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畫眉挽心
天亮之時,朦朧的晨光從窗外折射進來,南琉渙睜開惺忪的睡眼,感到肩上一暖,偏頭一看是條毯子,清寂的心裏有如一江春水流過,暖化一片。
同時也驚於自己的內力已經弱到睡夢中有人靠近都感知不到了,而他的心口,隻要稍一動武就會隱隱作痛,這樣的他到底有沒有能力保護好月翩翩。
屏風後麵傳出噗通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同時還有些許睡夢中的囈語,南琉渙停止沉思,趕緊跑到屏風後麵。
月翩翩正四仰八叉地趴在地上,腰間裹著厚厚的被子,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摔下了床,食指抵在自己的唇瓣上,宛如新生的嬰兒一般的睡姿,實在可愛。
南琉渙輕聲走過去,拉開她腰間厚重的被子,將她的一隻手放到自己肩上,然後打橫抱起,放到床上。
就算他身體再差,他也會有抱起她的力氣,隻要她在他的懷裏,所有身體上的疼痛好像都可以掩蓋過去。
看著月翩翩安詳的睡臉,南琉渙情不自禁嘴角上揚,初曦晨光裏,這樣的笑似乎散發著魚肚白的光芒,幹淨而萬種柔情不斷,比暖陽更暖。
月翩翩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便是南琉渙百年難化的冰山臉初露笑容的模樣,他的冰眸中融化了所有的冷意,瞳孔中除了她再也沒有別人。
月翩翩說不心動是假的,她想過要讓自己對南琉渙的所作所為都波瀾不驚,但也知道這有多難,她的心總是被他牽著走,她能做的,就是不再表露她那份卑微的愛慕。
“渙渙.……"她呼了聲他的名字,想說什麽,但又不知道該如何與他言說。
或者,就這樣順其自然也好。
南琉渙微微點了下頭當作應聲,手撫到月翩翩腦後,揉了揉她鬆散的發。
如果有一種可能成真,他能每天早上一睜眼就看到這樣可愛的她該多好。
南琉渙自然不知道這是月翩翩曾經的想法,多想多想一睜眼就能看到自己所愛之人,隻是如今的月翩翩不會對這些願望再抱有幻想了。
兩個人似乎不用說,用眼神交流一下便很有默契地把昨晚的一切給忘了,所說的話當作從未言說,所聞之言不曾收入耳中,然後彼此心境都透徹地很。
也許這才是最好的結局,會是他們最融洽的相處方式。
兩人分別洗漱了一番,南琉渙一旁飲著早茶,月翩翩便坐在梳妝台前梳理自己。
鏡中的自己眉眼依舊妖嬈,但是卻褪去了從前那股子驕傲的氣息,現在想來當初的自己太過嬌蠻不可一世,自以為被皇叔捧在手心上,就可以比皇帝還皇帝,肆無忌憚地做著壞事。
而南琉渙,一定是上天派來懲罰她的,讓她嚐嚐愛而不得的滋味。
她嚐了,當真錐心刺骨,險入永不超生之境地。
那座皇城裏的種種,她都得來的太輕易,被她視為她可以任意揮霍的東西,她真正在意的其實隻有她父王的榮耀,因此在知曉她的父王並非那等蓋世英雄,甚至做過那麽肮髒的事情背叛皇叔,她瀕臨崩潰,她覺得自己也變得那麽肮髒低賤,皇叔對她的恩寵就像是巴掌,響亮地打在她的臉上。
她答應出嫁北疆,是急於脫離那個令她感到羞辱的地方,急於脫離她所愧對的薄情皇叔。
現在的她,已然不記得當初模樣,她早已不是那個鈞涵郡主。
沒有榮耀就沒有悲哀,她有的隻是一顆空落落的心。
還有那個說愛她,她卻無法再明目張膽愛著的人。
她不怪她的父親齷齪,如果沒有她的父親也許就不會有南琉渙,也沒有她,何來相遇之談,何來這一場孽緣。
月翩翩將頭上的簪子撤去,頭發稀疏飄散下來,宛如潑墨般落在腰間。
南琉渙剛好轉頭過來便看見這一幕,這種蒼白憔悴的美令人窒息。
月翩翩沒了挽發的心思,反正身在異族,這些月渙國的儀容禮節不必太過遵守,索性草草的為自己編了發,兩鬢閑散的垂著發絲,並未打算濃妝豔抹。
說來好笑,她從來都是由蘭竹蘭玉服飾梳妝的,自己並不是會精心打扮之人,就在那段瘋狂糾纏南琉渙的時間裏,她卻忽然對自己的容貌上了心,每日必須精心梳妝才會出門,女為悅己者容,正是這理。
而現在,她已然無心為了討他歡心作些無用功,就算他愛上了她又怎麽樣呢,她又無法擁有這段感情。
月翩翩的眉筆忽然從手心抽去,手中一空月翩翩立馬停止想心事,抬頭見那眉筆落在南琉渙手中,立刻想要奪回,隻是剛有起身之勢,南琉渙便將她按坐在椅子上,自己靠在梳妝台上,打量著她未著半點妝容的臉。
月翩翩捂住臉頰,深深覺著自己未著妝容見人是種無禮,又擔心這樣的自己太過平凡,打心眼裏不想讓南琉渙瞧見她不美好的樣子。
原來,她還是很在意。
是啊,她在意又怎麽了,她心裏從來沒有否認過對他的感情不是嗎?
