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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冼銳搖頭說:「我不知道。我想,糟了,郗湘瀟把我的名片都寄回來了,一定是不理我了。所以我接到你的信以後,馬上就從家裡趕過來了。連中秋都不敢在家裡過了。」

  末了,又凝望著湘瀟的雙眼,問:「你告訴我什麼意思呀?你為什麼一個字也不寫。你不會寫字呀?」

  「我沒念過書,我不會寫字。」湘瀟嫣然一笑道。

  「告訴我,你給我的那封信,到底是什麼意思?」冼銳盯住湘瀟的眼睛,緊緊地追問。

  湘瀟扭過頭去,羞澀地笑笑,娓娓道來:「既然你來了,那我就給你講第二種解釋:我的心中有你,而你的心中卻沒有我,因此我的心滿是傷痕。名片上滿是你的字跡,你還記得,你送我名片時的真誠嗎?你還記得,你給我買的開心果嗎?你說你懂貼郵票的含義的,我絕對不是莫名其妙。」

  「郗湘瀟啊郗湘瀟!」冼銳嘆道。

  22年以來,何曾遇到過這樣用心和用腦的女孩呢?

  片刻,又問:「那你的另外一種解釋呢?」

  「不告訴你了,你已經到西昌來了。」湘瀟笑,俏皮地閃著眼睛。

  「假如我沒來呢?你告訴我。」冼銳問。

  湘瀟笑而不語。

  冼銳見了,急躁地威脅她說:「你不告訴我,我抓你痒痒。」

  他只是說說而已,他並沒有去抓她,他並不習慣動手動腳。

  湘瀟拗不過他,咯咯地笑道:「如果你不來西昌,而只是打電話或者寫信,問我何意。那我就對你說,前面都是一樣的。都是我的心中有你,而你的心中卻沒有我,因此我的心滿是傷痕。言而無信,你傷我太深了。後面有一點點的不同,後面是:既然如此,那你的名片我是用不著了,我把它還給你。祝你一生幸福,開心。」

  「那就是,你再也不理我了?」冼銳擰著眉毛問。

  緣分,差一點就在交臂時錯過。

  「你都不理我了,我還理你?我哪兒的皮都厚,就是臉皮不厚。」湘瀟一臉傲然,一臉稚氣地說。

  冼銳聽了,又長嘆了一聲,果然湊過唇去吻她的臉。

  「你看見第二張郵票上面,有一顆心了嗎?」湘瀟睜著眼睛問冼銳。

  「沒注意到。沒注意到就是沒注意到,我這人就是不會說話,有什麼就說什麼。」

  他真的是那麼直。

  本來很好回答的問題,卻被他搞得如此複雜。

  本來很好編織的謊言,卻因他過於的直率而大家尷尬。

  原來湘瀟最用心,最看重,弄得最明顯的東西,他竟然說「沒有看到」!

