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第六章 點人燈（六）夢魘回倉央3
那日同一小廝進門相稟，搖身變成了倉央執事的模樣，帶來的卻不是什麼令人愉悅的消息。
「少宮主！！」
晏安歌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同玄衣執事進了偏堂。
「梵音，如何這麼快就折返了？待辦的事情，可有著落？」
梵音道：「少宮主，那日您命我去查雎鳩焚火一事，查出來了，是幽冥鬼火！」
「幽冥鬼火？」晏安歌有一瞬凝神，低聲問：「多少只？」
梵音哽道：「九隻俱出！」
「九隻么！」
天地玄黃，在一切還混沌如未破之卵以前，本沒有所謂的天地人間，亦無神靈人鬼魔之分，宇宙洪荒中弱肉強食，能留存下來的，必是天地間的最強者。
如強者夸父，追金烏而倒，其四肢化為山川，血脈化為河流，滋養大地；后金烏分身數十，作亂四方，又出強者羿，射九日而斷修蛇，留一日福澤天下。當日九隻金烏跌下，落於大地，夸父五臟六腑含而囚之，故此再無作亂。
億萬年來，山川湖海已被分據，按所屬不同而細分族類等級：神族掌管仙境，人族掌管人間，鬼族掌管地府，其中靈被作為神族留在人間的執事者，宏觀上制定者人間的大道立法，而鬼界生內戰，后以忘川為界，一分為二，割據而立，此乃后話。
只是當初這被留下的一隻金烏，已歸順神界，並由東曦大帝掌管；而這被囚的九日，當初雖頑皮滋事，被囚后亦再無作亂之兆。
卻不想前些時日，有一隻被囚的金烏分身脫離掌控，逃竄出來，被魔界利用，以煞氣鍛造，化成了無惡不作的幽冥鬼火，這便是之前霍亂雎鳩的那隻。
梵音順勢而查，沒想到現如今，竟是九隻俱出！
「九隻么？」晏安歌扶著梨花木椅榻的手骨節泛白。
他當日生闖地府，替百里清眸借來這幽冥之境的奇花夢曇，幽冥殿的護花主便告訴他，這夢曇之果乃煉製鬼火的奇佳養料，兩支合用，威力難以小覷，故而絕不可落入旁人手。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練成鬼火，三界定將大亂，所以他一直對可以接近夢曇的人多生三分警惕。
后又有倉央婢女芫荽不願嫁其父晏子期，鬧得兩頭不好看，本想打發點銀錢讓她回人間，芫荽卻又是不願，他便有些生疑。
偶見芫荽有傷處不治自愈，又總是出現在自己同百里清眸經過的地方，順藤而查，得知她竟在幽冥任職，可再查下去，竟是無果。
既然芫荽是覬覦夢曇，索性將計就計，演了那出「少主娶婢女，心兒闖婚堂」，禮堂上百里清眸帶走一枝夢曇，留下一枝，好叫芫荽兩頭求索，分身乏術。而那時的清眸也並未回章尾，而是秘密搬至別院，叫芫荽求而不得。
可為何，明明兩枝夢曇都還在倉央，幽冥鬼火卻已練成？
晏安歌啞聲道：「夢曇呢？」
梵音嗓音顫抖：「稟少主，夢曇都在。」他頓了頓，又道：「鬼火併不是如您料想的那樣，靠夢曇之果促成，如今，煉製之人似乎發現了更加迅捷的道法.……」
晏安歌道：「如何？」
梵音道：「以活人為祭！」
頓了頓梵音接著道：「夢曇花常年長在地府，其氣陰寒，適宜鍛造；同門同理，若以活人為祭，冤死者化為戾煞，以煞氣鍛造，雖場面鋪張，效果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鬼火本為鬼界地府之物，如今魔界參雜進來，又霍亂人間，如若幾方勢力不能再制約平衡，而是此消彼長，那麼，一場混戰在所難免。」晏安歌那張平素鎮定的臉倒是無太多神色，指節卻緊扣杯盞，沉默不語。
梵音凝眉又道：「少主，從雎鳩而起的那場焚天之火，現已由西向東，逐漸蔓延北疆，且還在往中央遊走！.……雖有您之前設的屏障擋著，但.……估計也支撐不了多久.……」
晏安歌打斷：「人間現在的情況如何？」
