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妖孽出世
“這是怎麽了。”黑暗下，一雙微閉的眸子睜開，有毒蛇般的細膩，猛虎般的堅韌。
另一邊，一俊俏男子靠牆站著，同樣很是震驚，“事發地點在玄空山。難道玄山大長老又有突破，如此大的動靜，是要超脫成仙嗎？”
“他在玄山修煉，皇城的元力也跟著減少，這絕不簡單。”黑暗中伸出一隻手掌，一邊活動著指關節，一邊感受空氣中的變化，猛把拳頭一握，“禁宮栽種的夢魘婆羅花就要開了，要是這時候斷了元力，武君活下去的希望就少一分。”
預感到事態的嚴重性，靠牆的男子冷哼，“玄山派向來不管宮廷的事，這恐怕是個巧合。我們派人去質問也沒用，山上那幾個老妖怪肯定又會撇得一幹二淨。”
災禍前人定，抱怨也是徒勞。說來就這樣奇怪，青鏊國皇族素來將玄山派視為最大的隱患，卻硬是把皇城搬來玄空山背麵，同屬於一塊靈區，而玄山派幾千年來則當這些人屁都不是。
“嗯？”黑暗中的人忽收到一絲感應，“老祖宗叫我們速去禦翎閣察看，有外人闖入。”
“該死，隻差一點點就得手了！”禦翎閣內，一個瘦小的身形猛地從八角奉仙台摔落，嘴裏罵罵咧咧，“誰在這個時間鬧這麽大動靜，把皇宮裏的老匹夫吵醒，這是誠心跟老子過不去了。”
取寶不成反惹一身灰，可也比丟了腦袋強。說時遲那時快，在滿室燈火亮起前，此人如一道投影般，咻的不見了。
“轟轟轟！”
月懸天南，流雲遮半。
在上古時期就已經成型的玄空山近萬年來地貌不曾有過一絲改變，卻在眨眼工夫，魯峰冰川上崩裂出三道口子，冰峰一化為四，有肉眼可見的靈氣從中噴出。
“這是天賜之福！”行功中的六長老啟聲低喝，“這三條靈泉一開，先天境以下的小輩將受益無窮。趁著靈氣爆湧之際，趕緊讓小輩們收取靈力，隻要過了這一劫，玄山派將大興。”
此時各大長老都在助碧吟霜融元，七長老急著反對，“這怎麽成，如果小輩都打坐修煉，不是跟臭丫頭搶靈力嗎？”
“老七，別吵。丫頭需要的明顯不是靈力了，照著做就對了。”五長老一眼看破此中端倪，出聲提醒著。
玄空山雖是稀世罕見的寶地，但靈氣也非源源不斷，由於碧吟霜在融元時一次性將地表的元力吸光，才迫使地殼內釋放出更多的靈氣來維持上下平衡。然而這些靈氣若要化為元力，幾百方寸才能融成一縷，且靈氣化元需要數年時間積澱，是故這些井噴的靈氣對目前正在融元的碧吟霜而言沒有半點用處。依玄山九大長老的見識，其實很早就該發現這一點，隻不過有些人關心則亂了。
二長老早已是口不能言的狀態，卻比人先動一步，抬起右臂，毅然自斷。斷肢如炮彈一樣射往尚未擴大的一條靈泉口子上，在冰蓋層爆開，迅速將這道口子封住。
五長老當即解釋道，“沒錯，三條靈脈同時井噴，發出的靈氣就太旺盛了，弟子們恐怕承受不住。二哥堵了其中一條，我們將方位記下，以後如有需要可直接打開礦脈截取靈氣。”
果然，兩條靈脈的靈氣更偏溫和，遠處自行打坐的弟子逐漸消除了臉上的痛苦表情，尚未打坐的弟子們也在各自師尊帶領下開始了這難得的修煉。而剛剛舍去一臂的二長老顯然是最不必擔心的，他肩膀處的創口無需愈合，轉瞬又長出一條全新的手臂。
碧吟霜正逢此時睜開了雙眼，目睹著全過程，終於明白這才是二長老真正的天賦神通。天法潤物用於他人隻可修複傷處，絕不能重生骨骼和筋脈，而對於二長老自己來說，隻要神識不滅就能重造身體的任何部位。
“鼠目寸光，我今天算是懂了。”碧吟霜在心中低歎，虧她還曾以為玄山九長老都是酒囊飯袋，整整晚了一輩子才知道這裏的人一個個走出去都是武林神話。
“好個有趣的丫頭，你已經懂了嗎？那也讓我來了解了解你吧。”
“是在和我說話？”像一頭撞上了南牆，碧吟霜心裏猛打鼓。剛剛這兩句對答他們都沒有發出聲音，全憑精神感應，碧吟霜自認還沒有這種本事，能單方麵與她產生靈魂溝通的人，武學修為至少宗師級以上。
但是在這個地方又要加一個前題，玄山九大長老估計也個個是宗師，能將精神力繞開這群長老，那是什麽境界？她不敢想。
不過碧吟霜的假設並沒有成立，因為是她想岔了。四長老的意識很快介入其中，“老大，吵醒你了啊。”
而後便是不在場的三長老，鬱鬱不樂的說，“我就納了悶，為什麽吟霜丫頭每次重大事件好像我都錯過了？就連混混沌沌三年的老大都為之驚醒，我卻跑到後院喝茶來了。”
盤坐在地的碧吟霜驚嚇得汗毛直豎，頭皮發麻，饒是融元成功了也覺得自己是這麽的弱小。玄山的三長老估計遠在幾座山頭之外，而四長老口稱的老大卻是閉著眼，這些年出現在人前的狀態從來都是“一二三木頭人”，給人一種傀儡的感覺。但他蘇醒的那一瞬間，碧吟霜隱約知道了這家夥是什麽修為。
