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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交易(中)

  聽到白獅的新頭銜,溫特斯一下子來了興趣:「白獅不是自稱立法者?什麼時候成了大王?」

  「一直都是!」陌生箭官義正詞嚴地回答。

  溫特斯笑了笑:「如何稱呼你?」

  「這位是[圖哈],白獅大王的使者。」陌生箭官先介紹了另一個箭官,隨後才介紹自己:「至於我,拔都閣下可以喚我[雲雀]。」

  溫特斯坦然自若地打量雲雀:中等身材,五十歲左右;兩鬢花白、眼窩深陷;皮膚因為失去彈性掛滿皺紋,乾癟的身體完全撐不起寬大的赫德式袍子;

  十指關節粗細均勻,與另一位箭官截然不同——圖哈的指節已經因為常年高強度使用弓箭刀槍而腫脹扭曲。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聯盟人」出任赤河部的箭官,好奇之餘,多少有點不舒服:「聽口音,你是蒙塔人?你為白獅服務多久了?」

  老雲雀面帶微笑:「我是白獅大王的人。自從白獅大王接納我,我便為他服務。」

  一看對方的姿態,溫特斯就知道套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情報,索性也懶得再問。

  他打了個哈欠,給自己倒了碗馬奶:「要是白獅的手下都像你一樣精明,打起交道可就麻煩嘍。」

  「要是帕拉圖人都像拔都閣下一樣智慧友善,赤河部與帕拉圖打交道倒是能容易很多。」雲雀的應對不卑不亢:「閣下,不妨說回正事。白獅大王的提議,您考慮得如何?」

  雲雀得到了一個漫不經心的回復:「還在考慮。」

  ……

  俘虜、貿易和鐵礦——溫特斯出訪赤河部的三個目的。其中溫特斯最在乎的是俘虜,白獅最在乎的則是貿易。

  明面上,帕拉圖共和國對赫德諸部實施了嚴厲的封鎖,導致中小赫德部落窮得連鐵箭頭都用不上。

  然而僅是溫特斯親眼目睹的種種亂象就足以證明:荒原與帕拉圖之間一直都存在著暗中的貨物往來,有人憑此大發橫財。

  「為什麼當初放我走?」這個問題,溫特斯沒有問過白獅。

  他相信當初白獅之所以不殺死自己,更多應是不想傷害額兒倫、小獅子的感情,而非考慮到什麼長遠利益。

  至於無條件放走自己,從白獅言談間透露的細節判斷,瑞德神父做了不小的努力。

  但是當自己掌控鐵峰郡之後,利益的考量就不得不放到第一位。

  白獅想要鐵峰郡成為赤河部與外部世界進行物質交換的窗口,他甚至已經做好前期的準備:

  小獅子曾經多次來往於赤河部領地和鐵峰郡,早就勘定了一條路線;

  而赤河部送還「奴隸」就是一次嘗試,如果運送「奴隸」的車輛能夠通行,日後滿載貨物的馬車一樣能通行。

  但即使滿足了硬性條件,白獅還是需要解決兩個「人」的問題。

  首先,特爾敦人。

  特爾敦部的領地橫亘在鐵峰郡與赤河部之間,無論如何繞不過去,是一頭攔路猛虎。所以白獅和溫特斯想做生意,得要烤火者先點頭。

  烤火者是否會高抬貴手?

  不知道,因為他死了。

  特爾敦部的問題解決了……卻又沒有完全解決。

  雖然老虎已死,可是從老虎的屍骸中又誕生出一群禿鷲。

  禿鷲不受掌控,而且什麼都吃。特爾敦人失去了公認的領袖,同時也失去了約束他們的籠頭。

  零星的使節來往,或許能夠暗中通行。然而一旦形成固定的貿易路線,早晚會引來大批餓瘋了的禿鷲。

  除了特爾敦人的隱患,白獅還需要徵得另一個人的同意——溫特斯·帕拉圖冠軍·鐵峰郡保民官·蒙塔涅。

  歸根結底,買賣總要兩廂情願才能做成……至少大部分時間是這樣。

  鐵峰郡需要資金、需要馬匹、需要鐵器買主,按理來說與赤河部通商是件互惠互利的好事。

  溫特斯一直拖著沒有做出答覆,原因就在於赤河部提出的條件。

  白獅並未親自參與磋商,而是委派了數名箭官與溫特斯談判。

  而鐵峰郡方面因為缺少既懂行又能露面的「事務官」,只能由溫特斯赤膊上陣。

  赤河部的箭官們僅僅開出兩個籠統的條件:

  首先,白獅只和「拔都」做交易,拔都也只和白獅做交易;

