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婦女主任
風調雨順的日子,生產和生活慢慢恢復,同時恢復的還有人們的心靈和文化。
吃飽飯就有幹勁,大隊也開始積極響應號召組織父女學習文化掃盲。
每個月的固定五天組織全村四十五歲以下的婦女學習文化,認字、學寫字、學寫自己和家人的名字、學習簡單的算術、聽老師讀報紙等等。老師是大隊錢會計上過初中的女兒,十八九歲的年紀。一聽學習這些白天上工晚上家務一大堆的女人沒有一個願意的,照著各種理由不去,實在不行了就抱著孩子、拿著鞋底去裝樣子,老師上面教,她們在下面幹活的幹活,說笑的說笑,哄娃的哄娃,熱鬧的就像開茶話會,氣得老師幾次都罷課跑到隊長家去告狀「根本就沒法教,沒有一個人聽沒有一個人學,我在上面喊,她們就在下面說笑,簡直是對牛彈琴!!」
隊長沒辦法,在上課只好親自去監工,並且放了話,不好好上課學習的,就扣工分。
女人們一聽扣工分,嘴裡心裡小聲抱怨咒罵但形式上總算認真了些,最起碼都不敢曠課,也裝模作樣的拿筆學者寫自己的家人的孩子的名字,看著一個個歪歪扭扭的像蟲子爬一樣的字,一個個嘻嘻哈哈的互相打趣笑話。
只有一個人的字讓所有人都驚詫了,不僅寫的工整漂亮,甚至比老師的字還要好看很多,比書上的字也好看!
「誰寫的、誰寫的?給我看看!我看看!」一群人擁擠過來「什麼……蘭,這個字就是蘭吧蘭花的蘭!等下,前面兩個字誰認得?……老師快給念一念!」
「謝淑蘭」老師拿過來念,看到工整漂亮的字,有些不好意思,確實比她的字漂亮很多。
「你以前寫過字是不是?要不咋能寫這麼好呢?」「就是,比老師寫的都好看!你是不是識字啊?」女人們七嘴八舌的充滿好奇。「天天和你在一起,就知道你心靈手巧不知道你還有大能耐吶,以後你也能給我們當老師了。」
「小時候我跟著哥哥一起上了幾年學,也只認得些字,哪裡敢當老師啊,老師在那裡呢——」淑蘭說著指向她們的小錢老師。
隊長一聽,學了幾年,那也是很厲害的,乾脆給老師當助手,一邊學新知識一邊何老師一起輔導大家寫字認字,淑蘭年齡大一些,又和大家關係好,說話這些女人也聽。
這樣,淑蘭就成了謝老師,隊里熟悉的姐妹還叫淑蘭,年紀小一些的婦女們就叫謝老師。如果哪天老師有事來不了,淑蘭就給大家上課或讀報紙,而且還會把那些看起來奇怪又僵硬的字拆解成和生活或某人相關的小故事,引得大家在笑聲中就記住了,覺得學習認字也不難啊。
學了大半年,老師嫁人了,新老師又沒來,乾脆大隊長正式任命謝淑蘭為婦女掃盲的老師。淑蘭和隊長一商量,根據年齡的不同,把學生分成兩撥,三十歲以下的一撥,年輕學習能力強,可以教的多一些快一些;三十歲以上的一撥,教的可以慢一點,這樣分開,學習效率提高了,而且大家都有共同話題,上課學習的氣氛更好了。
隊長說我也不懂,你覺得怎麼好就去試一試,總的原則就是把這個事辦好。
這個方法立刻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每次學習的時間縮短了,快點學完大家還能幹點家務或針線活,又都是相近的年齡,學習時也不怕年輕的笑話或被年長的擠兌,各自舒暢。
除了學習,淑蘭有時候還教大家畫畫,準確的說是畫繡花圖案——牡丹、菊花、馬蹄蓮、山丹花、還有龍鳳。淑蘭自己先在家裡畫好了,再從大隊另一些薄薄的玻璃紙,然後讓她們印著畫,能自己照著畫的最好。
「等你們在紙上畫好了,如果還想學,我可以教你們在布上繡花,可以綉在衣服上、圍巾上、茶杯蓋巾上、枕套上、被單上、甚至門帘上……」淑蘭看著認真描畫的女人們試探著說道。
大家一聽立刻炸了鍋,不分年輕年長個個熱情高漲,當下就嚷嚷著要學。每個人都回家找出一塊或大或小的白的、粉的、黃的、灰的布料,再上課時各個都帶著一個小布包裹來了,裡面是碎布頭和各種綵線針線包。
學習的熱情和勁頭空前高漲,早到了下課的時間也不見人們往回走。連著幾次這樣早早來但走得晚的情況引起大隊領導們的注意,這些女人怎麼突然這麼愛學習了?
之前可是要扣工分威脅才來學習,現在怎麼感覺比掙工分還積極?這謝淑蘭是給這些女人們灌了迷魂湯還是施了法術……在上課時從門縫往裡看了半天,才發現這謝淑蘭確實有能耐,心裡不由的佩服,也很欣賞自己當初的眼光和英明決定。謝淑蘭的工作效果超出了他的想像,他實在是太滿意了,甚至有點得意!
