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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度人間五十年,留一尾殘骸

  她看向這麵牆壁,眼裏是無盡的空虛。並非無望,而是無欲無求。


  空氣中充滿食物和糞便的惡臭,滿地俱是殘花枯葉,分不清原是地麵還是墳墓。但對於坐在這裏的碧吟霜來說,似乎一切與她無關,她安靜得像一尊被人安置在此的木頭佛像。


  當過天下第一宗的掌門,也在世間最肮髒的地方做過三年最卑賤的奴婢。當過三山五嶽黑道聯盟內最大的謀臣,而亡了那個門派的也是她。東洲千萬裏山川河嶽內,不少人愛過她,全都已經死了,亦有無數人懼怕她,在她劍下卻也死得差不多了。


  她的母親是鏊國貴戚獨孤家的大小姐,父親是被譽為邪嶺第一美男的碧氏族人碧如闕,這兩家,一個是正道,一為魔道。無論投生在哪一邊她都該是那一族的貴女,可惜她兩邊都不是,從出生開始就見不得光,所以名字是她自己取的,金銀財寶武功秘籍,也是她偷搶拐騙無所不用其極的占有來的。


  不偷不搶不成活。因為她該有的都被人搶了,再想要有,就得親手搶回來。


  王法?


  當王法兩字落下時,她到了這裏,人世間最黑暗的地方,臨淵崖底。


  若說此生大起大落也不盡然,隻因無論什麽時候她都並未真正掌握自己的自由,起初是被世人所累,而後是被殺心所控。妓女尚有選擇恩客的權力,她沒有,每次自以為有了,轉瞬就失去。一輩子最想要握住的兩樣東西是背叛她最深的兩個人,且幾乎是在同一天同一個時辰,以為終於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愛情,原來那些人隻是怕她而已。到最後一直陪伴在身邊不離不棄的,隻有妖女二字。


  事到如今,已記不得該怎樣表達喜怒哀樂,記不得年輕時那種無畏時節,也記不得曾經的自己是一種被稱為人的生物。


  在牢底二十三載了,這二十三年裏卻是她過得最舒心的日子,雖然身體被囚,心卻在這裏變得無比通透。


  烈日裏夏蟲過掌,滿頭滿眼都是虱子,她自覺其樂;冬日裏雨雪過膝,吸一口空氣就撕心裂肺,不過是另一種修行。吃一口安樂飯,等待死亡來臨,對別人而言是折磨,對她來說卻和飯來張口、金玉滿堂的生活沒什麽區別。


  她奢望的,再也不能有。不見來時伴,去時亦無友,怎一個蕭索了得?

  這天和往常一樣,又不一樣。崖頂的封印忽然鬆動了一下,起初是一道細如針尖的劍氣,而後,一柄遍布罡氣的湛藍寶劍衝入陣中,直插在盤膝坐地的碧吟霜麵前,釘入捆住她的鐵鏈之中。


  此地雖是實體,但對外界的任何器物來說並非真實存在的,對她來講,今日的情況二十年來不曾有。輕輕摸上去,劍上的紋路是她一生不能忘。


  “好朋友,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可還想嚐嚐血的滋味?”


  在這個時候其實她並不很想出去了,曾經用過的劍回到手裏,倒像是了她臨終遺願一樣。握住這把劍的同時,更多的是自行了斷的想法。


  乍然間紅光大作,陣中又有一人遁入。


  他身形未至,碧吟霜撐起劍向前方擋去,口中獰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


  那人猝不及防,腦袋正好扣在劍上,青霜般的麵容上滿是驚慌,“你……你解開鎖鏈了!”


  碧吟霜把劍一收,笑道,“臭小子,你好好答我的話,若有一字隱瞞,叫你死不了活著受罪。你爹呢?這三年來為何從不見他露麵。”


  “爹爹自三年前出門後至今未歸,他要是在此,豈能容你猖狂。”這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臨淵城的少主人臨淵鋒。


  “哦?這麽說他不在臨淵城了,”碧吟霜坐回地上,隻留那把劍懸在臨淵鋒脖子處,“好,還以為他要一輩子縮在這座城裏不出去呢。他走了,倒算他躲過一劫。我再問你,這把劍是誰給我送來的?”


  碧吟霜的名頭二十年前就響徹東洲,而臨淵鋒除去此城少主的身份,在她麵前便若孩童一般。


  看著長發披肩的碧吟霜,他早嚇得麵無人色,腦海一片混亂,隨即吐露實情,“名劍山莊少莊主跑來找本閣興師問罪,我們剛在大廳見麵時,他所攜的劍自行從竅中飛出,入這臨淵封印。我一下沒追到,在它後麵掉下來了,若非如此,你又哪裏會見到我。”


  “如此說,我能見到的還不止這一個小家夥嘍。”碧吟霜慶幸,居然尚有八把跟它一樣威力的天劍要急急的鑽入封印中。好在她的愛不單是給了人,也給予了這些劍啊。


  臨淵鋒猛地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喘氣加劇,咬牙道,“你癡心妄想。”


  “哼,要不是你笨,我倒真是癡心妄想了。不過現在癡心妄想的是你,以為我天枯妖女的名號是叫假的嗎?九劍在手,就算你爹都該選擇退避不戰,你卻巴巴的跑來送死,那就走好不送了!”


  “你!”臨淵鋒欲出力掙紮,卻隻來得及說到,“你不能殺……我。”


  當他說出那個“我”字的時候,頭顱已斜傾在地。


  碧吟霜擦幹淨劍上的血,淡淡笑道,“我不能殺的人已經全被我殺了,不差你一個。”她極為利落的掏出臨淵鋒的心髒,很多人不知道這顆心髒中才有著真正開啟臨淵崖底的鑰匙,好在她不在很多人之列。


  被困二十餘年,是該出去看一眼世界了,料想還會有人記得自己。許多陳年舊事,或還要清算一下。


  幾方透明琉璃瓦下,一個白衣聖潔的女子跪坐在菩提淨蓮前,四周空無一物。


  “師父,夢兒明白了。”女子似心中有感,向前方叩首道,“盜就是盜,魔就是魔,為魔留情,即為天下正義所不容。”


  殿中響起另一道朦朧的話音,“既然你已經明白,就可以從天頂大殿出去了。以後切記,除惡務盡,以光耀我玄空山門楣。”


  “諾。”


  這殿中看似毫無拘束,這時幾道劍光閃現,似有層層障壁被打開,女子踩著一縷劍光飛掠出去。她頭頂陽光燦爛,而腳下的空間幽深黑暗。


  陽光燦爛的地方彩雲撥日,鳥獸全無,幽深黑暗的地方則都是嗷嗷待哺的生命。


  臨淵封印:臨淵閣為囚禁死囚和審訊逼供創出來的宙道印法,其內的空間與外界隔絕,隻在臨淵崖底方可使用。印道連心,被鎖在裏麵的人隻有找到一顆做為鑰匙的心髒才能脫出封印。若這顆心在囚犯囚禁期間死了,相對的封印就永無重開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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