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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阿稀的心事

  阿稀覺得他的娘親特別像個小孩子。

  只要和爹爹在一起,她就像沒有手腳一樣。老是讓爹爹抱著背著,讓爹爹給她磨墨鋪紙,喂她吃東西,給她倒茶水。

  娘親愛撒嬌、愛說笑,還喜歡用特別直白的話誇爹爹。爹爹在她眼裡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男子。雖然他也這麼覺得,可他還是覺得娘親太過了。

  爹爹平時話說的不多,但是他從來不拒絕娘親的任何要求。

  後來,娘親又有了身孕,她變得更嬌氣了。

  爹爹像桑葚姐姐她們那樣服侍著娘親,不管娘親怎麼使性子爹爹都不生氣,還說這是他的樂趣。

  他不懂。

  可懷孕的娘親很辛苦,什麼都吃不下,還老是吐,有時候突然想吃個什麼東西了,等做好了她又不想吃了。最後,還是爹爹把東西吃完。

  娘親被肚子里的寶寶折騰得睡不好,漂亮的眼睛下邊總是有一片烏青,她的腿腳也腫得像蒸糕一樣。他也很心疼娘親。

  娘親的肚子大得嚇人,太醫說有可能是雙胞胎。也就是說他要有兩個弟弟或者妹妹了,他很高興,可爹爹變得憂心忡忡,娘親安慰爹爹會沒事的。

  生產的那一日,全家都嚴陣以待,他從沒見過那樣驚惶不安的爹爹,娘親的叫聲聽得他害怕,產房裡服侍的人進進出出,他好像看到盆子里的水都是紅的……

  老天保佑,娘親和弟弟妹妹一定會沒事的。

  最後總算是有驚無險,娘親順利生產,雙生子完整的來到了這個世上。

  是大吉大利的龍鳳胎。

  曾祖母高興得不得了,她說龍鳳胎特別少見,這是兩個小福星啊。阿稀也覺得自己一下子就有了弟弟和妹妹也很高興,他可以帶他們玩了。

  爹爹守在娘親身旁,娘親的臉色雖然有點白,可精神看上去不錯。

  「雲嵐,這對小磨人精叫什麼好?」

  「龍鳳胎嘛,就叫阿龍阿鳳好了。」

  「裴畫師,您的創意呢?」

  「那就阿呈阿祥。」

  「再想想。」

  「雙雙和對對。」

  爹爹放棄了,他想了一會,笑著道:「叫阿孔阿方怎麼樣?」

  「好,孔方君,裴某生平最愛呀。」

  他的弟弟妹妹就有了這麼一個奇怪的小字。

  過了三個月,娘親又開始忙了起來。她去安國寺把懷孕之前沒畫完的壁畫接著畫完,每日早出晚歸,爹爹也要忙著做生意管鋪子。娘親說,只要自己做好功課,別的時間想做什麼都行。

  他有時會去銜華樓陪曾祖母聊天,有時自己在聞竹館里玩,不過,他最喜歡去舅舅家,對了,崇玄觀也是他最喜歡的。

  外祖父見到他永遠都是樂呵呵地,舅舅願意陪他玩他想玩的,舅母會親手做各種好吃的東西給他。只是表哥好像不喜歡,每次舅舅舅母對自己好他就老是要搶。

  他想,既然是舅舅家,自然要讓著表哥。

  可這個時候,舅舅就會不高興。

  舅舅對錶哥很嚴厲,表哥如果寫錯了一個字就要罰寫一百遍,不寫完就不許吃飯。如果有人敢代筆,舅舅一眼就能看出來,然後罰寫就會加倍。

  還好舅舅不是自己的先生。

  這天,他在裴家院子里玩著舅舅親手給他做的風車,表哥過來了沒有槍,反而神秘兮兮的跟自己說他發現了一件大事。

  「什麼大事?」

  「你知不知道為什麼他們都說你的弟弟妹妹是福星?」

  「知道啊,龍鳳胎嘛。」

  表哥很不以為然的搖頭:「表弟啊,你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有福星,肯定就有災星。你,就是那個災星。」

