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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湘瀟連忙加快了腳步,提著沉重的行李包,一拐一拐地跟了過去。

  然後是下地道,上台階。

  冼銳在前面,如離弦的箭。

  湘瀟跟在後面,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如果是別的女孩子,早對他大發雷霆了,可湘瀟畢竟是湘瀟,在無形之中,把什麼都忍受了。

  哪知冼銳還認為這不夠,又回頭冷冷地道:「誰叫你帶這麼多東西的?」

  都快到了,他還在怨她。

  他真的是在懲罰她,讓她知道是自己的自作自受嗎?

  湘瀟沒有開口,淚水在眼中打著轉,又想家了。

  驗票,然後來到車站廣場。

  冼銳來到一輛紅夏利旁邊,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你坐前面。」他端坐在車中,對湘瀟說。

  昨天晚上小葉問她:「湘瀟,真不知,當你站在昆明車站的廣場上時,是什麼感覺?」

  她回答說:「我會感到陌生,我會想你和雲的,還會想月城又大又圓的月亮。」

  但是現在,太快了。

  她在昆明車站的廣場上,還來不及停下來看一看,就直奔著上了車。

  廣場的四周是什麼樣的,她都來不及用眼角的餘光去看一看。

  此時,湘瀟站在車門邊,不知所措,因為她還從來沒有坐過計程車。

  昨天晚上坐吉普車,都是冼銳沖在前面打開的車門。

  現在,她低著頭,故作鎮定地立在那裡,心裡卻不知道怎麼辦。

  是濃裝艷抹的女司機開了口:「從這兒往上提。」

  一個那麼利索,而另外一個卻呆若木雞,那女司機會怎麼看待他們之間的關係呢?

  湘瀟終於打開車門坐了進去,車上貼著兩行字:「按本市政府規定:前座只允許婦女和兒童乘坐。謝謝合作!」

  「到昆明大學多少錢?」冼銳問。

  「25。」女司機回答說。

  「你們不計時了?」

  「按趟數算。」

  「好,走吧,走吧。」冼銳厭煩地揮了揮手。

  濃妝艷抹的女司機熟練地轉動起方向盤,紅夏利啟動了。

  湘瀟斜眼去看她。

  蓬鬆的波浪長發,刮光了的眉毛,紋過。艷紅的雙唇,緊閉著。

  下巴已經有些松垂了,青春已經年輪翻轉。

  塗滿紅色指甲油的,細長的雙手,在方向盤上,熟練地操作。

  紅色毛衣,黑色呢子裙,黑色靴子。

  穿著打扮,確實比小城裡的人,時髦多了,有質感多了。

  窗外寬闊的街面上,艷陽高照。

  這個城市的樹木稀少,空氣乾燥得讓她的身上,好像騰起了一團火。

  「這就是昆明,這就是昆明人嗎?」湘瀟想,眼睛盯著天上的雲彩看。

  「那是雲南電視台。」冼銳忽然指著一棟宏偉的大廈對湘瀟說。

  「嗯。」湘瀟輕聲應了一聲。此外,便再也沒有別的言語。

  不說話,總比說錯話要好一些。

  冼銳也沒有再介紹下去,他說了,「你自己去看」。

  好吧,就這樣看看就行了,不要去問:「它有多高」,「建成於哪一年」之類的傻話。

  紅夏利在昆明大學門前停下。

  冼銳下了車,沖在前面。

  湘瀟跟在後面,一言不發。

  他到哪裡,她跟到哪裡。

  他不告訴她,將要去哪裡,她也不問他,他將會去哪裡?

  他將她帶到旁邊的一家賓館,放下行李登記,並轉頭問她:「你的身份證呢?」

  他接了過去,抬眼看見沒精打採的她,生氣地道:「你怎麼一點精神也沒有?」

  「我的頭有點沉。」湘瀟無力地道。

  自上車以後,她就一點東西都沒有吃。

  又加上昨夜一夜未眠,她有些吃不消了,頭疼,身輕,反胃。

  聽完他的話以後,她有些傷心:記得,昨天他生病時,她好像並不是這麼對他的。

  口說她是瓷娃娃,他會用心呵護好她。

  可現在,她不是剛剛踏上昆明的土地嗎?

  可是她忘了:昨天他生病,那是自然災害。而今天她的不舒服,是她自己沒事找事。

  他說他要呵護一個瓷娃娃,那是它可愛,並且受到外物困撓的時侯。

  而不是她這樣的,溫度太高,從內心就把自己燒死的瓷娃娃。

  她真是自作自受。

  她自己也知道,昨天晚上,她不應該胡思亂想,而應該保持體力。

  可是她的腦子已經不是她的腦子,她已經不能自主。

  但是,這是她的終身大事,是決定她這一輩的事,她就不應該想一想嗎?

