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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白首炎涼說契闊

  第二十六章  白首炎涼說契闊


  蕭謄率軍回城。


  浩浩蕩蕩的軍列中,淺月隻一眼便認出了他。依然的眉目堅挺,身著她熟悉的戰甲,意氣風發地接受著唐王的賞賜。唐王果然如夏妃所說,有意成全兩人的美事,他從這些實質性的賞賜中轉移了注意力,目光轉向一側的屏風道:“蕭將軍為我大唐屢立奇功,朕今日想,將軍既然還未娶親,朕也樂得成人之美,將淺月姑娘許配給將軍,將軍意下如何?”


  蕭謄此時已換上了朝服,在唐宮中參加唐王為他特地準備的慶功宴。聽聞唐王如此,蕭謄起身答謝:“多謝皇上,如此甚好。”


  淺月與宮內的女子隔了一扇屏風坐在內堂,聽的清清楚楚。頓時便紅了麵頰。那是淺月第一次參加宮中大型的筵席,她永遠都記得,桌上有她愛吃的糯米團子,紅豆糕,各個嬪妃笑的那樣美豔動人,她從來沒有想過有關自己成婚時的場景,卻在這一刻覺得,嫁給蕭謄,會是她這輩子所完成的最美好的事情。


  唐王允諾,將以公主的禮遇將她嫁給蕭謄。所以,在接受公主眾多禮遇的同時,她也必須先履行公主的義務,學習禮儀的差事被夏妃爭取了去,每個人都知道,唐王多麽器重蕭謄,跟他即將成親的淺月,也被大家用功利心爭來搶去。


  知道蕭謄生病,是在他們婚前的半月前。淺月被安排跟著宮中的管事學習女子的禮儀,已經數日未見過蕭謄。


  她要去見他一麵。


  可是卻未曾料到,當她終於偷偷地從宮中溜出來到達了蕭府上,卻看見了這樣一副場景。她剛剛踏入蕭謄房間的外堂,便聽見向安說話。


  “蕭謄,你真的要娶我姐姐麽?”淺月第一次聽到從向安的口中叫出自己所愛男子的名字,身形不由頓住。


  蕭謄的聲音很微弱,但卻充滿力量:“向安,我是你姐夫。”


  “姐夫,”向安冷哼,“如果你是我姐夫,那我腹中的孩子要管誰去叫爹爹?”向安的聲音很堅定,淺月卻覺得,她的聲音沒來由地讓她覺得荒涼。她應該是在做夢,否則,向安的聲音怎會聽起來這樣陌生?


  她清楚的知道,如果自己再呆在這裏,會有更加讓她感覺荒涼的話語,她想轉身離開,頭也不回的逃離這裏,但是,雙腳卻怎麽也抬不起來,她想挪動一絲一毫都成了費力的事情。


  “你說什麽?”蕭謄有跟淺月一樣不可置信的態度。


  “你征戰西南剛剛離開,我便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向安的回答很從容,“我給你寫了那麽多封書信,你竟一個字也不肯回我?”


  蕭謄有些無力:“淺月她——”


  “她不知道這件事。”向安答。


  “姐夫,你現在聽我這樣叫你,還跟原來一樣聽的心安麽?我姐姐她總有一天會知道的!我現在問你,你真的要娶我姐姐?”


  淺月並未聽到蕭謄的回答,她想聽到蕭謄作答,卻發現這等待的時間竟如此焦灼人心,她的心,已然在這刹那間被推入了萬劫不複的境地。


  淺月退後,她癡癡的想,現在這個時辰,差不多是她做的一個夢,現在她正躺在“荰雁亭”中歇息,侍候的婢女為她留了一盞燈,她迷迷糊糊地夢到蕭謄病了,於是她連宮裏的規矩都顧不得,翻了城牆出來看他,卻聽到了這幾句令她萬劫不複的言辭。


