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湘瀟從床上爬了起來,走到門后,低著頭,盯住地毯出神。
她在猶豫,她還給不給他開門。
也許,剛才她就不應該給他開門。
但是,她剛才就是想看看他,她把他看成了一個畫中的人,一個夢裡的人,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她以為他像往常一樣,他的激動,只是想單純地吻吻她而已。
而現在,她又想道:「都這麼久了,他應該更加平息了。」
再有他臨走時的那句話為證,至少今晚,她相信他。
而且,現在他敲門的聲音,又是那樣那樣地輕柔。
她都忘了,自己的心情,就是隨時都可能,一觸即發的那一種。
湘瀟覺得,自己既然愛他,就不應該這麼怕他,這麼迴避他,她應該相信他。
她伸出手去拉開了門。
冼銳進了房間,看見床上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吃驚地道:「你還沒有睡?你在想什麼?」
笑了笑又說:「我剛才嚇著你了?別想了,你睡吧。」
說著,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我什麼也沒有想,什麼也想不起來。」湘瀟垂下眼帘,搖著頭說。
說完,從心底笑了,原來他也是凡人啊,他也會問:「你在想什麼?」
在火車上,她問了他一句:「你在想什麼?」卻引來了他的一個白眼。
真的是好委屈。
而現在,她卻無比輕鬆。
說完,抬起頭來看冼銳,輕輕地問:「你怎麼也還沒有睡?」
她所表達的,僅僅只是對他的關心,而沒有其他任何的意思。
她的世界,是未成年人的世界。
而他的,卻並不是。
「這是你的換洗衣服。」冼銳道,搖著頭笑。
他果然拿了湘瀟那條咖啡色牛仔褲和那件暗紫色的高腰外套過來。
湘瀟感動得眼眶發熱,她在心裡說:以後我一定要好好地對他,加倍地疼他。以前的不快就再也不提了,兩人來自於不同的家庭,生長在不同的環境之中,有著不同的性格,難免有時難以相合。在以後的日子裡,他們需要更多地交流,關心和理解。真情可以通雲,只要有真情,他們之間的距離,會慢慢地縮短,他們會走到一起的。
湘瀟這樣幸福,而又滿懷希望地想。
之後,冼銳又走到寫字檯邊,為湘瀟將窗帘拉上,說:「你別想了,我這人是有什麼說什麼——沒心的。」
湘瀟應了一聲,埋著頭坐到床邊,弄著短短的指甲,很用心地。
她以為她這樣低頭不理他,他自己就會走了。
她在等待。
她以為,等她下一次抬起頭來的時候,他就已經關上了門,走出了這間房間了。
她穿著那麼厚的衣服坐在那裡,她又沒有像電視電影里那樣,穿著薄如蟬翼的透明裝,在男人面前騷首弄姿。
哪知,他卻並沒有走出這個房間。
拉好窗帘以後,冼銳扭頭看見坐在床邊的湘瀟,他並沒有走。
他的腳步好像挪不開似的,他的心好像被她牢牢相牽似的,情不自禁地又走到了床邊,挨她坐下,他柔情地凝視著她那可愛的側影。
他本來只是想走進來看看她在做什麼,安慰她幾句就走出去的,可這間房間,像磁石一樣吸住了他的身,他的心。
他又沒有能夠平平靜靜或者高高興興地走出去。
她甚至連跟他開玩笑都不會。
如果在此時,她忽然發現了他的入神,她在這個時候站起來,笑著將他輕輕地拉到門外,然後趕緊關燈睡覺。
不就安全了嗎?不就什麼事也沒有了嗎?
不就大家都愉快了嗎?
然而她是文靜的,她不是活躍的。
不是因為她笨,而是因為,那不是她的性格。
那她為什麼第一次見到冼銳的時候,竟然膽敢跟他開玩笑?
那是因為,那是在她熟悉的地方。
而現在,她都快傻掉了。
她就是笨!
