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雙鶴聽泉
暮色茫茫,洛水邊的柳樹裊裊風展,仲夏的細雨不期而至,潤濕了食肆的窗沿。裴雲嵐大口吃著銅駝坊食肆最新研發出來的M記同款魚鱗片炸雞,宋瀟則拿起薯條蘸了些糖才往嘴裡送。
「可惜啊,木有可樂。」裴雲嵐看著陶碗里的自釀米酒。
「給你沖碗紅糖水湊合湊合。」
「不要。」
「夠不夠啊,再來一盤?」
「吃完再說吧。」裴雲嵐喝了一口米酒,「老宋,你知不知道咱倆差點成兩口子了。」
「嗯?」
「壽仙公主不知道打哪兒知道的咱倆的那些事,還好心的告訴了皇上,想做媒人。」
「哈哈哈哈哈,你是怎麼推得?」
「我說你早婚早死,皇上就算了。」
「好險。」
「可不是,就你這吃薯條蘸糖的瘋子,誰要嫁啊。」
宋瀟笑了,給她續了酒,裴雲嵐一飲而盡,長嘆了一口氣:「不過,我爹也催婚了。唉,煩啊。」
「你就沒有相中的?你哥婚宴來了不少人啊,隨便挑一個。」
「你以為去菜市場買大白菜啊。」裴雲嵐翻了個大白眼。
「度牒的事兒差不多了,不過,你還用得上嗎?又當官又出家,你可真要成大越朝女奇葩了。」
「算了算了,不說這個了,喝酒。」
兩隻酒碗碰在了一起。
吃完了炸雞,雨還沒停。裴雲嵐打算找家茶坊喝點茶,壓壓酒氣再回家,免得老哥又罰她抄女誡。於是兩人又在附近找了家茶坊喝茶,繼續胡侃海聊些無關緊要的事。
裴宅里,裴家三人也吃完了晚飯,裴父留他們夫妻倆說話。杜詠齡細細觀察著公公的表情,略有些凝重和擔心,不知道他要說什麼。
「正好今晚雲嵐不回來吃飯,留你們說這些也方便。下個月,雲嵐過完生日就十六了。你們平日里也留留心,有沒有什麼好的男孩子。」
「爹啊,這種事,妹妹自己有數的。」
「父親放心,兒媳明白了。」
「嗯。」裴父對兒媳的態度很滿意,又橫眉看著兒子。
「是,兒子也明白了。」裴雲霄只好改口附和。
裴父又說要身家清白,性情溫和,才學出眾的。裴雲霄連連答應,喝完了茶才和杜詠齡一起回了院子。
裴雲霄想,父親提到的這些要求不就是陳蓮甫么,只可惜使君有婦啊。再說,雲嵐現在的情況有點高不成低不就。條件匹配的人家,自然不願兒媳入宮做官,可妹妹捨得辭官嗎?若要低嫁,那種粗鄙不文的男子哪裡配得上妹妹?
「夫君,妹妹大概會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裴雲霄一邊磨墨一邊說道:「你也不必太操心了,我覺得她心裡可能有人,只是還不想跟咱們說。」
「哦?」杜詠齡想了想,「難道是宋法曹?」
裴雲霄笑了:「也許是,也許不是。」
次日,大部分官員都休沐在家,提前打過招呼的裴雲嵐帶著桑葚去了顧府。顧望津熱情的接待她們,命下人奉上茶水點心。
「顧舍人別忙了,今兒天太熱,我什麼都吃不下,來碗烏梅漿就好,多加冰。」
「好嘞。」
一口氣喝乾了小半碗,裴雲嵐直接把東西給了他。
「麻煩顧舍人幫我把這個轉交給徐公子。」
顧望津敲打著細細長長的盒子,一臉壞笑的問道:「這裡頭是什麼呀?」
「秘密。」
「好吧,那我就不問了。不過,讓我跑腿,傭金很高哦。」
「開個價吧。」
「留下來吃晚飯就是我的價錢,昨日得了幾條鱸魚。裴妹妹怎麼想著讓我傳東西,這不是秘密可以說吧?」
「顧舍人不知道么,徐公子的母親回來了。」
顧望津微微有些驚訝,又瞭然地點點頭,他索性給她仔細解說了徐觀洲的家人。