  這世上,沒人替她去想,她只有自己獨自一人,胡思亂想了。

  「三人套房多少錢一晚上?」湘瀟在恍恍惚惚之中,聽見冼銳在問總台小姐。

  「一百二。」

  「那我們住三個晚上。」冼銳說。

  寫完號以後,他們到房間里去。

  沒有電梯,他提著行李往樓上走,湘瀟提著自己的行李,跟在後面追。

  他身輕如燕,她步履蹣跚。

  她剛才的話,早被他忘到了九霄雲外。

  或者,他並沒有忘,他就是認為,她就是應該對自己的決定接受懲罰,她就是應該對自己的決定負責到底。

  來到三樓轉角處,那裡有一個電話亭。

  冼銳去打電話,湘瀟放下了包,在離他三米遠的地方,遠遠地依著樓梯扶手,看著他。

  冼銳用南昌話打電話,她聽不懂。

  但是她從他轉頭來看她的目光中猜測到,他好像在電話里,興高采烈地提到了她。

  他邊打電話邊扭過頭來對湘瀟笑,笑容很開心,很燦爛。

  上五樓,進房間以後,冼銳指著較小的那間房間,委婉地對湘瀟說:「你睡這兒。你累了,先休息一會兒吧。」

  說完,轉身到另外一間大房間里去了,那邊是一間三人間。

  湘瀟的心情很愉悅,忍耐了這麼久,她終於聽到了這一句充滿溫情的話語。

  就因為這一句,她覺得昆明她沒有白來。

  目的地到了。難道,他的,關於行李包的懲罰,暫告一段落?

  她環視著房間。

  玫瑰紅的地毯。靠門的地方,放著一張單人沙發。緊挨著它的是橙色寫字檯。它挨著窗,上面放有一台14寸的彩電和一本藍色的服務手冊。

  左邊是一張單人席夢思床,床罩和被套,枕套,都是讓人倍感溫馨的心形花型。

  床的上方吊著一個透明的紗帳,是當時比較高檔的燈籠罩。

  潔白的窗紗,翠綠的窗帘,讓人的心情一下爽朗。

  「郗湘瀟!」湘瀟剛剛和衣躺到床上,就聽見冼銳敲著門,在輕聲地喚她。

  「哎,什麼事?」湘瀟脆聲應道,起身趿上拖鞋,竄到門邊,迅速將門拉開。

  「湘瀟,小王來了。」冼銳朝她笑道。

  「小王,你好。」湘瀟莞爾一笑,首先招呼了小王。

  「小郗,是你啊!」小王非常驚訝地道。

  冼銳剛才給他打電話的時候讓他猜,他卻怎麼也沒猜到是湘瀟。

  看著小王那驚訝的表情,湘瀟想:難道還有備選項嗎?難道她不是唯一嗎?

  或者是,他說他帶了一個女孩子來,小王怎麼也猜不出來,正想著,怎麼一點也不知道呢,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

  這公子哥,頭腦不同於常人,從來都是留身不留情,最近卻接二連三地發昏。

  卻並不知道,原來還是她,還是同樣的一個人。

  原來在西昌的那幾天,他竟是認真的。

  好像,這些都不重要了。

  「你怎麼叫她小郗呀?」冼銳笑道,興奮地拍了拍小王的肩。

  「那叫什麼?」小王望著他,不解地問。

  冼銳笑而不言。

  湘瀟在心裡猜,但是她實在猜不出來,他到底想讓小王叫她什麼?

  頓了頓,冼銳將手輕輕搭到湘瀟肩上說:「我和小王有事出去,等會兒有個姓李的人來,你招呼一下。」

  然後鬆開了她,去行李包中迅速取出公文包,說:「再見。」

  「我記著了。那再見啊。」湘瀟含笑而說,目光緊牽著向門外走去的冼銳。

  他們走了以後,湘瀟拉開行李包找著換洗衣服,她想去衛生間洗個澡。

  她將她的包有條不紊地翻了個遍,卻怎麼也找不到一件,能夠配得上這瑰紅色地毯的衣服。

  甚至連這個印著小虎隊海報的行李包,放在這裡,也有些誇張,也有些突兀了。

  她有些後悔了,自己確實不該帶這些衣服,不但讓冼銳看著生氣,連她自己都懷疑自己了。

  那她如果穿上這些衣服,跟他站在一起,那也是非常地不合適了。

  她第一次見他,他穿的雖然只是橫條T恤與白色短褲,但是卻與眾不同。

  那是因為他本人的氣質和衣服的質量,確實都異於常人。

  後來他所穿的衣服,她也仔細觀察過,但是她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離開了西昌,與他站在一起,究竟要穿什麼。

  但是,這一定不能這樣對媽媽說,如果她聽了,不知道該有多傷心!