  但是這難不倒湘瀟,相處數日,她已經學會了,要對此類回答置之不理。

  只是說:「平著看,也可以看出那是一顆心。對著亮光看,那就更清楚了。是我用大頭針一針一針地刺出來的,是一顆滿是傷痕的,千瘡百孔的心。」

  冼銳心中一動,滿含深情地對湘瀟說:「我給我媽媽講了,我說我在西昌認識了一個很好的女孩子。她雖然長得並不漂亮,但是很喜歡文學。人很好,很文靜,很純,我很喜歡她。」

  「你媽媽沒有問我是幹什麼的?」湘瀟小心地問道。

  「問了。我給她說,是在飯店裡干餐飲的。」冼銳告訴湘瀟說。

  湘瀟想了一下,冼銳的話得到了她的默許。

  反正,都是服務員。

  其實,她並不知道,冼銳對感情不太懂,但在這個問題的回答上,是巧妙的,是把她往上提了不少的。

  是差很多的。

  但是,他又並沒有說謊。

  他真對得起他那個「神童」的稱號啊。

  在這個上面,湘瀟並沒有懂,他們是兩個世界里的人,她不可能懂的。

  任她多麼自以為是的聰明。

  她的心跳微微加速了,又問:「那你媽媽怎麼說?」

  「我媽媽說,只要我喜歡。」冼銳高興地說。

  提心弔膽了兩個月,哪知母親卻用這句話就回答了他。

  他的家一直很民主,白操心了一回。

  還害得他不敢回應湘瀟的「高處不勝寒」,又不忍心欺騙她。

  當時,他抽著煙,用沉默回應了她,他們還在樓梯上吵了一架。

  湘瀟一聽,心中卸下了一塊大石頭。

  至於他父親,她不用問了。

  冼銳曾對她講過,他父母相當喜歡女孩子,所以給他取了個女孩名。

  他現在的名字,都是後來自己改的。

  由此可見,他父母的感情相當好,他家裡的這些事,都是由他母親做主。

  母親都如此說了,父親會更開明。

  他的家,並非如她以前所想象,只要他們彼此相愛,是很容易走進的。

  想到這些,湘瀟告訴冼銳說:「下午回家時我才發現,我家的鑰匙上居然刻著『江西』兩個字。這麼多年了,我都不知道。」

  冼銳笑了笑說:「冼和郗,開頭都是同一個字母。我的姓帶水,你的名帶水,說不定500年前咱們就是一家。」

  頓了頓,又說:「很早的時候我就想,一定要娶一個念過大學的女孩子做太太。」

  這才是一道送命題,很早的時候,他就很有想法。

  難怪不得他放棄了閬中女孩,不管她有多漂亮。

  也難怪不得,他兩個月都遲遲不來。

  湘瀟一聽,心中有些失落,說:「那我不夠條件。」

  她只是有些失落,只是知道這有很大的差距。

  但她並不知道,這其中的差距,到底到底有多大。

  可見,他這次能來,是下了多麼大的決心。

  他是那麼地清醒,他可不是一個情蟲上腦就迷糊的傻瓜。

  他的肩上,有家族的使命。

  他母親從小看著他,就相信他的腦袋。

  她的同意,她的「只要你喜歡」幾個字,可不是隨意說出來的。

  這一家人,都有著很強的大腦。

  冼銳聽后,真摯地說:「以後我送你回南昌念書,其實你的功底不差的。」又戲謔道,「我還要你給我生兩個兒子。你知不知道,我好喜歡兒子的。」

  說著,目不轉睛地盯著湘瀟,凝望著她說:「江西是個才子之鄉,光臨川一個縣就出了140多個博士。我要把你送到那裡去做媽媽,我喜歡你,我對你是真心的。你這麼年輕,真是大有作為呀。」

  她的真心萬里才能挑一,比學歷更難獲得,因此,他想了一個兩全之策。

  心才是最寶貴的,其他的,對他來說,都是可以辦到的。

  「不,我要像文天祥和王安石那樣改變你的思想,反抗你的統治。」湘瀟說。

  「用什麼,用曾鞏,歐陽修,黃庭堅,楊萬里那樣的筆嗎?」

  「哪裡,還差十萬八千里呢。」湘瀟說,「不過,我喜歡的還是陶淵明,晏殊,晏幾道,湯顯祖那樣的浪漫派。」

  「寫小說只能當業餘愛好,不能填飽肚子的。」冼銳道。

  在湘瀟,他心愛的人面前,他總是不懂得什麼叫忌諱,總是喜歡直來直去。

  湘瀟聽了以後,心中忽然覺得蒼涼。

  閉著眼睛,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見湘瀟這樣,冼銳忙道:「那好,我不惹你生氣了,我睡覺。你別走,在旁邊陪陪我。快兩個月沒見著你了,我好想你。」

  說著,起身拉開了被子,然後用腳蹬開。

  「若沒有痛苦分別時刻,你就不會珍惜我,是不是?」湘瀟笑道,這是歌曲《人在旅途》中的兩句。

  「你說說,我怎麼不珍惜你了?」冼銳反問,然後,又對她說:「我好冷,你把那床被子也抱給我。」

  湘瀟說不出來,起身到旁邊的床上抱了被子,輕輕地給他蓋好。邊蓋邊說:「我下去一下,我想把工資領了。」

  冼銳一聽,微皺了眉頭說:「你別下去了,也沒多少。」又指了指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說,「這兒還沒蓋好。」

