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竺心吾心
月翩翩幾乎是小跑著向湖心亭走去,靠近的時候反而腳下像灌了鉛似的,提不起來。
南琉渙聽見有人靠近,卻沒有給予任何回應,隻是像個行屍走肉一般獨自吹著玉笛。
月翩翩知道他一定又在為什麽傷心,卻始終猜不透,隻是看到他這樣她也覺得好冷。
石桌上,攤著一副畫卷,月翩翩走近了才見得真切。
原是個清麗脫俗的女子,麵若桃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笑靨如花。
月翩翩從未見過笑的這麽美好的女子,能融化所有的冰凍。心中已經隱隱猜到了些什麽,卻是不敢承認。
在一寸寸往下看,直到看到落款處的一行小字。
月翩翩的腦中立刻轟的一聲炸開,然後一片空白,記憶在複蘇。
竺心,吾心。
竺心,是竺心這二字啊。
醒來以後,她隻單單記得受傷當日一些零散的片斷,卻忘了在她昏迷之前,將她狠狠拽入地獄的二字,那一掌沒有粉碎她,這兩個字卻足以讓她永不超生。
當日她在他麵前倒下,他拖著無力的身子硬是接住了她,她本心滿意足,卻不想他喊出了那樣陌生的名字。
他擁她在懷,本該是她夢寐以求,他的懷抱卻隻是讓她的體溫加速冷卻。
他在她耳邊乞求著另外一個名字不要離開,卻不知道致她於死地的不是死神。
當氣息一點點流逝,她的淚與血混在一起躺下,她也想乞求他不要喊別人的名字,但她早已無力,字字句句卡在喉頭出不來,直到陷入昏迷。
竺心,吾心。
多麽深情的四個字,對她來說卻那麽絕情。
如果說知道他有未婚妻的那一刹那她是生氣,嫉妒,那麽這一瞬間她便是痛苦。
原來,他一直有著深愛的女子,原來她這個自認為高貴的郡主在他麵前卻卑微不堪扮演著自作多情的戲子。
“你怎麽可以這樣。”
她幾乎想逃走,月翩翩想,這次她應當不會回頭了。
笛聲驟停,南琉渙隻是緊緊握著手中的玉笛,並沒有其他反應,就像是沒有靈魂的驅殼,眼裏除了傷痛再也沒辦法容下其他。
月翩翩僅有的那一點希望也沒有了,隻要一想起那個畫麵,她就無法放下高傲,再去沒皮沒臉的接近他。
“本郡主討厭你。”月翩翩提高分貝想要引起南琉渙的注意,誰知是枉然,他連一眼都沒有看她,月翩翩心中失望,便轉頭就跑。
南琉渙閉了閉眼,就像是沉溺在痛苦海洋的稻草,靠不了岸,也不想靠岸,將笛子放到唇邊,繼續吹著那哀曲。
遠處的流青見狀心裏暗道一聲不好,不知是該追還是不該追。
反倒是流煵沒心沒肺氣定神閑,“我提醒過她的,她自己不聽,今日可是竺心小姐忌日。”
“翩翩姑……鈞涵郡主這會兒身子不好,跑出去出了事怎麽辦。”
流青張望想去追,流煵伸手硬是將他的頭轉過來。
“公子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麽?”
聽流煵這麽一說,流青一想,也是,他一個手下能管著什麽事情,便立在一旁。
從風竹山莊走到街市上真的是一段又長又難走的路,之前南琉渙陪著上街的時候月翩翩還沒覺得有多遠,今天可算是知道了,走到京城街上時,月翩翩已經是灰頭土臉了,再加上下著小雨,她又急匆匆跑出來根本沒有打傘,便更是一副狼狽不堪的麵相了。
再加上月翩翩根本不知道怎麽回到皇宮,昔日皆是由蘭竹蘭玉打理的,她隻顧玩樂便好,這下可慘了。
月翩翩便在街上到處晃蕩,行人過客皆以奇異的眼神打量著經過她。
街上人來人往,那日她初醒,她以為會是個好的開始。
她差點被馬車撞到,卻不想他不是避著她,而是護她在懷,她得以安然無恙,她心裏如吃了蜜糖般甜蜜。
她便要求他為她戴上木蘭簪花,她以為他會欣然同意,卻中途停止,那時候的他便如今日那般,瞬間就把自己封存起來。
原來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隻因她不是那個他願意為之戴簪的人。
而她還不以為意,時時刻刻將這隻簪子帶在身邊,她是郡主,要什麽首飾沒有啊,月翩翩拿出簪子,狠了狠心往旁邊一扔,剛好扔中了過路的男子。
那男子身材魁梧,穿著一身破鬥篷,緩緩轉過身來,凶神惡煞臉上還有一道粗糲的刀疤,狠勁拽住月翩翩。
“小娘子,是不是你扔的我。”
月翩翩從未被這麽粗魯地對待,那大漢抓的她手腕都快斷了,她自然不會示弱。
“是又怎麽樣,還不快放手。”月翩翩掙紮著想讓大漢鬆手,大漢反倒越抓越緊。
在見到月翩翩的花容月貌之後便漏出了色眯眯的眼神。
“放手,做夢!扔了本大爺還敢不賠禮?”