  真是白挨了那麼多的冷眼,白使了那麼多的力氣。

  實踐出真知,不經歷,哪裡又知道呢?

  再看看身上這一套,好像這一套還勉強湊合。

  因此,外套就暫時不換了,她只準備換下內衣和秋衣。

  她進了衛生間,想開燈,才發覺燈壞了,於是又抱著衣服回了房間,一屁股重重地坐到了沙發上。

  坐了一會兒,她又感覺到心裡熱得發慌,於是又抱起衣服往衛生間里走。

  正在這時,從敞開的門外面,進來了一個跟冼銳年紀相差無幾的男孩子,小分頭,穿著夾克。

  「請問先生姓李嗎?」湘瀟微微一笑,問道。

  說完了,才發覺自己的迂腐:她幹嘛叫他先生呢?

  但是好像看他的舉止,她是應該叫他先生的。

  「嗯。冼銳他們呢?」男孩點頭應道。

  「冼銳和小王出去了。你坐著看電視吧,我洗個澡。」湘瀟說。

  「好,你忙你的。」男孩道,走到大房間里的沙發上落了座。

  洗完澡以後,湘瀟梳著濕漉漉的頭髮,坐到沙發上去和小李一塊兒看電視,身上滿是洗髮水和香皂的味兒。

  她沒有找到洗髮水和香皂,她用的是賓館里配置的,她覺得,還行,跟她平時用的差不多。

  她邊梳頭髮邊對他說:「冼銳對我講過,你小王,還有他。你們三個,是最要好的朋友。」

  她瞎猜的,她在找話題。

  冼銳才不會跟她講這些呢。

  「還有兩個沒來,一共是五個人。我們五個,都是從南昌過來的,都是很要好的朋友。」小李告訴湘瀟說。

  見她不是本地人,又問:「你從哪裡來呀?」

  「小春城西昌。」湘瀟告訴他說。

  她既不說,風城,月城,也不說航天城。

  因為昆明是春城,她便找了小春城,來與它相對。

  還有,江西的鄱陽湖,是西昌邛海的100倍之類。

  不在別的,只是想證明,她與冼銳,確實有緣。

  小李深受其害般地說:「昆明的氣候太乾燥了,你看我的臉上,都長痘痘了,人家說是愛情信號豆。本來我在南昌不長的,可一到昆明沒多久就長了。昆明人的皮膚好的少,幹得像松樹皮似的。紫外線特彆強,人也特別黑。不過你的皮膚倒蠻好的,白凈有水分,而且什麼都不長。昆明的氣候乾燥,小心你再過幾天,就變得又黑又幹了,而且還長殼殼。」

  可能是因為她吃水果比較多,又沒有出去幹活,曬太陽吧。湘瀟想。

  小李這人蠻有趣的,話也很多。

  單說皮膚,就給湘瀟談起許多。

  從自己談到昆明人,又談到湘瀟,然後又談到廣東,四川,東北,江蘇……天南海北,一扯就是一長串。

  最後嘆道:「蘇杭一帶的女孩子特別漂亮。漂亮的不是五官,而是皮膚。那一帶盡出美女,小喬大喬,西施,虞姬,陳圓圓……多得數都數不完。」

  末了,又總結說:「但是武則天,卓文君,卻是你們四川的。」

  甚至還鸚鵡學舌地跟她學說四川話,引得湘瀟咯咯地笑個不停。

  扯了半天,居然收得這麼好:美女不如才女,而才女又出在四川。

  真的很會表揚人哪。

  這麼能說會道,看來是不愁沒有女朋友的了。

  「還有劉曉慶,還有那個演王熙鳳的鄧婕。」湘瀟笑道。

  湘瀟問起小李的名字。

  小李一聽,連忙擺手說:「我的名字是個女孩名,你聽了以後,千萬別笑我。」

  湘瀟淺淺一笑,說:「我不會笑的,冼銳原來也是個女孩名。他說他父親很喜歡女孩子,所以就給他取了一個女孩子的名字。都是後來他自己改了的。」

  他確實很好玩的,就像一枚開心果一樣。

  原來冼銳的身邊就有一枚開心果啊,而他卻從來不講。

  但是她不敢大聲地笑了,她還是要注意形象的,如果被冼銳撞見,尤其不好。

  「冼銳在很小的時候,就改了名的。而我不同,我現在都這麼大了。就是改了,別人叫我,我也聽著不舒服,我都20歲了。在咱們南昌那邊,女孩子到了20歲就非嫁不可,不然就嫁不出去了。男孩子到了22歲就非結婚不可,不然就娶不到老婆了。」小李一本正經地說,說完,自己都忍不住好笑。

