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甫一渡河,溫特斯立即指揮部隊直奔鳶花堡。
他走大路、唱凱歌、旌旗鼓號一應俱全,堂而皇之地行軍,絲毫沒有掩飾蹤跡的慾望。
安德烈的騎隊也趕來與他會合。隊伍里有步有騎,聲勢更加浩大。
然而局勢並不像他表現的那樣樂觀。
劍還懸在頭頂,系著劍的線隨時都會斷掉。
戰場此刻被迷霧籠罩,能看到得越多,離勝利就越近。
溫特斯手上的偵騎已經盡數部署,安德烈的騎隊也出動大半。
因為不斷奪取軍馬並集中使用,所以比起新墾地駐屯軍,溫特斯反而擁有騎兵優勢。
除三騎前驅探路之外,其餘騎兵都在密切監視白山郡駐屯軍的動向。
根據溫特斯的籌算,如果敵軍回援,他至少能贏得兩天的時間差。
首先,白山郡駐屯軍返回漫雲谷需要一天。
其次,他們沒有橋。
毀橋容易造橋難,修橋比造還麻煩,至少能再拖一到兩天。
這是一著險棋,因為沒人敢擔保敵軍指揮官究竟會如何決策。
戰爭是博弈的藝術,溫特斯已經落子,接下來輪到對手。
對手如何應對,那是對手的事情,他沒法控制。
但戰局危如累卵,不行險,贏不成。
「掉頭回援?」溫特斯在地圖板上寫寫畫畫,心中默想:「還是咬牙殺向熱沃丹?」
手裡信息太少,他對白山郡上下情況了解很有限。
羅納德少校那裡,一句話也套不出來。少校壓根不開口,他拒絕與叛軍進行任何形式的交流。
溫特斯只能從公開渠道獲取情報。
他知道白山郡駐屯官是一位上校,名叫[蓋薩·阿多尼斯],僅此而已。
至於對方性情如何、作戰風格什麼樣、資歷幾許,他一概不知。
就聽說蓋薩上校似乎很喜歡錢,而且善於斂財。
「蓋薩·阿多尼斯。」溫特斯默念對手的名字,琢磨著:「阿多尼斯?上古語中[英俊]的意思。似乎是位美男子?」
心中分神,手勁使得太大,石墨條「咔噠」折斷。
對此,溫特斯習以為常。他收好斷條,又取出一根新的。
用石墨條繪圖、速記遠比羽毛筆方便,就有一點不好——石墨太脆,稍有不慎便會折斷。
溫特斯挺直腰板,將四周的地形都記在眼裡,繼續在地圖板寫畫。
馬鞍顛簸,他筆下的線條也歪歪扭扭。
行軍路上條件有限,晚上還要再重新繪製詳圖。
佔領熱沃丹后,蒙塔涅繪圖員終於不必再為石墨發愁。
熱沃丹貨架的石墨被他掃蕩一空,他想怎麼畫,就怎麼畫。
所以現在無論到哪裡,溫特斯都會儘可能記錄周圍的地形。
傑士卡中校的地圖集已經很久沒更新,他正在努力填補約翰·傑士卡的十二年空白。
夏爾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回來報信:「哥!前面就是鹿角鎮!」
溫特斯嘆了口氣,收起地圖板:「後邊有消息嗎?」
「呃。」夏爾撓了撓頭:「還沒有。」
「好罷。」
「那鹿角鎮怎麼辦?」夏爾興奮地問:「打嗎?」
「廢話。」溫特斯微笑著抽出手杖,敲了夏爾腦袋一下:「來都來了,哪有見肉不吃的道理?」
……
新墾地行省整體上是欠發達地區,鐵峰郡屬於欠發達地區的欠發達地區,是欠發達的比較級形式。
同屬邊疆行省,白山郡比起鐵峰郡要富裕得多,她是貧窮大家庭中境況較好的小家庭。
最明顯的地方便是道路。
進入白山郡,溫特斯馬上就感覺到「路」要好走許多。
鐵峰郡主要是夯土路,有些地方連夯土路也沒有,走得人多了就是路。
