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廣袖留仙裙
杜浩然頓住腳步，略略打量了那個女子一番，那女子的打扮甚是平常，長相也甚是平常，勉強可歸類為他方才所說的第三等，便是在第三等中，也是較差的一類。
杜浩然想了又想，才不確定地答：「你……是牡丹坊中的哪位姑娘的丫鬟？」
那女子笑了笑，沒有答話，倒弄得杜浩然有些納悶，不過他對沒有什麼姿色的姑娘向來提不起興趣，便也懶得多想。
女子走進琅嬛閣時，青璃正一片一片數著掛在腰間的金葉子，她聞聲抬起頭，眨眼笑笑：「心兒姑娘來啦？」
杜心兒也笑笑：「謝謝青閣主慷慨，我來還這條裙子。」
李白正一件件熟悉著店內的物什，他禁不住為店中的藏品之豐暗暗咋舌，正腹誹這這青閣主該是何等貪財才能積攢下如此豐厚的家資。聽到來人轉頭看了看，思索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女子是誰。
青璃接過盒子打開，盒中的廣袖流仙裙完好如初，這件裙子實在過於貌美，甫一打開，杜心兒仍舊被吸引的移不開眼睛。
她望著那件裙子，臉上露出痴迷的神情，忍不住喃喃自語：「方才那位杜公子的話我都聽見了，我確實撐不起這件裙子，確實不自量力，貽笑大方了……」
杜心兒說著，面色漸漸哀切。
李白心中不忍，不禁安慰她：「杜浩然這個人一向愛胡說八道，娘子你不要放在心上。」
杜心兒抬起頭，聲音溫溫然：「李公子，您也算是牡丹坊的熟客，妾見過您好幾回，您不愛往人堆里鑽，總是坐在西邊閣樓的雅間，點一壺梅花釀，品嘗牡丹坊最時興的菜式，是嗎？
李白抓抓腦袋，杜心兒說的分毫不差。
「那……」杜心兒垂下眼眸，聲音一瞬變得期期艾艾：「妾能記得李公子，李公子可記得妾么？妾在牡丹坊是做什麼的，可為李公子端過酒、布過菜？」
李白抓抓腦袋，想了又想，卻也只能道了句抱歉，誠實地搖搖頭。
「沒關係……」杜心兒彷彿早已意料到這個回答，勉強笑笑，卻掩飾不住滿臉落寞：「妾這樣平常的相貌，別說是在牡丹坊這樣美人云集的地方，就是在市井人堆里，也不會有人注意。妾又不是銀翹那樣的絕色美人，奢望別人能記住妾，留心妾真是奢求。可是……可是……我又何嘗不想……」
杜心兒說著，忍不住嗚嗚咽咽地開始哭泣。
她雖然未說完，可是李白卻彷彿一瞬間就明白了。這樣一個姿色庸常的女子，偏生在美女如雲的牡丹坊討生活。目睹著別人被追逐艷羨，自己卻躲在一個無人知道的角落，那情境……該是多麼的落寞。
青璃似是有意無意看了李白一眼，輕飄飄的一眼，李白卻彷彿有種青璃已經看穿了他心中所想的感覺。
「杜娘子，我記得你。」青璃輕輕開了口，她走上前，遞上一方絲帕。
杜心兒睜大眼睛。
青璃一隻手溫柔地撫過杜心兒的肩背，突然輕輕一句：「我知道你。」
她望著杜心兒訝然的眼神，微微一笑，聲音淡然而溫柔，「你是牡丹坊的舞娘，那日曾為銀翹娘子伴舞，杜娘子，你的舞姿妙曼，拓枝舞跳得著實很美。」
「青娘子……」杜心兒慢慢止住了淚意，滿眼都是感激。
杜心兒漸漸平復了心情，望著青璃無奈地嘆了口氣：「我自小被賣往牡丹坊，自知姿容粗陋，便苦練舞技，希望有一日也能掙得在牡丹坊出人頭地，可是縱然我的舞姿再出眾又如何？只能在人堆里給其他容色美麗的娘子伴舞，一曲終了，看客談論的永遠都是為首的娘子姿容如何妙曼，銀翹不過是跳了支舞，便有多少王孫公子一擲千金只為了看她，方才那位杜公子，討銀翹姑娘歡心，似乎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
李白有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他覺得杜心兒的想法不免有些偏激，正想開口勸阻幾句，青璃淡淡瞅了他一眼，李白突然有點張不開口了——自己不是沒有認出杜心兒來么？
杜心兒注意到二人短暫的眼神交接，嘆了口氣：「青閣主、李公子，或許我這樣說你們會覺得我是貪慕眾星拱月的虛榮，沒錯，我是想變美，自打我幼年時第一眼看到銀翹起，我做夢都想變成她那副容貌，想的幾乎要發狂了。」
青璃的眸子一瞬間亮了亮。
李白卻偏生不知好歹，忍不住終是開口勸阻，喃喃是說了一些人的容貌美醜只是皮囊，重要的是皮囊之下的心靈之類的話。
青璃白了他一眼，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杜心兒亦忍不住輕輕嗤了一聲：「自古人皆道男才女貌，女子的容貌就彷彿男子的才學。李公子難道認為高中進士的才俊和大字不識的粗人也沒什麼差別嗎？」
「我覺得……差別也不是很大。」李白嘟噥了一句。
青璃朝李白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在杜心兒身邊坐下，她的眼神中透出溫潤的暖意，聲音淡然平和：「杜娘子雖人在青樓，卻不是個俗氣的人，渴望得到銀翹的容貌，只怕不止是因為容貌能讓人一擲千金那麼簡單吧。」
「青閣主……」杜心兒面色微微動容，她抬起手擦擦眼角，半晌竟是點點頭，聲音微顫：「奴命苦，是個孤兒，從記事起就被賣到了牡丹坊，若不是因為略讀過些書，還有些舞技，在牡丹坊怕只能做個伺候人的丫鬟。可奴生的這樣平常，牡丹坊的一隻雀兒只怕都比奴顯眼……」
說到傷心處，杜心兒禁不住擦擦眼角：「奴讀過許多傳奇畫本子，裡面的女子諸如綠珠紅拂，說到底還是因為有一張好皮囊，才能成就一段傳奇。奴沒有父母親人，是生是死都輕巧的像一粒灰塵，不會有人記起。但奴若有一副好皮囊，或許能有一段傳奇被人記起，再不濟，也有人願意關注奴的悲喜。所以奴想要銀翹的臉……想要的發狂了。」
她說著，自嘲地笑笑：「奴今天真是發癲了，竟和青閣主說了這些痴人說夢的東西，實在是青閣主說奴合眼緣，讓奴實在喜不自禁……」
杜心兒的眼神里依舊落寞：「叨擾青閣主了……奴告辭了。」
她站起身來福了福，正要離開琅嬛閣。忽然聽到一句話，輕飄飄的一句，落入耳中，卻不啻於驚雷一般。
琅嬛閣的主人青璃，靜靜地望著她，一字一句：「若我能實現你的心愿，讓你擁有銀翹的容貌，但是你要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這個代價，就是你只剩下三年的壽命。」
青璃輕輕勾勾唇角，神情中透出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她輕啟朱唇：「你，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