新一屆婦女主任選舉時,大隊長直接提名推薦謝淑蘭,淑蘭本來在村裡人緣就好,再加上近一年掃盲教學,更是成了所有婦女們敬佩學習的對象,毫無懸念幾乎是全票通過,淑蘭成為新的婦女主任——謝主任。
赤橙黃綠青藍紫,誰持彩練當空舞。
淑蘭從來沒想過自己一個地主子女可以當貧苦人民的婦女主任,代領她們學習先進的思想,走在時代的前沿。這種信任和激勵讓淑蘭有了莫大的榮耀,同時更是精神百倍。婦女主任的工作遠遠多於之前簡簡單單的掃盲教學,除了思想覺悟學習還要管婦女們的各種生產生活生養等大小事物。淑蘭把全部的熱情和精力都投入到婦女工作上,各項工作都乾的風生水起熱火朝天。
婦女兒童的掃盲共做依然是淑蘭的重點。
那時學習是完全義務,不用交錢,孩子們只要去就行。但是人們普遍沒有學習文化的意識,孩子們要讓父母趕著才願意去學校,去了也很快逃課出去玩兒或者幫家裡人幹活掙工分。父母看孩子愛幹活自然高興,哪裡會逼著孩子們進學校,巴不得早早進隊里幹活補貼家用。
不管是因為自己是婦女主任還是淑蘭本身的意識,她都希望三個女兒都去上學。
可是周榆不願意了。
周榆並不願意淑蘭拋頭露面,但是畢竟當了主任大小也算個官兒,又能多記工分,大隊領導對他也比以前熱情了,感覺自己臉上似乎也增了點光彩,這點光彩既讓他覺得新鮮又讓他有時不滿和憤懣——他是一家之主,怎麼反倒要靠著她一個女人來增光彩臉面了。這種小心思讓他本來就不夠隨和的性子更加陰晴不定。心情好了會支持淑蘭的工作,心情不痛快了就各種挑毛病。周榆本是個脾氣不好的人,話雖不多但脾性暴躁。與淑蘭剛過在一起時,總要收斂一些脾性,更重要的是淑蘭確實賢惠又能幹,即便在最困難的時期也把家打點的有滋有味,給了他從未享受過的家的舒適和滿足。可是現在淑蘭每天忙的不著家,大花做的飯實在難吃,要麼糊了要麼稀了,不是咸了就是寡淡沒味,他每次端著碗,心裡就來了氣,勉強填飽肚子,沒幾頓飯吃的舒心合口,時間長了壓抑的暴躁脾氣漸漸顯露出來。
「娉綾和綉綾明天就不要上學了!」一天晚飯後,周榆黑著臉說。淑蘭一時莫名,問他怎麼了?
「你每天忙的顧不了家,飯也不做,家也不管,她們都去上學,個個都想吃白飯,家裡誰幹活?」周榆聲音洪亮帶著氣。
「現在兒童掃盲是大隊的要求和精神,不去不太好,孩子們不一定要上完小學上初中,但是上到三四年級認字會算術還是挺好的,以後一定用得著。」
「女娃娃認那麼多字幹什麼!你到認了幾個字,一天家也不管盡干點沒用的事,有什麼好?」周榆瓮聲瓮氣的揶揄。
「那……要不大花就先到隊里掙工分吧,小學上完了,也算有文化的人了,年齡也剛好夠掙工分,聘綾和綉綾先去認認字,不當睜眼瞎,放學回來也能幫忙幹活」淑蘭提議。
「大花從小也沒幹多少活,吃不了什麼苦,她想上初中就讓她去上,再說大花做的飯太難吃,還不如娉綾做飯好……家裡有聘綾和綉綾幹活就行了,用不著她幹活!」周榆語氣慍怒。
「綉綾能幹個什麼活!像她這麼大的娃兒都去學校了,她也得去學習認字,娉綾也去,我每天回來做飯!」淑蘭堅持。
「這個家什麼時候變成你說了算的?當了個屁大的職務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周榆高聲質問。
都說夫妻結婚久了就成了親人,可是在包辦婚姻的年代,沒有有多少幸福美滿的婚姻。
淑蘭這樣的婚姻連包辦都談不上。為了生存選擇的婚姻,在最初更多的是各取所需的搭夥過日子,自然是不奢求幸福的,但是既然組成家庭生活在一起,就會希求安寧與平順,把「日子」慢慢過成「家」,有溫度有親情讓孩子們安心的家,所以從進入周榆院子的第一天,淑蘭就是心懷感恩的,對周榆更是賢惠順從從不反對。
可是為了兩女兒能學點文化,淑蘭第一次和周榆發生了爭吵,寧可自己不做婦女主任也堅持要娉綾和秀綾去上學,最終周榆滿臉不高興的摔門而去。
第二天娉綾和秀綾照常背著書包去了學校。
淑蘭也去找大隊領導說了情況,請大隊早點物色合適的人選,大隊領導自然是不同意的,到哪裡找比她更合適的人呢?周榆的工作我們來做,你只管安心做你的主任就行了!
第二天,大隊長就給周榆做了思想工作,為了解決家裡沒有勞力的問題,特意給他加了工分,周榆這才作罷。
可是學也好好上不了,一是老師忙了就經常回去干農活,二是經常被「三天打魚兩天晒網」——周榆隔三差五的給她們安排這樣那樣的活,今天讓請半天假,明天不讓她們去學校。就這樣晃晃悠悠的上了兩學期,周榆就堅決不同意娉綾再去上學,她只好每天羨慕的看著大姐背上書包神氣的去學校,放學回家就拿著書本溫習功課,也不用幹活,心裡憤憤不平,但又不能表現出來,她不想媽媽再和周榆吵架,只好把羨慕藏在心裡無奈作罷,秀綾堅持著又上了一年也不得不停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