  這就是所謂的噩夢吧,如同自己年幼時被困在“迎春閣”,一次次的逃跑換來一頓頓的毒打,那段日子可真難熬!現在的感受,竟比那時候還要委屈幾分。


  蕭謄不愧是走南闖北征戰驍勇的將軍,聽到外麵的聲響,出來便看見了一臉無措的淺月,她的眼角掛著淚痕,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回望著他。


  蕭謄覺得,淺月此刻的眼神像是一片寧靜的湖,隔了他萬水千山。


  淺月仿佛在用盡所有的氣力望著麵前的男子,原來,他是她的將軍,在戰場上他的英勇果斷曾救下她跟一眾將士,他將她抱出火場,在大漠中艱難前行。後來,他是唐王將她許給的男子,雖然隔著屏障,但聽到他說娶她,還是紅透了臉。就是麵前這個眉目堅挺的男子,他曾對自己說過,以後,你可以正大光明的在我麵前哭。


  淺月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她僅存的意誌力被心髒傳來的感覺擊潰的所剩無幾。


  這該是世上最殘酷的刑罰。


  淺月跑得踉踉蹌蹌,幾次都險些跌倒,好容易進了宮,她卻並未朝自己的處所走去,她執意見唐王,卻被唐王身邊貼身的公公攔在了寢殿門外。


  “淺月姑娘,今兒皇上批閱奏折乏了,剛剛歇下,下令不見任何人,我看,您還是先回去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淺月一副完全不在狀態的神情,嘴裏不斷重複著:“麻煩公公幫我通傳一聲,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跟皇上說。”眼睛隻顧著看前邊,腳下被台階絆了一跤,整個人重重的摔下去。


  公公作勢要扶:“唉吆淺月姑娘,你這是折騰個什麽勁呀,我保證明兒一早就給你通傳。”


  依淺月的身手,在平日裏是不可能被一節台階就困住了的,但今時不同往日,她整個人跌倒了趴在台階上,台階的棱角壓的她身上的衣物陷了進去,她卻全然不覺,一直隱忍著的眼淚因為一時的鬆懈而啪嗒啪嗒流下來,被她用手快速的抹去。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沒有意識到公公被來人退了下去。


  南宮墨言走到淺月身旁,慢慢蹲下身子,側頭看了看,確定了才開口:“這麽晚了你怎麽在這裏?”語氣一如從前的不緩不慢。


  淺月被這聲詢問生生的拉入到現實中,她抬起頭,因為方才哭過,整個眼睛紅紅的,她啞著聲音道:“你讓我見皇上吧,你一定有辦法讓我見到皇上,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我真的有要緊的事……”


  南宮墨言從小見到的都是被胭脂蜜粉精心包裝過的女子,即便是宮女,也是謹言慎行,他第一次見到一名女子這般落魄,她趴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哀求他。


  他不曉得是因為自己討厭她這個模樣還是出於憐惜,隻覺得心頭被攪得一陣煩悶,一天下來,他終於得空喘口氣,卻在這裏遇上了執拗的她。他從地上站起來,也隻是剛剛才站起來,卻被腳下的人拽住了衣袂。


  “我不能嫁給他……我不能嫁給他了。”淺月道出這句話,倒像是用盡了渾身上下所有的力氣,剛說完,便再也支撐不住。


  幸虧南宮墨言身手也極好,淺月從台階上滾落下去,被他相救才避免了一些多餘的皮肉之苦……


  第二日清早。


  淺月從床上坐起來,木然地盯著錦被上的圖案,過了半晌,才喚來了丫鬟。


  “碧兒,我昨日是怎麽回來的?”


  “淺月姑娘,昨夜是大皇子送你過來的。”碧兒並未看向淺月,而是幫她挑選今日穿的衣裳。


  淺月自己也有些模糊的印象,隻記得自己在皇上的寢殿外見過他一麵,原以為是場夢,經碧兒一說,倒還原了她的記憶。


  “碧兒,你是不是有話要同我說?”自碧兒一進門,淺月便覺察到了碧兒的異樣。


  碧兒停下手中的動作,將選好的衣裳小心拿出來,這才開口:“淺月姑娘,你自入住這荰雁亭以來,我們都是特別喜歡你的,我知道我們做下人的管不了主子的事,但是我不想聽到外人說你的不是……淺月姑娘,你馬上就要與蕭將軍成親了,我覺得,我覺得……”


  淺月問:“我昨晚是不是跟大皇子說了什麽?”