而白山郡竟然有硬路面的固治道,一看就是軍隊的手筆。
沒想到敵人的指揮官——素未謀面的蓋薩上校——居然還是一位勤政愛民的好駐屯官,這令溫特斯頗為羞愧。
畢竟蒙塔涅駐屯官(自領)還沒給鐵峰郡百姓真正做過什麼實事。
溫特斯心裡暗暗較勁:等什麼時候能鬆一口氣,他也要給鐵峰郡鋪上硬面路。
雖然對「英俊」上校心生敬意,但並不妨礙溫特斯攻破英俊上校治下村鎮。
來都來了,也不能白走一趟。鐵峰郡的財政目前有些吃緊,能補貼些家用總是好的。
所以溫特斯毫無心理負擔地炸開了鹿角鎮的大門。
這也是白山郡不同於鐵峰郡的第二點:
比起溫特斯治下的「光棍」小鎮,白山郡城鎮不僅人口更多,且不少鎮子築了城牆。
安德烈的騎隊奈何不了有城牆的鎮子。
等與溫特斯合兵之後,別說是有牆的小鎮,就算是鳶花堡兩人也能敲一敲。
溫特斯手上有二十具「破城鍾」,專門帶來砸龜殼。
鹿角鎮修築一圈木牆是為防備土匪流寇,從未想過某天會面對一支軍隊。
警鐘剛剛響起,民兵還在奔走集結,城門就「轟」的一聲被炸開。
一隊騎兵呼嘯沖入鹿角鎮,鎮民被嚇得四散奔逃。
鹿角鎮的民兵翻箱倒櫃,好不容易找出武器。
他們走出家門,卻發現鎮上的人早已跑得精光,到處都是陌生的士兵。
於是他們二話不說轉身回屋,搬傢具、堵房門。
對於「突襲、搶劫、走人」的流程,安德烈亞·切利尼中尉已經頗有心得。
摧垮意志比揮刀砍殺更能發揮騎兵的作用。
三十騎兵能驅趕數百平民落荒而逃;百騎環繞,則可裹萬眾。
安德烈的騎兵先去查封輜重倉庫,然後佔領鎮公所和治安所。
等溫特斯進城的時候,活已經辦完了。
還是老樣子,輜重倉庫裡面空空如也,連耗子都沒有。
溫特斯和安德烈一商量,感覺情況有些不對頭,敵人恐怕是早有準備。
「想拖垮我們,那他是痴心妄想。」安德烈冷笑:「人還能被活活餓死?」
除武器、彈藥和七天乾糧之外,攻入白山郡的部隊什麼都沒帶。
溫特斯手上這支部隊的情況類似羅納德突襲狼鎮的部隊,同樣是捨棄輜重換取速度。
但是白山郡遠比鐵峰郡富饒,就地徵募糧食要容易的多。
溫特斯也有些奇怪,他再次向漫雲谷方向派出三名騎兵,偵察敵情。
夏爾哭喪著臉跑過來,拿著幾份邸報。
「沒找到新的,最新也是上個季度的。」夏爾說。
邸報,也叫[紀聞],是新墾地軍團向下轄單位公告式的官方通報。正常一個季度一期,有緊要大事時也會增刊。
溫特斯最早知道新墾地軍團有這種信息渠道,還是在與梅森學長初次相見時。
他如饑似渴地需求著情報,而邸報是最好的公開情報來源。
不過邸報買不來,只能去新墾地軍團的地盤搶。
溫特斯接過邸報,一目十行地看了起來:「沒關係,都帶著。舊邸報也有用,有多少拿走多少。」
夏爾抬手敬禮,轉身要走。
「等等。」溫特斯叫住夏爾:「讓你把鹿角鎮的生意人都找過來,怎麼不見人?」
夏爾苦著臉說:「鎮上的老百姓混在一起,甄別不出誰是商人。」
「這還不簡單?帶著火把去,把人叫到一起,一個接一個商鋪問。懂了嗎?」
不自覺站出來,就他們的商鋪都燒光,帶著火把去。」
「懂了,懂了。」
「事前同他們講清楚,就是問兩句話,不會害他們性命。」
「是。」夏爾使勁點頭,走了。
溫特斯找了個光線好的地方,繼續看邸報。
「不都是舊的嗎?」安德烈的右手揣在懷裡:「還有用?」
「有用。」溫特斯頭也不抬地回答。
「有什麼用?」