  「我?」他愣住了。

  「你知不知道姑姑以前昏迷過好長一段時間。」

  他點頭。

  「就是生完你之後昏迷過去的,他們都不肯講,可還是讓我聽到了。」

  「我是災星……」

  「要不是因為生你,姑姑怎麼會昏迷?姑姑現在是不是忙著畫畫不怎麼管你?她就是怕老跟你在一塊有霉運,所以才天天不著家的。」

  表哥很嚴肅的說:「所以,以後你也不要老來裴家了。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你畢竟還是我弟弟,我會為你保密的。」

  「哦,謝謝表哥。」

  他覺得表哥說得都是對的。

  可他也不敢回家了,萬一,他這個災星把霉運傳給了更多人怎麼辦?

  「不回家了,我要去崇玄觀。」

  「是,小少爺。」

  長樂姑姑是修道之人,有神仙庇佑,應該不怕他的吧。還好長樂姑姑沒有問自己為什麼突然來,只是讓自己在荷花池邊玩的時候小心些。

  他在這裡呆了三天。

  第三天晚上,他還是忍不住跟長樂姑姑說了。長樂姑姑聽完,摸著他的頭說。

  「事情不是這個樣子的,阿稀,姑姑要告訴你一個大秘密,你能守得住嗎?」

  「我能。」

  「保守秘密很辛苦的,不能跟任何人講,心裡憋悶得很,像發高燒一樣的難受。」

  「姑姑放心。」

  「好吧,你娘親當年昏迷不醒,是因為有壞人給她下了毒,而不是因為你。」

  「啊?是誰?爹爹知道嗎?」

  「你爹爹當然知道。」

  「那,那個壞人呢?」

  「多行不義必自斃,死了。」

  「太好了。」他笑了,「我不是災星。」

  「你當然不是,你是乖孩子。」

  第四天上午,娘親來接他了,她和姑姑聊完,什麼都沒問自己,卻帶著他又去了尊賢坊。瓊枝姐姐陪著他在院子里玩,娘親只待了一會就走了。

  上了馬車,他很忐忑的問娘親。

  「娘親,你不會是替我告狀去了吧?你可別這麼做,我以後還要和表哥玩呢。」

  娘親轉了轉眼珠,狡猾地一笑:「你娘才沒那麼傻呢,但是,我也得給我兒子撐腰啊。有娘在,誰也欺負不了你。」

  阿稀抱住了娘親。

  阿元被叫到了母親房中。

  他看見姑姑和阿稀來了一趟,他想,肯定是這個臭小子找大人告狀去了。哼,沒出息的傢伙。可是,一向溫柔和順的母親現在的表情很可怕。好像是布滿了烏雲的天空,馬上要下雨了一樣。

  「阿元,你姑姑剛剛來說以後他們再也不來尊賢坊了。」

  「他們?」

  「嗯,你姑姑一家人都不來了。」

  「為什麼啊?」

  「你姑姑說,你和阿稀說了一個秘密,阿稀怎麼也不肯說,她只好尊重阿稀的意見,以後再也不來了。」

  阿元慌了,他是討厭阿稀那小子跟自己爭寵,可他還是挺喜歡跟他玩的。還有姑姑,總有一肚子奇思妙想,姑父也是寫得一手漂亮的好字,他親手給自己做的描紅本比市面上賣得好多了。