賠禮?她月翩翩這輩子都沒跟人賠過禮的,而且此人蠻橫無理,月翩翩素來不喜示弱,便和他杠上了。
“本郡主憑什麽跟你道歉,你再不放開本郡主,本郡主就告訴皇叔。”
月翩翩一口一個本郡主,聽者隻當是個笑話,應和道,“我便是你皇叔,跟我走!”
大漢身材魁梧,拖個小女子走本不算什麽難事,當街的也沒人敢多管閑事。
月翩翩這才意識到自己是惹來麻煩了,當逃脫為上計,便重重地踩了那大漢一腳,大漢吃痛忙要去捂著自己的腳趾頭,便鬆了手,月翩翩乘機逃脫,大漢豈能作罷,拖動自己笨重的身子當街追去。
月翩翩沒跑幾步路便氣喘籲籲,那大漢緊跟其後,她再怎麽跑不動也不敢停下,一閃身躲進巷子裏,看那大漢從眼前經過,一顆心懸著的心才放下來。
月翩翩這麽一跑就更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了,更不用說是回皇宮了,連風竹山莊都回不去了。
其實她本來就沒打算回皇宮去,隻是想離開風竹山莊。
隻要一靜下來腦中心中都是那聲讓她絕望的呼喚。
她不是責怪他,而是傷心,而是不甘。
她一直以為她是郡主,連天子都疼愛她如寶,世間每個人都該聽從她,愛護她,才知道,在他眼裏她什麽都不是。
雨下的大了,月翩翩也沒有絲毫躲避之意,在巷子裏空走,任雨滴打在身上,衣衫濕了,一直涼到心裏,走到護城河邊,一個人落寞地蹲下,哪裏也不想去。
假如能讓她在這裏石化,也好,她也想嚐嚐那沒有靈魂的滋味,究竟比心痛舒服多少。
她說她討厭他,是真的討厭他,討厭他總是把自己該有的知覺剝奪像個沒有氣息的生物,討厭他無意的舉動就能傷害她,讓她失去郡主的驕傲。
可是她還是喜歡他。
她承認,剛開始強求他做她的郡馬是一時衝動圖個新鮮。
可是很快她就對他充滿好奇,控製不住去接近他,她想要把他也變成專屬於她,鈞涵郡主的人。
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她都好在意。
就算是他有未婚妻,她也想要不顧廉恥的搏上一搏。
如今看來到他身邊容易,進入他心裏難。
不遠處的人一身撐著雨傘立在朦朧的雨中,白衣錦袍,宛若謫仙。
她立在雨中多久,他就站在那裏看了她多久。
剛剛在湖心亭她任性的跑出去,他本可以不聞不問,但是片刻後卻陰差陽錯地跟了上去,一直與她保持一段距離。
他以為她會回皇宮,心想,也好,他便護送她回宮,卻不想她隻是一個人站在護城河邊淋著雨。
甚至剛剛,她還將木蘭簪花給扔了。
南琉渙低頭看了看手中摔成兩半的玉蘭簪花,將它們緊緊握在手中。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去撿起它們,但是卻那麽做了。
他知道她喜歡他,可惜他無法給她想要的感情,也許這輩子都不能,在竺心呼吸斷了的那一刻他就沒有了愛人的能力。
“流青,將她接回去。”南琉渙說完便將傘給了一旁的流青,自己則是先一步離開。
“公子.……”流青不敢違抗命令,打著傘向月翩翩走過去。
頭上突然籠罩下來一團陰影,擋去雨水,月翩翩抬了抬頭,見是流青,又低下頭,像個木頭人一樣蹲著。
“鈞涵郡主,公子吩咐我接你回去。”
月翩翩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有絲毫起身的意思,“本郡主暫時不想回去。”
她一點也不相信會是南琉渙吩咐的,他現在恐怕還沉靜在他的悲傷中無法自拔吧。
“郡主,你別怪公子,自從竺心小姐去世,公子一直都……”
“去世?”那個叫竺心的女子去世了?怪不得他會這樣,情深至此,月翩翩竟是羨慕還有不可抑製的嫉妒。
她以為南琉渙深愛的女子去世了她會鬆口氣,但是沒有想到她的心情反而壓抑了起來。
愛人死去的滋味她雖沒嚐過,但是她知道一定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痛。
她的父王命喪戰場,母妃拋下她自盡隻為與父王作伴,同樣是深情繾綣,她又怎會不懂。
她的渙渙,心裏一定每天都很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