  碧兒點點頭:“昨夜大皇子送你回來的時候你是昏迷著的,我們都嚇壞了,他囑咐我們好生照看你,你卻拽著他的衣擺不放手了……還說,你不要成親了。淺月姑娘,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蕭將軍自你回府後不久便趕到了這裏,聽說你睡著便去了書房,你過去看看他吧。”


  淺月點頭,他,他是一夜未眠麽?可是昨夜,自己睡的那樣沉,醒來還奢望一切隻是自己的夢境,但是全身的疼痛卻昭示著這一切都是實實在在的發生。她與他,是不是上天跟他們開了一場巨大的玩笑?


  因為是清早,書房裏的溫度還是極低的,盡管有人在這裏生了爐灶,淺月進來的時候還是打了一個寒戰,蕭謄坐在書桌後麵,仿佛是累得困倦了,一隻手撐著頭,淺淺的睡著了。


  淺月偏頭瞧了一眼爐灶,原來早就燒光了木炭,冰冷的鐵灶裏堆了一叢的炭灰,怪不得這樣冷。


  淺月從旁邊的凳子上拿起一麵薄被,向前走了兩步卻頓住了,她想起,蕭謄曾在行軍途中告訴過她,行軍在外,連睡覺都不能掉以輕心,他是全部將士的脊柱,為了讓他安心睡覺,她曾經自告奮勇在帳篷外為他守夜,那一夜她也拿起了一麵錦被,卻不敢上前為他蓋上,那個場景跟現在多麽的相似,他依舊是鎖緊著眉頭的神情,淺月癡癡地看著,時間仿佛因為他們兩人而靜止。


  蕭謄好似同她心有靈犀,睜開眼睛便看到淺月發愣的樣子,他起身,踱步到淺月麵前,雙手握住她,他的手很冰,一直涼到了淺月的心裏。


  “淺月,那一日我被人……”蕭謄急著解釋,卻被淺月捂住了口。


  “蕭謄,古人是如何形容時間流逝的?”她轉過身子,看向窗外,冬日的陽光極其吝嗇的拋灑在屋簷上,反射出柔和的光,她自答:“光陰如梭、如箭、如流水。我時常自己一個人偷偷的回想我們的從前,”淺月的眼底有些波光流轉,整個人都陷入到了回憶當中,“從前,我從來沒有想過上天會如此眷顧我,讓我能得到你的愛,我的生活一直是暗無天日的,可是自從遇見你,我才發現了一個全然不同的自己。原來,我也會笑,也會哭,我一直想,是你賦予了這樣的我……”淺月聲線淒涼,有一滴淚滑落下來,被她迅速用手背抹去。


  “我把向安當做是另外一個自己,讓她替我來經曆那些我不曾經曆過的美好。”


  良久,蕭謄問:“所以,你是要將我也一並讓給她麽?”


  淺月答:“向安曾經問我,有什麽是我珍視的,連她也不能夠分享。我當時想,一定就是你吧,可是……蕭謄,可能是我愛你愛的還不夠深,所以……”


  “所以怎樣?”蕭謄語氣如冰,“你竟連我的一句解釋都不要就將我拒之於人?昨夜,我看著你離開,居然沒有勇氣追上去,那種感覺,就像在山穀關看見奄奄一息的你,原來,我是這樣害怕失去你。淺月,這個稱呼你是不是還沒有聽習慣,可是我卻早就想這樣叫你了,容越不過是我將你留在身邊的憑據,皇上將你許配給我,你知道我多麽高興!我終於可以許給你一個未來,可是,向安她偏偏插在了我們中間,你知道,我多想當年的你沒有收留過她!”


  淺月轉身,醞釀情緒,終於緩緩開口:“蕭謄,你娶向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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