大長公主很好相處,徐觀洲的祖父去世多年;徐觀洲的父親徐銘禹,安北都護府大都護,能文能武的儒將,性格嚴厲,一絲不苟;徐觀洲的母親盧菀,出身清河盧氏,寬嚴相濟,長袖善舞;徐觀洲的長兄徐觀瀚秉承了父親的才學,性格風趣豪爽;徐觀洲的長嫂謝漱玉,出身陳郡謝氏,除了性子有些冷,基本上可以算得上是無可挑剔。
他們四人常年在雲中城,很少回洛京,所以顧望津了解的也很粗淺。
「多謝顧舍人告知。」
「裴妹妹客氣了不是。」
顧望津無意間瞥了眼裴雲嵐腰間掛著的荷包,活潑可愛的戲水金魚,他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抓到了一條線索。
「裴妹妹稍等,我馬上就回來。」
顧望津急匆匆地走了,一炷香的功夫過後他才回來,手裡拿著一隻香囊和長命縷,都是舊物件。
「裴妹妹,兩年前的端午你是不是沿街叫賣過端午香囊?」
「是啊。」她拿起這兩樣東西,「嗯,這金魚的綉法正是芙蓉綉坊的手藝。這長命縷還是我自己編得呢。」
「我就說我在哪兒見過妹妹,那年我和觀洲去看龍舟賽,正好遇到你賣東西。我一番討價還價,你是怎麼也不肯鬆口,觀洲他不耐煩扔了錢就走。」
「哈哈哈,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顧舍人記性真好。」
「記性好怎麼會現在才想起來?都是你今天掛著的荷包提醒了我。這說明什麼,說明你和觀洲早就有緣分了。」
裴雲嵐只是笑,沒有接這句話。
這邊裴雲嵐在顧望津家輕鬆愉快地吃鱸魚,那邊徐觀洲在家裡小心地應付著突然殺回洛京的母親。
銜華樓里,徐觀洲陪著二位長輩吃晚飯,盧菀給公主婆婆講著其他人的情況。徐觀洲收起了裴雲嵐的東西,又命院子里的人不許亂說話不許隨意出門。母親來自己這裡轉了轉,沒有問什麼多餘的,但是他知道母親肯定是聽說了什麼,而且那四處搜尋的眼神也證明了他的猜測。
重任在肩的顧望津第二天上午就提著禮品來了徐府,先拜見了大長公主和徐母,口吐蓮花,妙語連連,把兩位長輩哄得很開心。
顧望津去了徐觀洲那裡,徐觀洲連忙讓人奉上好茶。
「你母親怎麼突然回來了?她知道了?」
「可能吧。」
「我有兩個好消息,一個大的,一個小的,你要先聽哪個?」
「小的。」
顧望津掏出了舊香囊,告訴他自己終於想起他們之前是在哪兒遇到過裴雲嵐。徐觀洲摸著上面的金魚,突然緊緊地攥住了它。
「怎麼?」
「沒有,這個,你留給我吧。」
「成。」
「那大的好消息是什麼?」
顧望津讓小廝把盒子交給他:「嘿嘿,裴妹妹昨天特意來我家,讓我把這個交給你。她還不肯告訴我是什麼,說是秘密。」
徐觀洲笑著摩挲著盒子,不肯打開。
「不過怪了,你母親回京的事裴妹妹知道的比我還早,難道她趕巧碰見了?」
徐觀洲擰起了眉頭,顧望津寬慰了幾句。
深夜,府里的人都已熟睡,徐觀洲才點上燈看裴雲嵐送他的東西。一幅尺幅不大的水墨畫,筆法簡逸、畫風蒼秀。兩隻白鶴相對,空山漫圓,樹木茂盛,泉石相激,幽寂中飽含出世之意。
徐觀洲磨墨提筆,在紙上寫下幾行字。水中鷗鷺,山中野鶴,或息棲於汀州或怡情於泉石,唯不受世人樊籠之苦,是以無慮無憂,無驚無恐,逍遙自適於山水中也。
若母親不在,他很想拿出琴來撫一曲《雙鶴聽泉》。
賞夠了畫,他又拿起顧望津送來的金魚香囊。這針線和綉工,分明和陳蓮甫的那隻鯉魚香囊如出一轍。原來,她並不曾送自己的針線給他。
徐觀洲的心裡如同吃了一隻未熟透的李子,三分酸澀七分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