「紀聞的內容主要是政策、戰爭、議院的辯題、民事刑事案件,還有些宗教慶典的消息。」溫特斯翻過一頁:「目前來看,新墾地軍團名義上還是效忠諸王堡。因為邸報里對諸王堡的稱呼還是『至高無上的共和國』。」
「亞當斯,牆頭草一樣的東西,就想著見風使舵、看機下注。」安德烈不屑地輕哼,又問:「可這不都是上個季度的?」
溫特斯理所當然道:「要是軍團與諸王堡裂的話,應該有增刊吧?」
安德烈哈哈大笑。
「咱們也應該辦一份邸報。」溫特斯邊看邊說:「這東西還是蠻有用的。」
「好啊,回去就辦。」
溫特斯嘆了口氣:「如果我們能佔住熱沃丹的話。」
溫特斯又往後翻了一頁,突然眼前一亮:「南山鎮農夫偷割軍馬場草料,軍事法庭判處兩人苦役?」
安德烈的耳朵也一下子豎了起來:「軍馬場?!」
「南山鎮。」溫特斯咀嚼著這個名字,取出地圖集:「好像就在白山郡!」
兩人蹲在地上,一張一張地圖地翻找。
「還真在白山郡!」找著找著,安德烈忽地狂喜大喊:「就在南邊!」
溫特斯接過地圖,他先是驚喜,后是疑惑:「地圖沒標明?白山郡有軍馬場,那敵軍為什麼不見有騎兵?」
「軍馬都被征走了唄!而且這地圖太老,沒標明也正常。」安德烈一拍大腿,發自內心的高興:「咱們說什麼也得去拜訪一下。適齡軍馬可能沒有,但馬駒、種馬也是好東西嘛!」
「好。」溫特斯被安德烈的喜悅所感染,微笑著說:「去拜訪一下。不過鐵峰郡好像沒人操持過軍馬場,得把軍馬場的職員也抓走。」
安德烈不以為然:「梅森學長不是養過豬、管過勞役牧場?讓他去弄嘛。」
四目對視,兩人不可抑制地大笑,越笑越開心。
夏爾押著鹿角鎮的商戶,遠遠就看到蒙塔涅上尉和切利尼中尉面對面蹲著,不知在傻樂什麼。
「上尉!我把人帶過來了!」他大聲提醒。
溫特斯和安德烈急忙起身,整理儀容。
好在鹿角鎮商戶們被嚇得要死,也人沒注意到兩人的失態。
「先生們。」溫特斯輕咳一下,對戰戰兢兢的商人們和善地說:「買賣人消息靈通。叫你們來,是因有些事情想問。只要誠實回答,我保證你們的生命和財產安全。」
鹿角鎮商人們點頭如小雞啄米。
「從你先說。」溫特斯的手杖指向在場年紀最大的商人。
對方不明所以:「您……您還沒說想問什麼?」
「不用管我想問什麼。」溫特斯的語速不緊不慢:「你只管說,聽到我想問的,自然就會放你走。」
老商人啞口無言,好一會他才又壯著膽子問:「從哪說起?」
「就從最近、最大的事說起。」
老商人嘴唇開合,費了好大力氣才開口,一開口就驚到溫特斯和安德烈:「赫德蠻子又來了。」
「繼續說。」溫特斯不動聲色與安德烈對視。
從安德烈緊繃的臉頰和驚疑的眼神中,他看到和自己同樣的情緒。
老商人絮絮叨叨地講了起來:
九月中旬——差不多是巴德和梅森百人隊「全軍覆沒」的時候,赫德劫掠大軍再次東侵。
顯然,年初攻入帕拉圖的赫德部落搶得盆滿缽滿,令其他部落萬分眼紅。
「蠻子從燼流江兩岸同時殺過來,數都數不清啊!」老商人越講興緻越高。
「嗯。」溫特斯淡定地點點頭:「往下說。」
什麼「同時從兩岸殺過來」?
什麼「數都數不清」?
在場沒有比溫特斯更了解赫德諸部內幕的人。
分明就是兩伙赫德劫掠戰團,分別從燼流江南岸和北岸進入帕拉圖。
因為赫德諸部自身也在互相攻殺,所以兩伙搶劫犯乾脆分開行動,免得碰面鬧出流血衝突。
而且怎麼可能「數不清」?三大部有多少家底溫特斯早已猜出大概。
哪個部落敢傾巢出動?不怕被抄了老營?