  其次,白獅可以出兵保護往來商隊不受劫掠,鐵峰郡需要付出一部分貨物作為貢金。

  只要溫特斯點頭,開春以前,赤河部就會派出第一批商隊前往鐵峰郡。

  ……

  「白獅大王特意吩咐。」雲雀恭敬地候立在溫特斯桌前:「第一批商隊所載的財貨,他不要任何等價物,全都作為報答您在青丘庇護小獅子親王和額兒倫公主的謝禮。除此之外,白獅大王還挑選了一千匹好馬——同樣作為謝禮。」

  「哦?」溫特斯饒有興緻反問:「那假設我不答應,謝禮是否也沒了?」

  「當然不是。」雲雀面不改色:「無論能否達成共識,白獅大王都不會收回他的禮物。」

  溫特斯示意兩名箭官落座,笑著說道:「赫德人立誓,崇尚『勇士說出的話就像射出的箭』,決不反悔,也很少把條目約定的很詳細。我們維內塔人則恰恰想法,喜歡把所有細節都事前辨明……」

  ……

  [時間撥回到青丘射獵前一晚]

  「第一個條件很好理解。」安娜從畫板後面露出半邊臉:「你不可以繞過白獅,直接賣東西給赤河部的平民。作為交換,白獅也不會越過你和鐵峰郡商人做生意。」

  溫特斯偷偷活動了一下站得有些酸痛的腿。

  「直白地說,就是白獅想要成為壟斷進出口商,獨佔貿易的利潤。作為交換條件,他也支持你獲得壟斷權。」安娜發現溫特斯的小動作,嗔怒道:「不準亂動!」

  「就像您為我提供寶貴諮詢、我為您當模特?」溫特斯小聲抱怨:「可我哪來的錢吃下赤河部的貨?」

  「很簡單呀。如果其他人有需求,你轉手賣掉就可以。」

  溫特斯反問:「其他人沒需求怎麼辦?」

  「不進口不就行了?」安娜笑著回答。

  溫特斯心想:獅子的貨物,可不是說不要就能不要的。

  安娜的石墨條在紙上沙沙作響:「壟斷意味著權力,但是權力的來源不在於獲得利潤,而在於分配利潤。假設你壟斷了貿易,那你就可以要求所有買家提供保證金,甚至預付貨款。」

  溫特斯若有所思:「分配利潤?分配戰利品?壟斷對於白獅而言,同樣意味著權力。」

  安娜繼續講:「媽媽總說,維內塔人之所以在外面名聲不好,就是因為維內塔人總想攫取壟斷權,為此不惜賄賂、暴力、惡意壓價……無所不用其極。」

  溫特斯抗議:「你也是維內塔人。」

  「只有一半是。」安娜眨了眨眼睛。

  溫特斯問:「第一條可以答應他們?」

  「還沒完呢。」安娜擱下石墨條:「條款太寬泛了,有很多細節需要釐清。白獅的獨佔權是僅限於赤河部,還是整個赫德荒原。

  安娜走到溫特斯面前:「第一條的內容還包含一個隱形條款,假如你承諾保證白獅的壟斷地位,你就也要承擔起『稽查走私』的責任。鐵峰郡商人繞過你和白獅偷偷向赤河部民眾販賣商品,你要怎麼辦?你想好了嗎?」

  溫特斯陷入沉思。

  「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問題。」安娜的雙手搭在溫特斯的肩上:「誰能來保證條約的強制力呢?」

  ……

  [時間撥回到現在]

  聽到溫特斯說要把「細節提前辨明」,雲雀的臉頰微微抽搐了一下。

  合同的條款越是模糊,對於強勢的一方就越有利。在赤河部和鐵峰郡中,顯然赤河部是更加強而有力的存在。

  雲雀不動聲色地抿了一口奶酒,準備聽聽面前這毛頭小子能說出什麼花樣來。

  然後……他看到對方從懷中鄭重其事地取出一張寫得滿滿當當的羊皮紙。

  ……

  激辯從下午一直進行到深夜,而且僅僅是討論協議第一條。

  「赤河部代表」雲雀和「溫特斯的代表」溫特斯充分交換了意見,就[交割地點]、[議價方式]、[納稅]等內容達成了有益的共識。

  還有些比較關鍵的地方,例如雙方明確了「壟斷貿易」僅限於溫特斯實際掌控的區域。

  溫特斯據理力爭,也保留了向赤河部之外的赫德部落出售商品的權利。

  最終,條約形成文字的時候,溫特斯笑著說:「我相信,這一定會是一份互惠互利的協定。」

  口乾舌燥、精神疲憊的雲雀抿著冰水,腹誹不止。

  沒有任何強制力能夠確保協議雙方履約,哪邊覺得吃虧可以直接掀桌子,當然互惠互利。

  「現在,只差一樁事情沒有解決了。」溫特斯輕鬆地說:「誰來保護路線的安全。」

  雲雀有些扛不住了,眼皮直打架,注意力也沒法集中。他已經年過四十,比拼精力實在不如對方:「拔都閣下。天色太晚,明天再談如何?」

  溫特斯給雲雀倒了一杯酒,真誠鼓勵道:「不晚,天亮之前都是今天。今天的事情不要留到明天解決。」

  「那好……」雲雀強撐精神,準備扳回一局:「您知道,按照目前勘定的路線,往來車馬一定會經過特爾敦部的草場。特爾敦人像狼一樣狡詐、像禿鷲一樣貪婪,絕不會放過嘴邊的肉。」