南琉渙握住月翩翩的手腕拉下,不讓她掩麵,她本就肌膚白皙而光滑,這時候因為未著妝容還透著些粉色的紅暈,南琉渙幾乎看呆了,她一定不知道即使她不施朱帶粉,也很美。
“翩翩.……"
“嗯?”月翩翩咬著下唇,這才緩緩抬起頭,被他注視著滿心羞赧緊張,等待著他將要吐出的話語。
隻是,遲遲未等到話音落下,反倒的輕輕捏住她的下巴,微微抬起對著自己。執起眉筆附到月翩翩的眉毛上,她的眉型已經夠美了,柔和之中還微微上揚,與她的一雙媚眼一起,看起來無比妖嬈,南琉渙隻需輕輕勾勒。
月翩翩驚得不敢動彈,他的呼吸就在她的頭頂上方,抬眼去看,質檢他那輪廓分明的堅毅的下巴,他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額上,眼神專注而認真。
月翩翩心如擂鼓,驚濤駭浪,激蕩萬千。
她曾見皇叔為皇後畫眉,那時候隻覺得這二人之間不需言語便有萬種情思流轉,這便是夫婦,伉儷情深。
如今他為她畫眉,恰如夫婦間的閨房情趣,情意濃濃,這樣的舉動太能夠打動她的心.……
月翩翩想要搖頭揮去那心中的亂七八糟蕩漾的想法,南琉渙卻收緊了手,不讓她的頭亂動。
“再等等。”南琉渙低聲喃喃道,以此來撫慰她。
而月翩翩的腦中卻忽閃出一副畫卷,那個坐在梳妝台前黛眉雲鬢的女子,一個疑問浮上心頭,月翩翩便是怎麽也無法揮去,心中的苦澀蔓延,月翩翩忽然就心煩意亂起來,那微漾的心房被莫名的苦痛充斥著。
“你是否也為竺心畫過眉。”月翩翩蹙著眉,心裏怎麽想便怎麽問。
果然話一出,南琉渙便頓住了手,也剛好完成了收尾。
月翩翩知曉自己不該問這麽沒有見地,類似於妒婦的問題,她沒有那個權利,可她就是好奇,她想知道這麽情深意重的時刻他是否隻給予了自己一個人。
話一脫口,月翩翩便是沒抱什麽希望,南琉渙與竺心本來就是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了,如果不是竺心未死,他們這個時候可能已經有孩兒在膝下承歡了,她根本連遇見南琉渙的機會都不會有。
然而,隻聽一聲低沉的輕笑,隨後而來的便是那悅耳的嗓音,“隻此一人。”
此話悅耳,月翩翩心有所安,但知曉自己太過幼稚,南琉渙與竺心之情不是畫眉與不畫眉可以言說的,但打心底,月翩翩就是貪婪的希望畫眉這件神聖的事情,這輩子隻由一人隻對她一人做過。
南琉渙放下比,繞到月翩翩身後,與她一同看鏡中的增添了些許神采的她。
她的墨發被編成簡易疏鬆的辮子,搭在胸前,顯得極其簡樸,南琉渙從袖中拿出那支木蘭簪花,幾經修複,它的白玉簪身上鑲了一圈金邊,南琉渙並沒有為月翩翩戴上簪花,而是將其奉還給她。
月翩翩認得出,那是它的白玉簪花,她第一次知曉竺心之事時惱怒地將其摔在大街上,後來她偷偷回去找過可惜無果,而後又見風夏戴著,她當時怨恨南琉渙薄情,將她的一片癡心踩在腳底下。
“我曾拒絕為你戴簪,是因為我為竺心戴過簪,我不願你成為第二人,相同的事若對兩個人做了豈不是太過輕浮草率,如今我為你,不管是從前,還是以後,都隻此一人。”
隻此一人,月翩翩,你還有什麽好不滿意的,明明知曉他與竺心舊情算是他心裏的傷疤,卻還要殘忍的揭開,明明說好了遠離,卻一次次要從他口中聽見情深之語來滿足自己,真是壞透了。
“隻是.……"南琉渙俯身,忽然環住月翩翩,在她耳邊說道。“我為你未來的真夫君留了挽發之權,不管是從前還是以後,也僅此他一人能夠為你挽發。”
把自己所愛的女人讓給她未來的夫君,這話說的南琉渙心扉都快要破裂開,如果不是他沒有那個命,他一定會不顧任何險阻,讓自己成為她未來的夫君,替她挽起墨發,親手梳起婦人鬏,隻可惜他終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