  原來人與人就是不同,冼銳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為自己改名,就知道自己為自己做主了。

  湘瀟並沒有為自己改名,她只是在十歲的時侯,用心良苦地為自己取了一個筆名。

  「那你還有兩年春光。」湘瀟笑道。

  「你今年多大了?」小李問。

  「你猜猜看。」湘瀟微微一笑說。

  小李故作沉思地想了想,開口說:「我看你起碼21了。」

  小李的話一出口,湘瀟便聽出,他是故意這麼說的:冼銳22歲,她21歲。不是非結婚不可了嗎?」

  「我有這麼老嗎?我今天過19歲生日。」湘瀟告訴他說。

  「19歲也不小了呀。」小李笑道。

  馬上腦袋一轉,話又出來了:「哎呀,我也是今天過生日,不過我20歲了。」

  她聽出了他的謊言,說:「我怎麼沒有聽冼銳說過呀?而且,你之前也沒有說。」

  在他面前,她再一次把冼銳搬了出來,她就不相信他沉得住氣,她相信,馬上就會真相大白。

  她還是有點小心思的。

  「他呀,他不知道的。」小李連說。

  他是個有趣的人,但卻並不是一個油滑的人,他還是露了馬腳。

  冼銳是不會和一個油滑的人在一起的,他們所有人,都是經過他精心挑選過的。

  正說著,冼銳和小王拎著生日蛋糕回來了。

  湘瀟的興緻極高,不等冼銳開口,進門就問他:「冼銳,小李說他今天也跟我一起過生日,是嗎?」

  「他騙你的。」冼銳笑道,擁了湘瀟的肩,「他的生日早過了。」

  「我就說嘛,哪有這麼巧的?不過雲今天和我一起過生日,倒是真的。」湘瀟挽了冼銳的手,喃喃地說。

  「你想她了?」冼銳咧開嘴笑道,「我和小王跑了許多商店,都沒有蛋糕賣,只好給你買了個小的。我本來想給你買個大的,買個最大最好的。」

  湘瀟一聽,連說:「咱們人少,小的正好不浪費。」

  只要選銳有這份心,比什麼都強,她的心極容易得到滿足。

  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麼,小的不正好嗎?

  冼銳又拿起一個桑葚紅的精緻的皮包對湘瀟說:「我給你買了個包,喜歡嗎?」

  湘瀟接過來看了看,抬頭凝望著冼銳,輕輕地對他說:「喜歡,謝謝你啊。」

  話,他常常不那麼會說,但每次買東西,卻都是那麼地妥貼,很會挑選。

  可見,他的心中是有她的。

  包是可以用很久的,而蛋糕,只要在今天晚上夠他們四個人吃就夠了。

  可見,他是很會算帳,很會過日子的。

  因為這些細微的舉動,她又重新肯定了自己。

  她之所以來昆明,以及她的這次昆明之行,是值得的,是為愛和被愛而遠走。

  頓時,在火車上的種種不快,再也無法繚繞住她此時的心。

  她的心,完全沉浸在溫馨與幸福之中。

  對未來,對明天,和對她所愛的人,充滿了信心和嚮往。

  記得去邛海的那一天,那時他是多麼地喜歡她,他的臉,也是說翻就翻,也是想陰就陰的。

  有些人,天生就又冷又酷吧。

  她一定要大氣,她不應該跟他斤斤計較。

  況且,他每一次都是有原因的,只是她比他遲鈍,是她自己理解不了。

  她為什麼覺得他不會說話,而覺得,他買的東西尚好呢?

  並不是她物質。

  而是,他與她,是兩個完全不同性別,不同層面的人,他們表面上說著相同的語言,而實際的意義,卻完全不一樣。

  而物質,卻是可見的,一目了然的。

  「謝什麼?你一定餓了,咱們吃飯去吧。」冼銳笑道,擁了湘瀟,向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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