她還是只有和小男生談戀愛的能力,他們可以什麼都由著她,而且最重要的是,可以慢慢地來。
然而她卻不願意,她真的是眼高手低,自不量力!
冼銳沒有說話,只是入神地看著她。
他彷彿看到了,他的新娘子,蓋著紅蓋頭,坐在那裡等著他。
更何況,她就暴露在那裡,連紅蓋頭也沒有蓋呢?
她比任何,穿著薄如嬋翼的透明裝的女子,都吸引他。
湘瀟也覺察到了冼銳正在看著她,她抬起了低垂的頭,目光與他的目光相碰。
她害怕他眼睛里射出來的兩團火焰,趕緊又低頭避開,弄著指甲,輕輕地問他:「你什麼時候上班?「
這句話沒什麼意思,就是沒話找話說。
「今天下午回來以後我就上班去了。我不是和小王一起出去的嗎?事情很煩,一下就處理了好多。」冼銳笑了,自豪地說。
「那我呢?」湘瀟小心翼翼地問道,聲音小得像蚊子。
為什麼?心裡百轉千回,而口裡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心和口的距離,為什麼那麼那麼地遙遠?好像隔了千重山。
難道,這就是因為她平時經歷太少,鍛煉太少了嗎?
聽她這麼柔柔地一問,不知為什麼,他的心中更焚燒起一團烈火,直燒得腳心發熱,口乾舌燥。
「你不用上班,我養活你。」他溫情地對她說,嘴角含著笑,以示他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說著說著,他猛地向柔弱的她撲去,有力地將她按到床上一陣狂吻。
「我說過,我不做月亮的。」她輕輕地反駁道,有力地掙扎著。
拖鞋掉了,掉到哪兒去了?她不知道。
他沒有理會她,呢喃著道:「你做我太太。我喜歡你,我養活你。」
「不,我不做月亮。」她說。
她的的腦中一片空白,簡直找不到別的話可以說。
說完,她忽然自己笑了。
她怕什麼呢?她這是在自由戀愛啊,她是跟她心愛的男孩在一起。
有點小激動,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他不語,邊吻她,邊喘著粗氣說:「湘瀟,你把它給我吧,我控制不住自己……」
他覺得,只要他再次爭取,她會同意的,因為,她也是很喜歡他的。
前天,尚還在千里之外,今天,為何卻隔得這麼近了呢?這是夢嗎?
她掙扎著,她雖然覺得自己很有力,但還是沒有掙開。
這下,她才知道害怕起來,比那次在樓梯上的拉拉扯扯,更加害怕。
他緊緊地抱住了她,幾乎失去了理智地說:「湘瀟,自從遇到了你以後,我就再也沒有找過其他的女孩子……我對你是真心的,你把它給我吧。」
他想,他這是在向她表明,他有多愛她,她就是他的唯一。
他想,他這樣地掏心,她會同意的。
上帝。你為什麼創造了亞當和夏娃?
兩個月,他為了壓制住烈火,沖了數不清的涼水澡。
他認為自己簡直是忍了又忍,忍了再忍,他這樣愛她,足夠了。
他都為愛情的神奇而驚訝。
而且,她剛才為什麼不關燈?
不然,他就絕對不會再走進,這間房間里了。
還有,她剛才為什麼要坐在床邊上?
她那可愛的樣子,真的是讓他浮想聯翩,簡直是,比什麼薄紗裙,都誘惑。
而她呢,她並不認為,他這是在掏心,在表白。
她什麼也不懂,他這樣說,反而更讓她感到可怕,覺得他簡直是,不可思議。
沒想到,沒想到……本來她都忘了,可是他卻,偏偏在這個時候提起。
有他這麼,求愛的嗎?
求愛,明明是應該向人展示愛情的美好,讓她對他充滿了嚮往。
難道不是嗎?
在和他相處之中,只要他不提,她從來都想不起啊,她只是很單純地愛著他。
為什麼他每次都總把她往這上面引,是因為他內疚嗎?