不過這條情報依舊非常有價值。
老商人談性愈濃,繼續大講他也是道聽途說、不知倒了幾手的消息:
北岸的蠻子殺進江北行省,聽說與「叛軍」打得不可開交;
南岸的蠻子殺進鏡湖郡,被英明神武的亞當斯將軍以及諸王堡派來的援兵擊敗。
[鏡湖郡隸屬新墾地,位於行省最北端、毗鄰鏡湖,地理條件優越、交通方便,是新墾地最富庶、人口最稠密的郡]
溫特斯摩挲著下巴,這半真半假的消息變得越來越有價值。
赫德諸部大舉東侵劫掠,不僅沒有誘發紅藍薔薇的新一輪大戰,反而緩和了局勢。
沒有什麼比「共同的敵人」更能團結帕拉圖人。
最有趣的是「諸王堡派來的援軍」,根本就是紅薔薇的部隊開進新墾地。
「看來總歸還是亞當斯的頭更痛一點。」溫特斯覺得有些滑稽,他面無表情點頭:「繼續往下說。」
換成其他商人,講了一些零零散散的事情。
什麼「諸王堡有一名將軍被暗殺」、「聽說是為女人」、「血夜」,講得有鼻子有眼,講述者彷彿就跟著刺客經歷全程。
做煙草、陶器、羊毛生意的商人們大倒苦水,新墾地的經濟作物運不出去,都壓在他們手裡。
做進口買賣的商人跟著抱怨,外面的東西進不來,他們的生意也慘淡至極。
兩方人越講越激動,為爭奪「誰更悲慘」吵得臉紅脖子粗,差點大打出手。
新墾地一向靠賣出農作物、購入不能生產的東西為生,而兩條生命線如今都被戰火阻斷。
溫特斯拿著小本子,邊聽邊記。
鼓點般的急促馬蹄聲傳來,偵騎軍士衝到溫特斯面前滾鞍下馬,附耳向溫特斯彙報。
鹿角鎮商人們見證了叛軍指揮官的情緒變化,從平靜冷漠到開懷大笑。
偵騎軍士只說了一句話:「他們來了。」
溫特斯的回答只有一個詞:「好!」
白山郡駐屯軍掉頭回援,天大的好事。
如果那位蓋薩上校頭腦發熱,朝著熱沃丹豬突猛進。
那溫特斯就只能放棄熱沃丹,然後抄了鳶花堡看看能否彌補損失。
熱沃丹兵少、人心不齊、城防不堪一擊、軍械也極度匱乏。
新編步兵團全員都在用短矛,因為找不到長而直的矛桿,也沒有足夠多的鋼鐵。
只有骨幹士兵才配發刀劍頭盔。
火槍從羅納德那裡繳獲來幾十桿,然而以新編步兵團的兵員素質根本發揮不出威力。
他們只敢端在手裡打,而不敢下巴貼在槍托上開火。
弩更少,一隻手就能數完。
單體弓倒是從武庫里抄出上百具,但羅納德都不用這玩意,溫特斯更不可能用。
溫特斯手上的無地農民,能開弓放箭的人壓根沒幾個。
這種部隊只能打順風仗,一群人大喊大叫衝上去。
要是他們覺得能打贏,一個賽一個勇敢。
要是他們覺得打不贏,眨眼就能跑得精光。
以熱沃丹的情況,若是被兩路大軍合圍,就算老元帥來指揮也是死局。
而且老元帥從一開始就不會打這種仗。
想贏,就必須牽制一路、打一路,打垮一路,另一路也就不敢再來。
從一開始,溫特斯的計劃就是牽制白山郡,迎頭痛擊沃涅郡。
但若他沒能牽制住白山郡駐屯軍,對方不管不顧奔向熱沃丹。
那溫特斯就只能採取備用方案:
讓出熱沃丹,撤到聖喬治河以南、撤到狼鎮,乃至撤到大荒原去。
反正他在熱沃丹沒什麼瓶瓶罐罐,丟掉、砸碎也不可惜。
熱沃丹的倉儲早就被清空。糧食大多給巴德帶走。錢,溫特斯花得一乾二淨。
只要敵人敢去熱沃丹,他就敢打鳶花堡。
彼此互捅一刀,看看誰流得血更多、誰更疼——無論溫特斯怎麼算,都是白山郡更疼。
