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姥姥，姥爺
兩個女兒，接二連三的又各自生了兩個孩子，終於在秀綾懷孕第三個孩子后沒多久，計劃生育開始全國實行。秀綾第一個帶頭做了手術，為此得了表揚，還獎勵了兩包紅糖和二十顆顆雞蛋，有鄰居對她的行為很是不滿，認為她裝積極好表現，只有她自己清楚，日子過得太忙碌辛苦，實在是沒辦法再照顧更多的孩子，計劃生育的政策多好啊，終於可以輕鬆過日子啦！
三個孩子，沒人能幫著照看，爺爺奶奶雖然在一個院子里，可是自家的三個孩子比她的孩子才大一兩歲，別說照看，就是能照看她也不會管。好幾次，秀綾兩口子收工回來晚了，五歲的大兒子領著兩歲的女兒坐在院子里的槭樹下睡著了，他們成了蚊子的美食，旁邊公公婆婆的屋子裡亮著燈，一家人圍著桌子吃飯，似乎看不到這兩個孩子一樣。秀綾一眼看到被蚊子包圍的兩個孩子，心疼又生氣，眼淚抱起兩個孩子進屋，一邊說牆給門聽「孩子都被蚊子包圍了，你們在家圍著桌子說說笑笑，就沒人長眼睛把孩子抱回家，心都黑了嗎？別人都有爺爺奶奶，我們的娃娃和沒有一樣！！」旁邊房間里圍坐在炕上歡聲笑語安靜下來，但並沒有人出來。秀綾就抱著孩子一邊哭一邊做飯，羅生也沉默著幫忙做其他家務。
實在忙不過來時秀綾只好把小女兒送到娘家十天半月，那時淑蘭雖然還下地幹活，只是上了歲數大隊盯得不那麼緊，活兒不重。淑蘭用背帶把孩子綁在背上，背著孩子幹活，汗水和孩子的口水每天都會濡濕她的肩膀。淑蘭的腰落下病根，苦重了就疼得更厲害，可就是這樣，她依然幫著秀綾照看完大兒子，又照看女兒。那是自己的媽，秀綾能不心疼自己的媽嗎？可是夏收和秋收的時候，經常幹活到半夜，孩子跟著實在是可憐受罪，單獨放在家裡又不放心——有一次哥哥領著妹妹到田地里找媽媽，兩個孩子還沒有麥田高，就在大片大片的莊稼地里穿行，不知道怎麼艱難的居然找到她們幹活的地方，只是兩個孩子衣服都是泥巴——妹妹滑到水渠里，幸虧，幸虧水渠里的水只剛剛沒過腳腕，如果是趕上澆水的時候，後果不堪設想。
淑蘭知道了這件事，就堅持讓把兩個孩子都送到她那裡，她再累，至少孩子能安安全全的，女兒也能安心幹活。有時周榆會帶著小福去放牛放馬，淑蘭領著妹妹幹活，睡著了就背在身上。這一背就是兩三年，背大了哥哥背妹妹，後面出生的小寶更是由淑蘭一手帶大，對姥姥姥爺的依戀甚至超過了父母。
小寶出生后剛吃了三個月的奶，秀綾就沒了奶水。孩子又不肯吃奶粉，餓得哇哇大哭。秀綾抱著孩子一起哭。三個月，吃小米糊還太小。鄰居喬奶奶養著一頭山羊，見孩子一天一夜哭鬧，就擠了半搪瓷缸羊奶端過來給孩子試試，孩子一喝就不鬆口，終於吃飽了肚子，全家人才鬆了口氣。
哭紅眼睛的秀綾千恩萬謝，然後央求喬奶奶用奶粉換一些羊奶給孩子喝，等孩子稍微再大兩個月能吃飯就行……喬奶奶看孩子可憐同意了，這不吃奶粉實在沒辦法呀，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孩子挨餓啊！於是每天秀綾就去喬奶奶家擠一小搪瓷缸羊奶喂小寶。
淑蘭想著這也不是長久的辦法，回去和周榆商量，能不能從隊里養一隻山羊，山羊產了奶周榆和孩子都能喝。周榆黑著臉說，「我喝不慣那羴氣味，你就是想給小東西喝！你那點心思我早知道。」但是第二天傍晚，手裡牽著一頭山羊進了院子。