  雲雀清了清嗓子:「所以唯一能夠保護往來人員車馬安全的東西,只有武力。唯一能提供這種武力的人,只有白獅大王!」

  言罷,雲雀緊緊盯著溫特斯,生怕漏過對方任何細微的表情變化。

  特爾敦人的威脅實打實存在,鐵峰郡叛軍又缺乏赫德輕騎這種來去如風的力量,即使有心自行保護商路,也無力付諸實踐。

  無法確保商路安全是鐵峰郡叛軍的軟肋。雲雀堅信:抓住這一點,就等於抓住了對方的球。

  「終究還是武力決定一切。不交貢金,就流血。」雲雀心想,他欣賞又遺憾地看著面前的年輕人:「不管你前面爭取多少利益,最後還是逃不過『血貢』。」

  溫特斯沉吟:「貢金……實在有些難聽。」

  「酬金、保證金,都可以。」雲雀大度地說:「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叫稅金也行——安全稅。」

  溫特斯:「如果交了這筆酬金,還是無法保證安全,怎麼辦?」

  雲雀:「任何繳納安全稅的商隊遭遇劫掠,赤河部都會負責追繳,追不回來的,照價賠償。」

  溫特斯:「死了人怎麼辦?」

  雲雀:「一樣賠,我們可以提前約定一個數額。死一個人賠多少、死一匹馬賠多少、損失一輛大車賠多少。」

  雲雀早已準備好詳細的計劃,包括賠償方案、驛站選址、如何威懾特爾敦人等等。他耐心向拔都說明,竭力試圖想要打消對方的疑慮。

  溫特斯邊聽邊記,不時還提出些問題。

  聽過對方的全盤計劃,溫特斯輕輕叩著膝蓋:「說了這麼多,你們準備收取多少貨物作為報酬?」

  雲雀清了清嗓子,伸出三根手指,放下一根:「三分之一。」

  溫特斯的眉梢挑了起來:「三分之一?不如不用你們!」

  「如果無人保護。」雲雀從容不迫地說:「恐怕就不止是三分之一,而是半數的商隊都無法返程。」

  溫特斯面帶和善微笑:「你在威脅我?」

  「只是陳述事實而已。」雲雀微微躬身:「拔都。」

  「看來你是吃定我了,是嗎?」溫特斯無奈地嘆了口氣。

  雲雀沒有流露出絲毫的得意:「互惠互利。」

  「但是這裡有點問題。」溫特斯撐著下頜,不慌不忙地問:「白獅的人馬不僅保護我的商隊,也要保護赤河部的商隊。即使我不交酬金,白獅一樣要出兵。」

  雲雀早有準備。

  只見他微微蹙眉,像是在苦思。片刻之後,他試探著問:「拔都說的在理。那這樣如何——凡是往來於鐵峰郡和赤河部的馬車,每輛白獅大王只收取四分之一的貢金。貢金中,我們會再拿出四分之一分潤給您。您覺得呢?」

  溫特斯露出微笑:「互利互惠?」

  「是的。」雲雀彎腰俯首:「互利互惠。」

  溫特斯撫掌大笑,雲雀也陪著笑。

  「你的提議很好。」溫特斯驟然收起笑容,又從懷中取出一張羊皮紙:「不過我有個更加互惠互利的提議。」

  羊皮紙上是一張地圖,寥寥幾筆畫出了燼流江、金頂山脈、遮蔭山脈。赤河部被標註在燼流江北岸,鐵峰郡則位於地圖最下方,緊挨著金頂山脈的位置。

  溫特斯指著地圖,隨手一劃:「燼流江白獅管,燼流江以南我管,大家各管一半。咱們坦誠布公地說罷,雲雀先生。讓赤河部出兵保護商路五年,特爾敦部故地恐怕就都歸你們了。白獅若真想搶地盤,那就派兵來打。借風行船的打算……恕我不願無償幫忙。」

  雲雀瞬間感覺全身血液衝到頭頂,尖聲質問:「燼流江以南?你們哪來的本事保證燼流江以南商路的安全?」

  「這就不勞煩白獅大王操心。」溫特斯當然不會把他和泰赤的秘密協議告訴雲雀,他將剛剛抄錄的筆記放在桌上:「如果有什麼意外,我方也會照價賠償——就照你剛才定下的價格。」

  又累又氣的雲雀猛地站起身,忽然眼前一黑,昏厥前他最後冒出一個念頭:「該死的維內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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