  湘瀟明知是計,但還是奉命而行,她抬起他的手說:「你呀你……(真像個大少爺)」

  她並沒有把括弧里的話說出來,她收得很好。她故意在營造,他們是平等的,她就是這麼認為的。

  因此他看她,比看那些故意討好他的女孩,要高看一眼。

  他果然趁此將她一把拉到懷裡,說:「你就坐在床邊陪我說說話,你不是說,有好多話要對我講嗎?」

  她溫柔地躺在了他的胸膛上,深情地凝望著他,說:「我真的有好多話想要對你講,但是面對你的時候,卻一句也講不出來了。也許是此時無聲勝有聲吧。」

  冼銳聽后,搖搖頭說:「別對我說此時無聲勝有聲,我喜歡聽你說話。有話你就講啊,我好好地聽。」

  湘瀟想了想,閃著眼睛問冼銳:「你還記得,.你上次給我唱的那支歌嗎?」

  「不記得了,不記得了就是不記得了。」冼銳不假思索地說。

  「好好想一想。」湘瀟收斂了笑容說。這一下,她不打算饒過他。

  「好像是姜育恆的《驛動的心》。」冼銳終於說,其實他並未將此遺忘,只是他的口頭禪慣養了他的惰性而已。

  湘瀟點頭說:「我最喜歡裡面的這麼一句:驛動的心,已漸漸平息,疲憊的我,是否有緣和你相依?」

  冼銳笑而不言,他果然只是「好好地聽」。

  又想了片刻,湘瀟又道:「今天剛見到你的時候,我差不多都不會講普通話了,現在都好多了。上次你走了以後,我跟人家講話,常常時不時地冒兩句普通話出來,害得人家都笑我。」

  這段話,一聽就是編的。

  說完,覺得自己簡直是沒話找話說,廢話廢得,全身冒著傻氣。

  她這一輩子,哪裡曾有這麼傻過?

  冼銳仍是笑而不言,他果然又只是「好好地聽」。

  這話題好難找,湘瀟絞盡腦汁,仍是無話可說。

  她想說她的日常,又怕他嫌她瑣碎。

  她想說她看的雜誌,小說,又怕他嫌她空談。

  不像她跟雲,小葉,小柳,可以想到什麼就扯什麼,總有怎麼說也說不完的話。

  抬頭看見冼銳刮光了的鬍子,忽然她有了話題,她傻傻地對他說:「記得上次我說你的鬍子扎人,你竟然馬上就用電動剃鬚刀,把它颳去了。周哥,郗哥,還有小王,他們都在場。你知道不知道?我躲在背地裡偷偷地笑,真好笑。」

  「什麼時候,我怎麼就不記得了?」冼銳笑道,動了動身子,終於開了口。

  「你臨走前的那天晚上,我去W賓館送你。」湘瀟仰頭看他,提示他說,「想起來了嗎?」

  「哦,我記起來了。」冼銳恍然大悟,高興地道。

  他咧開嘴笑著,伸出手去摟住她的脖子說,「這次我要扎你了。」

  「可惜你忘了留鬍子了。」湘瀟一邊嬌笑,一邊掙脫。

  「沒有鬍子也照樣扎你。我不僅要扎你,而且還要吃了你。」冼銳說,此時他的心中,已經燃起了一團火。

  他更緊地抱住了她,不讓她離開,一步也別離開。

  「你不是說你不會吃了我嗎?」她偏說。

  「我什麼時候說過?」他偏不承認。

  她告訴他說:「從邛海回來的那天晚上,你站在樓梯上的鐵門後面,對我說,『你怕我幹什麼呀?我又不會吃了你。'」

  同是一句話,彼時傷心,而此時卻用以博得一笑。

  就像白居易那句,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似等閑。放在《琵琶行》里,和放在月餅盒上,大相徑庭一樣。

  冼銳大笑著,吻著湘瀟,得意地說:「我就要吃了你。郗湘瀟,我就要吃了你,咱們兩個一起——融化掉。」他喃喃地說,「我喜歡你,我對你是真心的。」

  湘瀟不再說話,他吻得太狂了,她有些害怕。

  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個關於「鬍子」的話題,不但讓他聯想到了「吻」,還有,其他。

  她的心跳很快,她的雙頰緋紅。

  「我冷,你躺到床上來我跟你說話。」冼銳道,聲音很輕很柔,低得只有兩個人才能夠聽見。

  見她不動,他坐了起來,用被子將她裹了進去,讓她靠牆躺著。

  然後,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看她的眉,看她低垂的眼,含笑的嘴角,尤其愛看她柔和的小鼻子和富有線條的,輪廓分明的小唇。

  那白潔光潤的臉龐,在此時已經被羞紅了,被他的唇印潤澤得如玫瑰花瓣一般嬌艷可人。

  「你換了一副眼鏡了?」湘瀟發覺自己的臉更紅,更燙了,連忙轉移了話題說。

  「嗯,以前那副太沉了。」

  上次他還一個勁地誇那副眼鏡,是多麼地貴,多麼地好。

  還拉過她的手來讓她戴了戴,還說他從來不讓別人碰的。

  這次,竟然這麼快就換掉了,並且用「太沉了」三個字就否定了它。

  湘瀟竟然好懷念它。

  他喜新,然而她卻在懷舊。

  他想:東西用舊了就換掉,不很正常嗎?又不是人。

  可是,湘瀟為什麼總神經質地想到了人呢?