梵音回道：「橫出九日，九隻黑化的金烏，並上原來一隻，十日當空，日日炙烤！起初還只是小打小鬧，人間皆以為是久旱不雨，活活被旱死者做了人祭；但後來鬼火嫌速度太慢，就如同雎鳩那場一般，顯了形，直接吃人！！大晁北幅已經是民不聊生，按著這勢頭髮展下去，恐怕.……恐怕，人族將會滅絕！！」
鬼火焚天，天下將亂，蒼生萬劫。
「果然.……」晏安歌跌坐在梨花木椅上。從來不曾慌亂的十三少主，此刻卻臉色煞白，開天闢地后的有序安穩，從此刻開始，將要不復曾經了么？
他穩了穩神道：「我去上報天庭，梵音，你留在倉央，好生照料一切。同百里姑娘說，我去去就回。」
*
天庭，華宸殿。
天帝未有顯形，滄幽寧靜的聲音卻響徹殿堂：「十三，這天地萬物，緣起緣滅，有因有果。一切相生相剋，若我插足此時，那便是亂了三界六道之定律，星辰萬物之法則，你可知曉？」
晏安歌道：「帝民知曉，靈族在人間，掌管大道立法，為眾生祈福，助其早日悟道，飛升得法。所以如今眼見天下將傾，則無有袖手旁觀之理。」
天帝道：「十三知使命而願承其責，乃我三界幸事。」
晏安歌道：「今日十三前來，並未求天帝施以援手，而是求指點迷津之道。不論付出何種代價，十三定承其責。」
帝君聞言有笑意，卻是不動聲色地道：「好，既然如此，我便指你一條明道。天地萬物，相生相剋，孺子不若去尋司寒神君，定能化解炎炎鬼火。」
「青女司寒.……」晏安哥思忖道：「帝君的意思是……要十三去找青女？可青女嫁於靈界楓帝后，折返天庭就被剔去仙骨，如今只怕.……」
天帝道：「青女閉關修過，雖功法落寞，但幸有一子。」
晏安歌思忖：「青女在天庭未曾嫁娶，在人間唯一的夫婿便是章尾楓帝，那麼唯一的子嗣便是.……」
「任何劫數，如同命運，都要遍歷，方能參悟。」天帝揮了揮衣袖：「好了，十三，今次就到這裡！退下罷！」
*
很奇怪，在這個虛幻的境象里，我不能言不能動，百里清眸看不到的東西，我本該也看不到，但小西貝在華宸殿與天帝對話的那段，我卻看得清清楚楚，似是這段記憶自己跑到我腦中來。
我左眼下的那顆淚痣隱隱發癢，我想要撓，卻是不能。這股癢牽扯著我，似有百蟻撓心，有些什麼東西想要呼之欲出，卻又看不真切。
我想要快些脫離這具軀體。
正這麼想著，小西貝一腳踏入倉央偏院，他發有亂色，眉間顰顰，好看的雙唇也緊緊抿著。
可這樣的神色在跨過院中月門時轉瞬消失，僕從向他請福問安，看到的皆是一張同往日別無二致的臉，風流、雅緻、不疾不徐，彷彿天下事不過爾爾，令人心安。
他踏進房中，百里清眸就歡喜地迎了上來。
她將一個煨好的湯婆遞給他，道：「哥哥，怎麼樣？梵音說你去天庭請命了，結果如何？」
晏安歌挑眉，笑道：「還能怎樣，你好哥哥出馬，能有辦不成的事兒？」
清眸淺笑：「是啦，是啦，你最厲害了！」眼風掃過他周身衣物，落在衣角一處沾著深褐色粘液的地方：「怎麼打壞了衣裳？是同人搏過了么？」
晏安歌搖搖頭：「我去了一趟人間，加固了一道屏障，三日內，鬼火暫時不能作亂！」
清眸道：「那三日後呢？又當如何？」
晏安歌輕鬆聳肩，露出了一個胸有成竹地笑：「自然是有解決的辦法！你莫要操心了！」
百里清眸彎彎眼睛：「不操心！不操心！我只操心你是不是一整天又沒吃上一頓飯？」言罷又立刻拉起他的手道：「餓了吧？走，我們去吃點東西！」
晏安歌溫柔責備：「這都過了酉時了，你還沒用飯？都說了你身子弱，三餐要定時.……」
清眸挽著他的胳膊，邊行邊道：「好啦好啦，你又要說教了！我方才不怎麼有食慾的，不過現在看到你了，我就有食慾啦！不過小鹿這丫頭，實在餓不過，我就叫她先用過了！今日月光正好，我再給你熱兩個菜，燙一壺小酒，怎樣？」
晏安歌摸摸她的頭，寵溺道：「好！好！你說怎麼就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