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登頂（中）
朝著八合目前進的過程中，山路變得更加難行。
雨又開始下了起來，淅淅瀝瀝地落在身上和腳下的岩壁上。
今出川保持著沉默，專註地跟著前面生田繪梨花的步子前進。
她的體力本就不大好，此刻已經感到有些頭痛。而且，富士山帶著水汽的空氣，彷彿是帶著刀鋒的鈍刀子似的，掠過喉肺間時，留下一道道細密傷痕，讓本來再平常不過的呼吸變得生疼。
大家都紛紛時不時腳底打滑，真正地開始露出了疲態。
她直起身子遠遠地看了一眼前方八合目的山間小屋，又繼續悶頭往上爬。
機械性的動作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她整個人都麻木了的時候，八合目到了。
此時，她們已經出發五個小時了。
生田繪梨花人都累傻了，很虛弱地輕輕撞了她一下，喘息著問道：「小渡，你還好嗎？」
今出川垂著眼睛面無表情地休息，愣了好一會兒，才獃獃地回答：「我會跟著你，不會掉隊的。」
實在是太過虛弱，所以她的語調很輕，聲若遊絲。
生田繪梨花搖了搖頭，強調道：「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勉強。」
登山教練見她們休息得差不多了，鼓了一下掌集中起大家的注意力。
「現在這裡已經是海拔3200米了，日本第二高的山『北嶽』是3193米，所以現在大家已經在日本第一高了。」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大家真的很努力，到目前為止進度都還不錯，但是現在開始要再稍微加快點步伐。」
因為還要預留足夠的時間下山。
大家的表情由終於登上超過第二山的高度的喜悅變得凝重。
櫻井玲香之前就已經有些掉隊，此刻更是已經疲憊得臉色發青，全無血色，難以動彈，在醫生的建議下，她需要就此止步。
她很遺憾地摘下她自己的接力棒遞給生田，很遺憾地小聲說道：「拜託你了哦。」
星野南探出頭，「玲香，我想用你的望遠鏡看風景。」
她暖心的安慰，讓大家都莞爾一笑。
小南總像個小天使一樣，用她獨特的方式安慰大家。
櫻井玲香當然也知道小南的好心，所以找出望遠鏡遞給了她，慘然一笑。
雖然玲香總是一副「廢柴」的形象，但從來沒有表現出這麼虛弱的樣子，這讓今出川很是擔憂。
再次出發前，今出川向她張開雙手，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她繼續跟在生田後面，小南跟在她的後面。
「嘩啦——」
小南拉開了她的背包拉鏈，說道：「小渡，我把望遠鏡放在你包里。」
她的聲音隨著風聲飄進今出川的耳里，今出川有些遲鈍地點頭，但沒有吱聲。
在超過三千米的海拔上，呼吸越發困難，也越發難受。
胸悶得厲害，也很疼。
今出川在心裡注意著呼吸頻率的時候，伸手摸了摸前方生田繪梨花耀眼的橙色登山服的衣角。
「十單一定會大賣的。」
她胡亂地想道。
走走停停，一行人開始幻想——
「下一個休息區就可以吃飯了。」
生駒還是那麼有精神。
她是超級賽亞人嗎。
累到不想說話的今出川，只能在心裡感嘆。
星野南笑著抓起今出川的手搖了搖，打破了生駒的美好幻想，「下一個再下一個嗎？」
生田繪梨花側身看著今出川蒼白的臉，小心地提醒她：「這裡是八合目的四，後面還有兩站。」
今出川默默點頭。
星野南很悲傷地仰了仰頭，嘆道：「不會吧。」
「求人不如求己。」
她一邊小聲嘟囔著，一邊從口袋裡摸索出小小的一條巧克力。