  「那怎麼才能讓他們回來啊?」

  「只要你跟我說你們的秘密是什麼,我就請你姑姑回來。」

  阿元猶豫了片刻,就把他對阿稀講的話說了出來。等他說完,母親久久沒有發話,只是用很生氣很失望的眼神看著自己。

  比發火更讓他害怕。

  「娘……」

  「裴集英,我沒有想到,我和你爹竟然會教養出這麼一個心術不正的小人來。你因為嫉妒阿稀,就顛倒是非、造謠生事。從今以後,你不再是我裴家的孩子。」

  阿元嚇死了,他跪在地上:「娘,我錯了,你別不要我啊。」

  母親不理他,父親走了進來,說了句跟我來。

  他獃獃地跟著父親出了大門,上了一輛馬車。他不敢在父親面前鬧,只能小聲地哭。父親是不是要把他送給別人家了,他們都不要他了……

  「下來吧。」

  他下了車,他知道這裡,是毓財坊的裴家老宅。

  父親打開了門鎖,這裡很破舊,比尊賢坊小多了。他跟著父親進了一間廂房,這裡擺著幾樣舊傢具,看床上的雕花,好像是女孩子的房間。

  「阿元,你知不知道尊賢坊的宅子是誰買的?」

  「我知道,是姑姑買的。」

  「你知道買一棟宅子要多少錢嗎?」

  他想了想:「很多很多錢。」

  父親笑了:「阿元最喜歡的牽絲糖一盒要多少錢?」

  「半兩銀子。」

  「你姑姑最開始在綉坊做畫工,每個月的月錢是半兩銀子。她要在這屋子裡從早畫到晚,畫滿一個月才能賺到一盒牽絲糖。」

  他看了看這屋子,都沒有他自己的卧房一半大,他每天寫一個時辰的字都累得不行,姑姑竟然要畫上一整天……

  「你姑姑靠她自己手中的筆,賺來了裴家的家業。後來,她又嫁給了你姑父。可是她之前太辛苦了,積勞成疾,生完阿稀就昏迷了。」

  他看見父親眼中似乎有淚光,每次,祖父和母親提起以前的苦日子的時候,父親總是很沉默,即便笑,也是充滿了苦澀。

  「當時,誰也不知道你姑姑什麼時候能醒過來,神醫也沒有好辦法,阿稀也許再也不會有娘親了。所以,我和你娘才這麼寵他,除了愛,更多的是心疼。」

  「別人家都是哥哥支撐門庭,我們家卻是最柔弱的妹妹來賺錢養家,我欠你姑姑的太多了……」

  他哭了,為父親,也為姑姑,還為阿稀。

  「其實,我做得也不對,我應該一碗水端平,以後阿稀有的玩具吃食你也有。」

  父親抱住了自己,他哭得更厲害了,父親的認錯讓他無地自容。

  「爹,我錯了,我不應該編謊話騙阿稀。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男子漢要說到做到。」

  「嗯!」

  「那就好。」

  「爹,娘會原諒我嗎?」

  「只要你承認錯誤,再去給阿稀真心實意的賠禮道歉,你娘會原諒你的。」

  「那咱們現在就去吧。」

  父親笑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頭:「好。」

  馬車上,娘親問了阿稀一個問題。

  「阿稀,你知道你的小字是什麼意思嗎?」

  「知道,是稀世珍寶的意思。」

  「是啊,阿稀是娘的寶貝,無論什麼時候,娘都愛你。」

  娘親抱住了阿稀,她身上淡淡的草木香很好聞,她又說道。

  「可娘不只是阿稀的娘,也是你爹的妻子,是裴家的女兒,是一位畫師。少了任何一個身份,那我都不是我。」

  阿稀聽著,他覺得自己似懂非懂。

  「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擁有自我,這個自我里有自尊、自愛、自立、自強。這個道理,你會慢慢明白的。」

  「哦。」阿稀點頭,「那,我可以跟著娘親去安國寺嗎?」

  「當然可以,只是畫壁畫很無聊的,我怕阿稀呆不住。」

  「不會,有娘在哪裡都有趣。」

  「那你必須讓小廝寸步不離的跟著你,安國寺人太多,你要是跑丟了或者被人拐走了就不好了。」

  「我一定讓他們跟著。」

  「那你明天就跟著我去吧。」

  娘親說得沒錯,在邊上看著別人畫壁畫確實很無聊。可他喜歡畫畫時的娘親,認真專註,一絲不苟,好像在發光。懸著手臂畫畫那麼辛苦,也不叫一句苦。

  來圍觀的香客都誇娘親,先是誇她畫得好,然後才誇她長得漂亮。他們稱呼娘親也都是裴待詔、裴供奉、裴畫師,而不是裴夫人。

  這就是自我嗎?

  那他以後會是什麼呢?

  他現在還不知道,可他希望自己能夠像娘親一樣能幹,能夠得到大家的認可,靠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的行走在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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