安娜不肯提前撤走,為此溫特斯把小獅子留在熱沃丹。
如果局勢惡化,他請求小獅子帶著女眷們直接進入無人區,託庇於赤河部。
小獅子意外被溫特斯託付家人,鼻子有些發酸,難得給溫特斯一次熊抱。
好在上述種種都沒有發生。
溫特斯捨得在熱沃丹的瓶瓶罐罐,看來蓋薩上校捨不得他在鳶花堡的瓶瓶罐罐。
「好!收攏部隊,準備開拔。」溫特斯撫掌大笑,向安德烈和部下們說:「剩下就看A先生和B先生的本事了。咱們想想辦法,試試能否再帶著這位『英俊』上校散散步。」
……
白山郡部隊轉頭回援的消息向著四面八方擴散。
留在鐵峰郡境內,監視白山郡駐屯軍的杜薩克第一時間把情報送回熱沃丹。
溫特斯也派出偵騎乘船渡河,往熱沃丹帶去消息。
至於白山郡部隊,蓋薩上校也派出傳令兵,給沃涅郡駐屯官齊柏爾上校送信。
在信里,蓋薩上校說明了他的計劃:「關鍵非在熱沃丹,叛軍長著腿,隨時可以棄城而走。關鍵在於殲滅對方的主力部隊,關鍵在於擊殺叛軍首領溫特斯·蒙塔涅」。
「消滅二者中任意一樣,叛軍必將不攻自破。」
所以蓋薩上校敦促齊柏爾上校「暫時撤出鐵峰郡」,繼續在兩郡邊境「牽制叛軍大部」,等待白山郡方面的消息。
「成敗不在一時,如我部殲滅敵之主力,則熱沃丹傳檄可定。如我部未能殲滅敵之主力,再行兩路合圍不遲」。
……
蓋薩派出傳令兵,便立刻指揮部隊,向著漫雲谷急行軍。
因為信息傳遞不可避免的延遲。
當溫特斯得知敵人班師回援,白山郡部隊的第二座浮橋已經接近貫通。
與此同時,蓋薩上校的傳令騎兵也抵達沃涅郡駐屯軍大營。
見到傳令兵時,齊柏爾上校正心煩意亂。
沃涅郡和鐵峰郡之間由森林和山丘隔開,再適合伏擊不過。
所以齊柏爾上校極其小心謹慎,生怕鑽進叛軍圈套。
結果叛軍沒有任何布置,卻在森林盡頭用「錘堡」擋住他的去路。
情報里說,錘堡是一座年久失修的木質堡壘,低矮又老舊。
但是他面前的這座「錘堡」,可完全不是情報里說的那個「錘堡」。
擋住他的錘堡雖然面積不大,然而深壕、高牆、棱堡一應俱全,活脫脫一座袖珍版星型要塞——肯定是有人推平舊錘堡,又造起一座新的。
最可恨莫過於叛軍居然還有大炮。
雖然看起來像木炮,但木炮也不是齊柏爾手下這群新兵能擋得住的。
對方架在牆上的木炮打出兩輪交叉霰彈,沃涅郡的新兵就哭爹喊娘地潰敗下來。
齊柏爾上校正在認真考慮,要不要繞過這塊硬骨頭,直取熱沃丹。
「禿子讓你來幹嘛?」齊柏爾上校沒好氣地問傳令兵:「他到哪裡了?按時間來算,我應該見到他,而不是你!」
傳令兵有些尷尬地回答:「蓋薩上校,他……他回白山郡了。」
「什麼?」齊柏爾勃然大怒。
傳令兵連忙把信交給齊柏爾上校:「上校說,讓您先回沃涅郡等著他的命令。他讓您來,您再來。」
對方居高臨下的口吻,令齊柏爾上校怒不可遏,但他不想和一個小小傳令兵計較。
他撕開信封,一目十行地掃過內容。
信紙是真的,上面的花紋由特殊工藝製作,沒法偽造;
藏在句首段末的暗號也沒錯;
而且齊柏爾認識蓋薩的筆跡。
確認這封信不是假的,令齊柏爾上校愈發暴怒,他拍案怒喝:「他是個上校,我也是個上校!蓋薩·阿多尼斯有什麼資格命令我?!」