「小渡一半，我一半。」
她把巧克力用力掰成兩半，溫柔地把巧克力送進今出川的嘴裡。
今出川張嘴享受著小南的貼心服務，臉色雖然依舊蒼白，但總算更有精神了些。
富士山太冷了，所以巧克力被凍得很硬，並沒有入口即化，而是在嘴裡留了很久很久。
濃濃的苦澀，只有一絲絲似有若無的甜味。
所以今出川終於張口說話了，「我不是很喜歡黑巧克力，小南，下次記得給我甜的。」
星野南笑著倒在了她的身上，點頭應下。
生田繪梨花撫了撫她的背，倒也沒有不解風情，「再走到下一處休息區就給你甜味的牛奶糖，行吧？但是——別逞強喔。」
今出川點了點頭。
在登山教練的示意下，她們再次出發。
什麼是逞強呢？
在今出川的人生哲學里，所謂的盡人事聽天命，不過只是人事還未真正盡夠。
無論如何，再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很多事情是可以克服的。
喉肺之間是火辣辣的痛感，雙腿如同灌了鉛一般地沉重，身體彷彿失去了控制一般，和大腦的指揮背道而馳。向來自以為傲的理智此刻全然不見，大腦昏昏沉沉的，因為缺氧和疲憊，無法做更多的思考，只能傳達著「休息」的指令。
但是，步履不停。
一定要登頂。
為了給十單祈福。
這是生田第一次做center。
不能有不完美的地方。
她所想的，她所想要的，她所希望的，都應該好好實現才對。
要不然新年參拜的時候，自己許下的願望和承諾，豈不是成了謊言。
今出川咬了咬下唇，直到被凍僵的下唇刺痛的感覺刺醒了大腦。
她晃了晃腦袋，步履不停。
終於，在出發七小時后，她們到了可以吃飯休息的山間小屋。
這是登富士山的第一餐，也是最後一餐。
但是時間緊迫，大家都努力抓緊動作，吃得匆忙。
再次出發的時候，富士山的雨，下得更大了。
走了沒多久，大雨變成了冰雹。
一顆顆冰雹結結實實地砸在身上，這感覺著實不好受。
今出川嘆了口氣，終於吐槽了一句：「這簡直是西遊取經，一難之後還有一難啊。」
生田繪梨花蹭了蹭她的手臂，放鬆了些，臉上甚至還有些笑意：「你終於說話了——一直不說話，又臉色蒼白的樣子，嚇死我了。」
今出川仰頭看著冰雹，「反正死不了的。」
「好累啊，小渡。」
星野南軟軟地貼在了她的背上。
「小渡你為什麼一直堅持？」
星野南看上去暈乎乎的，說話也沒幾分力氣，全是氣音，看上去可憐兮兮的。
「因為沉沒成本吧？前面都辛辛苦苦走了那麼遠的路，在距離山頂不到一千米的時候放棄的話，太吃虧了！」
透過近乎密不透風的雨簾，今出川只能遠遠看到山頂和山頂牌坊的黑影。
而貼著她並不堅實寬厚的後背，星野南默默點了點頭，拉開了距離，又開始認真攀登。
大家繼續艱難地走走停停，朝著那個隱隱約約的山頂。
駐足在牌坊前，星野南大腦一片空白，盯著今出川的後背，提高音量問道：「要做什麼來著？」
「十單大賣祈願！」
今出川大聲回答她，然後雙手合十，看著已經走到牌坊另一邊的橙色背影，語氣堅定：「十單一定要成功！」
她跨過了牌坊。
大家開始向山頂最後衝刺。
放晴了。
白茫茫的霧氣和黑壓壓的烏雲散去得很快，露出了三千米高空的湛藍。
雲深不知處。
生田繪梨花很是興奮地一把抱住她，「小渡，我們到了！」
今出川的腿很軟，心臟以超乎平常的速度跳動。
她強裝鎮定，「終於到了。」
生田繪梨花的視角看不到，她抬手擦了擦唇上的血——之前不小心咬得太用力了。
她很快就被放開了。
大家開始對著青空唱《何度目の青空か》。
今出川捏著生田繪梨花的衣角，心悸到大腦空白，額上開始冒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