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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漩渦(五)

  [白鷹的招待會當晚·深夜]

  [南城區·玫瑰旅館]

  艾德老先生的鼻樑架起一副眼鏡,他端著施米德送給溫特斯的烏茲鋼匕首,近距離察看刀身的奇特紋理,不禁嘖嘖稱讚。

  門被無聲推開,溫特斯懷抱陶罐和杯子躡手躡腳回到小客廳。

  「羅德島沒淪陷時,騎士團每年都能繳獲不少撒拉森人的烏茲鋼彎刀。」艾德把匕首放回木匣,目光蘊藏回憶的光彩:「但是花紋如此華美精緻……我還是頭一次見。」

  卡曼不安地挪動屁股:「騎士團?」

  「神恩騎士團。」卡洛·艾德的語調變得冷淡,顯然不想多談。

  安娜直接從埃斯特府回旅館,早已睡下。小客廳此刻只有溫特斯、卡曼神父和卡洛·艾德老先生三人。

  「您喜歡就送您,留在我這也只能裁紙。」溫特斯壓低聲音說。

  他先給艾德老先生擺上杯子、倒滿熱牛奶,又給卡曼倒了一點,至於他本人……直接用陶罐。

  飲用熱奶是溫特斯從荒原帶回的習慣。夏爾不在,端酒倒奶都得他自己來。

  溫特斯沒有僕人,甚至安娜現在的貼身女僕都是艾德先生派來的,因為他反感把部下當成奴僕使喚。但他還沒做作到衣食住行都一定要自力更生的地步。他也有勤務兵,他也犯懶,只是當需要他做日常雜務的時候,他不覺得有什麼可難為情的。

  卡洛·艾德將一切看在眼裡,笑著搖搖頭:「我是商人,流血對生意有害,[黃金會躲著鮮血走]。」

  溫特斯坐回軟椅,捧著熱乎乎的奶罐,沉思道:「或許[鮮血會讓黃金走]更準確。」

  「那麼……」艾德摘下眼鏡,恢復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模樣,接著之前的談話,問:「施米德父子同意您的出價了嗎?」

  「老施米德先生說需要點時間考慮。」

  「那就是不同意。」

  「對。」

  「禁運能否落實還不明朗,施密德父子想等等看。」

  「如果是我,應該也會選擇觀望。」溫特斯停頓了一下:「所以我又給了他們另一份報價。」

  「什麼的報價?」

  「為我工作三年或者將工坊出售給我。」

  「哦?」艾德不置可否:「他們同意了嗎?」

  溫特斯唉聲嘆氣,神色頗為鬱悶:「一口回絕。」

  「準確來說是差點當場翻臉,我們走的時候,老施米德先生的臉已經從黑色變成紫色。」卡曼毫不留情地補充細節。

  「哪有那麼誇張?」溫特斯不滿地抗議。

  卡曼似笑非笑:「我的描述已經相當保守。」

  「施米德那倔老頭當然不會答應。」卡洛·艾德露出一絲早知如此的無奈苦笑:「這種事他經歷得多了。」

  艾德耐心地給溫特斯解釋:「鋼堡的每個鐵匠入行時都必須立誓保守『鍛爐與砧台之間的秘密』。他們的鍛爐和技藝就算要出售,也不賣給我們這類外人,只會賣給其他鋼堡鐵匠。」

  「我知道鋼堡鐵匠的行會誓言。」溫特斯還是覺得可惜:「所以我給他們開了一個特別高的價格。」

  卡洛·艾德淡淡地說:「今天能為您的出價背叛誓言的人,遲早將為更高的出價背叛您。」

  溫特斯明白艾德老先生是在開導自己,不過對於鋼堡鐵匠的[鍛爐與砧台之間的秘密],他還不打算就此放棄。

  「鋼堡歷史上有過鐵匠出走或者背叛嗎?」溫特斯挑掉奶皮,抿著熱牛奶,慢吞吞地問。

  艾德的神色逐漸變得嚴肅:「在做決定時,您最好提前想好後果。」

  「我只是好奇,過去有沒有人打破過行會誓言?」溫特斯想到的其實是另一個人,他微笑著保證:「您別擔心,我不打算破壞規則,也不會用綁架、脅迫等損害維內塔商會名譽的暴力手段。」

  「我怎麼感覺你已經在心裡把這些計劃過了一遍……」卡曼小聲嘟囔。

  卡洛·艾德扶額回想許久,皺著眉頭喃喃自語:「我記憶里沒有發生過。」

  「那您來到鋼堡以前呢?」

  「我可以幫您去了解一下。」

  「艾德先生,如果以後有什麼我能幫您的,請一定開口。」溫特斯一掃心中不暢,如同找到蹄印的獵人一般鬥志昂揚:「還請您在幫我查一查施米德家族近期的財務狀況。他們有沒有負債?有沒有抵押?有沒有收不上來的貨款?」

  「這個可能要花點時間。」卡洛·艾德微微頷首:「不過,不難。」

  卡曼忍不住皺起眉頭,譴責地看著溫特斯:「你就不能放過施米德老先生一家?」

  「什麼叫放過?」溫特斯不解:「我是要幫他們。」

  「幫?」

  「我要採購他們的積壓的貨物,怎麼不是幫?」

  「強行要用槍管的價格買槍,也叫幫?」

  「我不叫一個他們不能接受的價格。」溫特斯理直氣壯地反問:「他們又怎麼可能給我一個我能接受的價格?」

  「那你也不該讓人家虧本。」卡曼痛心又無奈,只得引用經典:「[心中貪婪的,必挑起爭端]。」

  溫特斯挽起袖子——不是要打架,而是翻出石墨條和白紙。

  他又快又好地畫出玫瑰湖和鋼堡的地圖,並在伍珀運河打了個叉:「冬季,運河封凍,鋼堡的貨運不出去,對吧?」

  卡曼微微點頭。

  溫特斯問艾德老先生:「所以即使是正常年份,鋼堡鐵匠在春季經常有互相壓價的情況,對吧?」

  「您比我想的還了解鋼堡。」卡洛·艾德的眼中閃過一縷驚異:「是的,作坊在冬天也不能完全停工,一個季度的貨都存在手裡,互相壓價也是尋常。不過實際情況是,有些年份價格高,有些年份價格低,起伏不定。」