傳令兵不敢應聲,把頭垂得更低。
帳篷里的其他軍官也是如此,沒人敢觸齊柏爾上校的霉頭。
「禿子還說了什麼?」齊柏爾上校喝問。
「上校說……說如果他斃殺匪首蒙塔涅,熱沃丹也就不用打了。」
「好哇!好哇!」齊柏爾怒極反笑:「功勞他拿,苦活我干,是吧?是不是?」
帳篷里愈發安靜。
「傳令!第一大隊繼續圍困錘堡!」齊柏爾大吼:「第二、三、四大隊,隨我前往熱沃丹。」
沃涅郡的百夫長們大驚失色。
「不行!」薩萊上尉——沃涅郡首席百夫長——情急之下竟直接頂撞長官:「絕對不行!」
「為什麼不行?」齊柏爾上校拳頭緊緊攥著,冷笑反問。
薩萊上尉自知惹惱了駐屯官,但他必須得阻止對方愚蠢的計劃:「長官,臨陣分兵是大忌,光憑我們四個大隊的兵力,不足以對叛軍形成壓倒性的優勢。還請您三思啊!」
齊柏爾上校的拳頭一下一下砸著桌板,就像在敲擊眾人心臟。
「叛軍主力已經被匪首蒙塔涅帶走。」齊柏爾咬牙切齒地問:「你的意思是說,剩下一堆歪瓜裂棗,我也對付不了。你是這個意思吧?」
「屬下絕對不是這個意思!」薩萊上尉急得快要落淚:「如果我們留下一個大隊圍困錘堡。就等於叛軍用六分之一乃至八分之一的兵力,牽制住我們四分之一的兵力。那樣,我們就沒有什麼兵力優勢可言了!還是按照蓋薩上校的計劃,更加穩妥。」
齊柏爾上校猛然拔出佩劍,狠狠劈向行軍桌。
劍刃深深陷入桌板,桌板下方的支架撐不住,碎成幾段。
「天殺的禿子!」齊柏爾胸膛劇烈起伏著,破口大罵。
帳篷里就像死一樣寂靜,其他人連氣都不敢喘,只能聽見上校粗重的呼吸聲。
過了好一會,齊柏爾上校才平靜下來。
「撤!」他惡狠狠地下令:「撤回釘鎚堡去!」
帳篷里的幾名尉官鬆了一口氣。
「是,我這就去通知大家。」薩萊上尉高興地抬手敬禮,轉身離開。
齊柏爾上校拿出錢袋,點也不點就丟給蓋薩的傳令兵。
「滾吧。」齊柏爾上校坐回椅子,他現在甚至比剛才還生氣。
他看到蓋薩的傳令兵打開錢袋,似乎在清點錢幣。
這令齊柏爾上校的怒火愈發熾熱,但他不想為難一個普通傳令兵。
於是他閉目養神,乾脆眼不見為凈。
下一秒,傳令兵手裡的銀幣一閃,飛向齊柏爾上校的額頭。
速度接近每秒兩百五十米的銀幣輕易切開皮膚,與齊柏爾的頭骨對撞。
堅硬的頭骨被撞開一個缺口,銀幣鑽了進去,在柔軟的腦組織中翻滾,形成一個瞬時的巨大空腔。
最後撞擊到顱骨另一側,又反彈回來。
齊柏爾身體一滯,猛地向後仰倒。
帳篷內的其他軍官尚未能理解發生了什麼,就在幾個呼吸間被金幣和銀幣依次點名。
傳令兵垂下頭,向著死去的軍官們默哀。
哀悼很短暫,傳令兵取下屍體上的佩劍——他身上什麼武器也沒有,入營時都被搜得乾淨——隨後把油燈放在帳篷旁邊。
火蔓延得很快,中軍大帳迅速被烈焰吞沒。
傳令兵提著佩劍離開帳篷,滾滾聲浪掃向四面八方:「駐屯官已死!投降不殺!」
令人膽寒的軍號聲則從四面八方傳來,作為對這一記爆音術的回應。
「中校得手了!」堂·胡安的面部肌肉都興奮到抽搐,他一躍而起,拔劍大吼:「殺!」
「殺!」鐵峰郡步兵團的士兵們吶喊著壯膽,咬牙沖向敵人的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