但是,她看不到他是不是內疚,她只是懷疑,他是不是貪心不死。
他這是在故意激怒她,故意惹她聯想。
她的眼前,立即變幻出,許許多多女孩子的影子……
她的心傷透了,覺得自己根本就不能原諒他,更不能容忍他。
這就像,她本來想飲愛情這杯甜美的甘泉的,哪知那杯子上,卻爬著一隻蛆蟲。
弄得她不但不想飲水,連那杯子,也想扔了。
他,就是那隻杯子。
反正她是鐵了心了。
今天晚上,他的話是如此地糟糕,周圍的環境是如此地惡劣,隔壁還有兩個人。
反正,今天晚上就是不行,她受不了,她說服不了自己。
我自己很重要,比錢,比吃和穿,都重要。她母親暗示她說。
現在,她自己還要另外加上一點:比你也——更重要。
如果,我們還不合適。
那麼,我不能為了你的難受,而承受,這麼大的損失。
「我知道你對我是真心的,不然我絕對不會跟你到昆明來,可是我們彼此還了解不夠。」她悲哀地說,聲音始終不大。
她生性本柔,更何況,小王和小李就在隔壁。
他沉默了,然後,他發自肺腑地說:「你別以為我會像你在卡廳里看見的那些人一樣。我不會玩弄你,我會對你負責任的。
他在說什麼啊?他也並沒有說到點子上去。
一個單純的少女,她拒絕他,肯定是因為害羞或者緊張,或者不合適,還能有別的什麼呢?
不會有別的什麼了。
然而,他所說出來的,怎麼是這一些?
她所表現的,是她所熟悉的。
他所表達的,也是他所熟悉的。
然而,卻是天與壤之別。
這還,怎麼能夠相融合?!
「我知道你是真心的,但是,我們有些合不來。」她重複她的意思說。
這一次,她想她是說清楚了的,她已經暗示了他,只要他們好好相處,等他們合得來之後,她會同意的。
她又怎麼好意思,把她的話再直白,更直白地說出來呢?
他再也找不到話說,緊緊地抱住她,只是說:「湘瀟,我控制不住自己……」
「你別這樣……」她像個受了傷的小動物,無力地掙扎著,哀求著。
她想哭,但是卻怎麼也哭不出來,她不禁想起了那兩個丟開香味撲鼻的火鍋不吃,冒著滂沱大雨出去找小姐的客人。
他雖不至於如此,但此刻,他也同樣表現出了,人性可怕的那一面………
明明在人間,卻怎麼像是在動物世界里?
在《動物世界》里,小羊和小兔是很隨意的,只有獅子和老虎這種猛獸,才會在自己的領地里轉圈,對天咆哮。
但是,她從來沒有由動物聯想到人,她並沒有想到,人就是一種動物。
壞的人,甚至還不如動物。
在男作家的書里,尤其以《聊齋》為代表,都有狐狸精主動投懷送抱,男人怎麼會難受?
他們只描寫香艷,從不會描寫難受。
這很尷尬,很損自尊。
而女作家,只會描寫自己多麼多情,多麼有魅力。
或者是人家寫了,她並沒有讀到。
因此,她不知道,不然她就絕對不會,再次放他進來了。
如果那是老虎和獅子的咆哮,那隻會更讓她害怕,更讓她一下接受不了。
「我實在控制不住自己……冼銳呢喃著,喘息著,鬆開緊抱她的一隻手,將它伸到她的胸前,慌慌張張地去解她外套上的扣子。
湘瀟終於明白,他一直所說的「控制不住自己」指的是什麼,而不僅僅只是,想要一個吻。
他在樓梯上一次又一次所表現出來的,並不是他的情緒,他腦子裡的喜怒哀樂。
而是,他的身體的本身。
她太天真了。
果然,如伊能靜所唱:「戀愛是什麼?我在課本里沒有學過戀愛是什麼。」
當達芙妮遇到阿波羅時,阿波羅向她提出了這樣的要求,她不同意,她變成了一棵樹。
但是,湘瀟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