跡朝南新村西面林地而去。
……
……
直到太陽落山,溫特斯和吉拉德才回到了米切爾家。
兩人帶領著杜薩村的騎手們追了幾個小時,但是一無所獲。
疲倦的蒙塔涅少尉還沒得喘口氣,一個不速之客就找上門來……準確來說對方是一直在米切爾家等著。
看著對方的衣服和飾物,溫特斯努力回想著面前這張臉。
他很不確定地問:「呃,你是……你是教堂里的那個捧杯子的祭司,是吧?」
「沒錯,駐鎮官閣下。」面前的男青年毫不慍怒,依然微笑著回答:「我是本堂的司鐸卡曼。安東尼兄弟的副手。」
一個丁點大的教堂里有兩個司鐸?溫特斯頗為奇怪,但他只是不咸不淡地問:「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的確有事情想請閣下幫忙。」年輕司鐸的微笑中夾雜著一絲尷尬:「請問您還沒有聘用正式的抄寫員吧?」
駐鎮官的書面工作,溫特斯都是交給吉拉德的抄寫員潘維切處理。
聽到對方的詢問,溫特斯又是驚訝又是覺得好笑:「是沒有,但我也不敢請一位正牌司鐸來給我當文書,您……該不會是來找我求職的吧?」
「沒錯,我就是來向您求職的。」卡曼神父的笑容愈發尷尬:「不過不是為了我自己,但也是一位備受尊敬的司鐸……」
「你先等等。」溫特斯叫停了卡曼,笑著問:「你說的該不會是那個什麼安東尼司鐸吧?他少說都有六十歲了吧?」
卡曼神父緊忙解釋:「當然不是,安東尼兄弟是本堂的主祭,當然不會當抄寫員。我說的是另一位神職人員。」
「卡曼先生。」看對方確有其事的模樣,溫特斯收斂笑容認真地問:「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當然不是!當然不是,我是真心實意來為瑞德
eed]兄弟求職!」
溫特斯本就很疲倦,現在倒是更有了一絲惱怒:「一個正式的神職人員,想要一個抄寫員的職位?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
「絕不是,請聽我解釋。」卡曼神父誠懇地說:「瑞德兄弟是一位托缽修士,常年在各地雲遊苦修、托缽乞食,昨日才來到狼鎮,打算今年在這裡過冬。所以我才想為他求一個暫時棲身之所。」
托缽修士強調赤貧和純潔,沒有坐堂,靠「乞食」雲遊佈道,屬於一種苦修士。
溫特斯更加不解:「你們教堂難不成還缺一副餐具嗎?哪怕是托缽修士也犯不著給我當抄寫員吧?」
「這個嘛,瑞德兄弟的神學觀點比較……」卡曼神父漲紅了臉,吞吞吐吐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比較不同尋常,所以和安東尼兄弟有些不睦……」
年輕的神父艱難地問:「蒙塔涅閣下,我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才來請求您的幫助……您不是公教徒,對吧?」
溫特斯搖了搖頭,冷笑著答道:「不是。」
「也不是正教徒或是新教徒,對吧?」
「都不是。」
「您是……不信者,對吧?」
「沒錯。」
確認了眼前的軍官不是信眾,卡曼神父不僅不生氣,神色反倒輕鬆了不少:「所以我才來求您,因為在狼鎮就只有您才能容忍瑞德兄弟的神學觀點。」
溫特斯大奇:「難不成你還要給我塞過來一個異端嗎?」
「那倒也不是。」卡曼神父尷尬地笑著說:「不過您既然是不信者,那也就無所謂異端與否了,難道不是嗎?」
試圖和一名受過神學院教育的司鐸辯論顯然是自討苦吃,溫特斯十分疲倦,只想儘早休息,懶得再和眼前的神棍廢話。
他打了個呵欠,無奈地說:「這樣……你把人先給我帶來見一面,可以嗎?」
「好!」卡曼神父高興地站了起來:「那咱們就這樣說定了。」
說完,卡曼就頭也不回地走了,甚至沒有道別。
溫特斯想叫住對方但是沒成功,蒙塔涅少尉苦笑著自言自語:「這怎麼就說定了啊?」
……
翌日。
狼屯鎮鎮公所。
吉拉德和溫特斯兩人全都傻了眼。
「卡曼先生,您確定不是在和我開玩笑?」溫特斯努力控制著情緒,儘可能用平靜地語氣質問道:「這位……這位瑞德修士……少說也有七十歲了吧?」
吉拉德·米切爾也不由自主跟著點了點頭。
三人面前,一位長髯飄飄的老修士捻須微笑,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