  物品雖然是物品,它是不哭不笑,不喜不怒的。

  但是,如果他們對物品,對所有的物品,都有截然不同的看法,那就會影響到他們的喜和怒,就會有分歧,就會影響到他們的感情。

  進而,就成了人的矛盾。

  湘瀟又說:「雲耍了一個男朋友,也是戴眼鏡的。別人見了雲的眼鏡,老問我,你的眼鏡呢?我和雲真好笑,我們倆人,各有一頂小紅帽,各有一個眼鏡,連生日也在一塊兒過。」

  這個,也是半真半假的。

  雲的戀愛,沒幾天,沒人知,就結束了。

  因為,眼鏡不想讓別人知道。

  不像他們倆,人人皆知。

  因為,冼銳恨不得讓天下人都知道。

  雖然雲單獨找過冼銳,但她並不禁忌在他面前談雲,她長得像個假小子,他不可能對她有感覺的。

  她也並不是拿她取樂,她只是在找話題啊。

  冼銳馬上猜中了她的用意,哈哈地沖她大笑道:「你怕我幹什麼?我是你老公啊。」

  湘瀟一聽,更加害怕,心都快跳出胸膛了。

  半晌,方才羞澀地說:「沒這麼早吧?」

  冼銳並不回答,只是說:「我們真應該感謝胖子和小柳,有了他們,我們才得以相識。他們是我們的媒人啊。」

  「為何而得偶,有幸不需媒。」湘瀟淺淺地笑。

  「怎麼了?」冼銳不解地問她。

  胖子到底如何讓她動氣了?

  湘瀟沒有說話,只是痛苦地搖了搖頭。

  在這一點上,她真的是小心眼兒。

  很多次,胖子都在冼銳面前說了她的好話,在其他人面前也對她表示欣賞,還給她講真心話,給她支招。

  他只是表面上喜歡罵罵咧咧。

  就算是胖子對她不好,小柳也是很好的。

  人家本來就是媒婆啊。

  冼銳也猜出了幾分,可能是胖子議論了他們倆的關係吧。

  他更緊地抱住了她,安慰她說:「不管別人怎麼說,只要我們真心相愛。」

  話語真誠而有力度。

  冼銳的厲害,不在於言語的多少,而是他具有,能夠透過現象看本質的能力。他看透了,他知道應該舍末逐本。

  而且,他還是個重情重義的人,知道應該去感謝。

  但是湘瀟卻看不透,沒人教她,她也沒有經過錘鍊。

  她只看到了胖子表面的可惡和她現在擁有的,表面的幸福。

  她的生長環境就決定了,她不東家長西家短,不信謠言,不嚼舌根,就已經相當不錯。

  此時,湘瀟選擇了沉默,她並沒有噼噼啪啪地對胖子數落個不停。

  她及時收住了,她知道,冼銳不可能喜歡聽她的閑言碎語。

  這就已經是,她聰明之極限了。

  至於冼銳所擁有的這種能力,是絕大多數人,一輩子也不會的。

  聽了冼銳的話,湘瀟從中看到了無限希望。

  繼而,他的手開始不安分起來。穿過蠟染外套,伸到了她的背上去。

  他在輕輕地拉著她緊扎在藍色牛仔褲里的紅色秋衣。

  「不,我不。」他剛觸到她的肌膚,她便敏感地叫了起來。

  聲音雖然小,但卻十分堅決。

  他規規矩矩地將手退了出來,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說:「好,我尊重你。」

  但是,他的胸中卻如一團火在焚燒。

  他將臉轉了過去,對著牆。用背對著她。

  他的手不可以任意動她,他用它牢牢地抓住被子不動。

  湘瀟見了,心猛地一驚,既心疼,又感動。

  她體貼地將他的頭抬了起來,將枕頭放到他頭下,緩緩地下了床。

  她又為他將被子蓋好,溫柔地說:「你累了,好好休息一下。胃還疼嗎,牙齒呢?」

  「嗯。」冼銳的心中平靜一些了,點著頭說,「胃不疼了,牙齒還有一點疼。」

  「你睡吧,我下去一下。」湘瀟將鞋往腳上套著,又說。

  「好,一點鐘,你叫我。」冼銳柔順地說,趴在床上,沒有動彈。

  湘瀟很快穿好了鞋,她再一次為他拉了拉被子。

  然後,拿起桌上的梳子,梳著凌亂的頭髮。

  「湘瀟!」是雲在叫。

  接著,樓梯上響起了她奔跑上樓的腳步聲。

  湘瀟紮好了頭髮,又摸了摸發燙的臉龐。方才小心翼翼地關了燈,掩上了門出來,輕聲地應道:「哎,有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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