  溫特斯確信地說:「往年可能會高,今年只會低,而且要低得多。因為整整一個冬季,鋼堡各工坊都在拚命生產武器。為什麼街上現在有那麼多僱工?就是因為往年入冬以後,僱工會被遣散。而今年冬天,他們全都留在鋼堡。」

  溫特斯又寥寥幾筆勾勒出蒙塔、遮蔭山脈、瓦恩、帝國和荒原的輪廓:「現在的情況,往南,只要禁運法令還在,商路就走不通。往北、往東、往西……且不論有沒有買主,這三個方向都要跋山涉水,運費將成倍暴漲。」

  「您認為禁運令會解除嗎?」溫特斯問艾德先生。

  「我不知道。」卡洛·艾德神色平靜:「但我知道一件事——聯省人不會眼睜睜看著武器流入帕拉圖。」

  「那就是說,鋼堡為帕拉圖內戰備的貨,現在全都砸在手裡。」溫特斯在鋼堡用力畫了一個封死的圓圈,把石墨條一扔:「所以帶著真金白銀來到鋼堡的格拉納希男爵,就是救世主。」

  卡曼糾結地搖了搖頭:「你還是沒法說服我,因為你始終是在趁人之危。」

  溫特斯反駁:「劍條槍管不能吃也不能用,賠本賣出去總比在放倉庫里生鏽好。」

  卡曼原本還想說什麼,卡洛·艾德咳嗽了一聲。

  「卡曼神父,我們是商人。」艾德老先生出言提醒:「低買高賣對於我們來說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而且這筆黃金是很多人用命換來的,不是我的私人財產,你是知道的,你親眼見證。」溫特斯嘆了口氣:「我沒有浪費的權力。」

  卡曼啞口無言。

  小客廳的門「嘎吱」一聲推開,安娜披著長袍,捧著燭台,睡眼惺忪出現在門外:「艾德先生、卡曼神父……晚上好,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

  「才回來沒多久。」溫特斯起身把壁爐的爐火捅得更旺了些,順便給安娜讓座:「吵醒你了嗎?」

  安娜在溫特斯的椅子坐下,頗為颯爽地直接端起罐子喝了一大口微涼的牛奶,擦嘴時才想起還有其他人在場。

  安娜瞬間臉紅,歉意地向艾德老先生和卡曼低了下頭。

  「晚上好,我的女士。」卡洛·艾德面不改色地打招呼。卡曼也一本正經地劃了個禮。

  安娜進門時就感覺客廳的氣氛很緊張:「我夢到有人在吵架……」

  「不是吵架。」溫特斯手持火鉗在空中揮了一圈:「是震撼教育。」

  卡曼險些當場暴走。

  「對了,我還有一件事想問您。」溫特斯拄著火鉗站在客廳中央,看著艾德先生,目光炯炯:「請務必如實告訴我。」

  艾德先生頷首:「請說。」

  溫特斯微微眯著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鐵匠行會的換屆選舉,保羅·伍珀是不是有一個很有威脅的對手?」

  「是的。」卡洛·艾德不假思索地回答。

  溫特斯也不浪費時間問「為什麼之前不告訴我?」之類的廢話。白鷹有白鷹利益,艾德先生有艾德先生的利益——他已經接受了這一點。

  溫特斯的第二個問題:「叫什麼?」

  「約翰·塞爾維特,鐵匠行會成員,現任州議員。」

  溫特斯的第三個問題:「能幫我跟他搭上線嗎?」

  卡洛·艾德首次流露出些許遲疑,老先生微微皺著眉,善意地提醒:「塞爾維特議員與我們親愛的盟邦有很深厚的友誼。」

  「我猜到了。」溫特斯笑著說:「維內塔能扶持一個市長,聯省為什麼不能?」

  「那您還要和他搭上線?」卡洛·艾德問。

  「是的。」

  「為什麼?」

  溫特斯輕鬆地回答:「我要和他做生意。」

  卡洛·艾德的表情變得凝重,眼神帶著一絲不解。

  溫特斯一語道破天機:「一筆買賣,白鷹既『施捨』了我,又為保羅·伍珀市長提供了幫助,掮客也太容易做了些。」

  「如果不是伯爾尼上校,我還在為白鷹的施捨感激涕零。」溫特斯默想:「但既然棋子知道了棋手的想法,棋手就別想隨意擺布棋子。」

  「鋼堡的鐵匠都相等塵埃落定以後再買賣,但我等不起。運河一旦能通行,蒙塔的邊境封鎖肯定會一天比一天更嚴厲,到那時,就算買到軍械再便宜也運不出去。」溫特斯直白闡明自己的核心利益:「我不在乎從誰手裡採購武器,但我一定要在運河解封之前把黃金用出去。」

  卡曼已經聽不懂溫特斯在說什麼,安娜微微蹙眉,而卡洛·艾德若有所思。

  「既然老施米德還有其他鍛爐主人都在觀望,那就只能強迫他們入場。我的計劃很簡單。」溫特斯聳了聳肩:「引入競爭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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