淑蘭每天出去割草把山羊喂得飽飽的，不到一個月小山羊就出奶了，淑蘭立刻把小寶接過來。小寶極愛喝羊奶，每天早晨一睜眼就能喝上一碗熱氣騰騰的羊奶，下午睡醒又是一碗，淑蘭和周榆從來不捨得喝一口。此時的淑蘭已經六十歲，到了可以「退休」的年紀，用不著向年輕人那樣天天出工乾重活，而是幫隊里做飯幫忙等一些零碎活。她每天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割草把羊兒餵飽，再擠奶把小寶餵飽。
隨著羊兒長大，產的奶也越來越多了，小寶一個人喝不完，淑蘭就煮一碗給周榆，周榆不大愛喝這羊奶，可能也覺得喝奶有點不像男人樣，總之不肯喝。淑蘭又不捨得喝，於是就把羊奶做成酸奶。她怎麼會這麼多的本領真的讓人驚嘆，只是幾個外孫到了姥姥家，就總會看見在灶台的最拐角上的黑色陶罐里，會裝著大半罐酸奶。但是未經許可他們都不敢輕易去動去嘗，——只有小寶立刻拿一個小碗然後爬上灶台，用肉嘟嘟的小手掀起蓋子，舀半碗喝——哥哥姐姐饞的直流口水，哄著弟弟也嘗一口。淑蘭進屋看見，就會給他們每人盛半碗，拌上一點點白糖——那是孩子們最最貪戀的美味啊！
淑蘭對小寶傾心照看自不必說，可是黑臉的周榆對這個小寶也是極其疼愛。前面兩個孩子雖然也有許多時間在家裡照顧著，但不像小寶這樣幾乎是他們老兩口一手撫養。周榆對小福和女兒的親近比較少，話也不多，常常黑著一張臉。可是對小寶，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一回家就把小寶舉著騎在脖子上，繞著院子轉圈圈，小寶高興地咯咯笑，他也咧著嘴嘿嘿笑，玩兒的不亦樂乎。經常出去幹活也要帶上小寶，冬天的早晨天冷就把他包裹在自己的大皮襖里，天熱時就把他舉高高在肩上。
淑蘭更是一把屎一把尿的帶著小外孫，冬天農閑沒什麼事，可是到了春夏地里農忙開始，淑蘭依然把孩子背在背上幹活。
淑蘭是個極愛乾淨的人，即便是下地幹活也總是穿著白色的棉布背心或褂子，孩子放在家裡不放心，就拿布帶子綁著背在身上，一邊幹活一邊和孩子說話，孩子睡著了口水流一肩膀，這還是好的，常常在樹懶埋頭幹活的時候就會一股熱流順著脊背而下——小寶又幹壞事了！淑蘭一邊叫著一邊把他抱下來，先換了他的尿布再換洗自己的衣服。時間長了，白色的背心泛出淡淡的黃色來，衣服也洗的剩下薄薄一層。
春夏秋冬，小寶與其說是秀綾養著不如說是姥姥養著，每隔十幾天秀綾就來看一下孩子，晚上來早晨回去，為了看孩子方便，羅生借錢又找人托關係買了一輛大二八自行車。
這個自行車一度曾是他們家最重要最值錢的財產，也發揮了它應有的價值，開始是女婿騎車，前梁坐著小福後面秀綾抱著女兒，再後來是女婿騎車，前梁坐小福和女兒，後座秀綾抱著小寶，一家五口浩浩蕩蕩的出行。又一次他們一家與另外一家四口狹路相逢，兩家人互相讚歎互相關照騎車慢一點。羅生騎車技術也極高，冬天在結冰的河面上行車，就像做小汽車一樣平穩舒服，一路上一家人歡聲笑語，每過十天半月就會看到他們一家穿行在去姥姥家的路上。路過三姐家就進去待一會兒，有時姐妹兩家一起去娘家，有時就讓女婿帶著孩子過去，秀綾和娉綾步行著二十分鐘也就到了。
所以淑蘭家的院子里，隔三差五的擠滿小外孫。女兒們陸續出嫁沒讓這個小院冷清，反而更熱鬧了，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並茁壯成長的小外孫們讓這個家充滿了勃勃生機，院子里常常傳出一陣陣歡樂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