在這三股意識交流下，別說凡人，就連龍、獸、虎、豹都難以生出抬頭的意誌。
“是個不顧前後又敢作敢為的丫頭。碧家人，也隻有碧家人是這樣的性格了。”那道如鴻蒙宇宙般的意識句句話都透著讓人絕望的壓迫感，悠長且緩慢。
三長老則是一副嬉笑的態度，“老大啊，吟霜丫頭自小就是本門弟子，還有…那個……這事不能挑明了說。”
四長老可要直白得多，“三姐且放心，二哥剛剛功力大損，聽不到。”
“你就這麽傻呢！”五長老不出意外的也插話進來，“光二哥聽不到有什麽用，沒看見霜兒正傻了眼嗎？”
這是一個瘋狂的發現！兩世以來，碧吟霜從未有過這樣茫然的時刻，她終於猜出玄山九大長老是什麽人了，除二長老和大長老以外，另外七個就是從小教她武功的師父們。
並不是沒懷疑過，但總有幾個地方對不上號，比如各位師父們的性別，可在撤去了偽裝的意識空間裏，五長老終於顯露了她身為女子的真實一麵。由此可以推斷，玄山九大長老的性別和相貌大多都不能當真。
碧吟霜無法用精神力表達，隻偏頭向五長老望去，試在心裏想，“你是教我柯羅默掌和分筋手的晗師父，對嗎？”
“啊呀！”五長老當場一聲驚呼，再也沒有回答過。
其餘長老皆在腦中暗暗想，“五爺這個笨蛋。”
台子上九個人席地而坐，碧吟霜的眼光盯住一人，就有一人撇過頭去，當然大長老那一雙空洞的眼睛她是不敢看的。待閱完除大長老二長老以外的所有人，碧吟霜的雙眸業已黯然了許多，“你們不認我，沒有人認我是嗎？”
前世活到這個歲數，碧吟霜一共拜過八個師父，離開玄山以後也沒有多出一個。她前七個師父是在九歲時拜的，而眾所周知的玄慕青其實並不能算她真正的師父。所以當那人死後她一點都不介懷，因為從頭到尾這個身為玄山掌門的正式師父隻教了她一年多的時間，這期間也沒有給過她一天的溫暖，盡是傳她些殺人用劍的方式，就像屠夫傳授殺豬的法門一樣。若非拜了玄慕青為師，那之後她未必會變成一台連自己都厭惡的殺人機器。
玄慕青收她為徒的第一天就命令她必須住進藏劍閣，而在藏劍閣裏，白天晚上都是不能點燈的。一所暗無天日的密室中掛著九把劍，這些劍有時候會發光，有時候又會毫無預兆的向她靠近。
住進藏劍閣以後，曾經的那群師父也很少來了，即便偶爾來看一眼，也真的是瞧了就走。好幾次碧吟霜剛要同他們交談，人就從眼前消失了。漸漸的，她變得冷血又多疑，忘記了什麽叫歡笑，什麽叫感情，日複一日，隻有劍相陪。有的時候她以為，自己就是那第十把劍。
直到那一天，玄慕青在一次赴朋友宴會的途中遇刺身亡。碧吟霜是後來才得知這個消息的，但那一天是她被長老們拖出藏劍閣的日子，她清清楚楚的記得，那些人命令她永遠不準踏進藏劍閣。為此她還傷心了好一陣子，因為那裏麵仍關著她九個夥伴。
接下來的事情她到現在腦子裏還捋不過來，她被閑置了大半個月後，竟被告知要繼承玄山掌門之位，在弱冠之齡成為了天底下權力最大的幾人之一。隻是那個時候她還不是很明白，總之所做的事都是應付，在應付中一口口說著承讓，喊著抱歉。至少她以為自己做得不賴。
可師父們依舊沒有出現，沒有一個人來誇她一句。
她初任掌門，所接受的挑戰是六十七場，在此期間，不知不覺得罪了很多人，很多門派。也許這些人認為一個黃毛丫頭不該有這麽大的本事，不該掌握天下間最玄妙的玄山九劍。來的人越來越強，也許失敗反倒是好事，但是她碧吟霜從不願接受失敗，寧願拚個你死我活。九劍很鋒利，是一種防不勝防的手段，就算功力再高深的高手來了也要添兩道傷痕回去。
那些日子裏，她傷了好，好了傷，有一天實在覺得要死了，師父來了。賜她療傷的丹藥，教她保命的幾招，可她傷勢太重，已經分不清是真實還是夢境。但是無妨，傷得再重一點就可以分清了。
大概真是玩得過火了，師父沒有盼來，這場曠日持久的爭鬥卻以她殺戮過重為由最終停止，而她的掌門生涯也同時得到了終結。為平息各派的怒火，她被逐出玄空山，挑筋斷骨。
結束了，走的時候跟來的時候一樣，都孑然一身，手無縛雞之力。
前世她最後一眼見到玄山日落的時候，發下兩個誓言：將九把天劍接出玄空山，找回師父們。
為完成這兩個心願，她昧著良心投身碧家，一個全是吃人的魔鬼的碧家。手足全廢有什麽關係，來路不明有什麽關係，她還有掌控九劍的能力，值得被看重。
時間長河無盡頭，斷肢神醫續，真正的武器，是一顆毫無感情的心。她攛動九幫十寨合圍玄空山，佯攻武英殿，自己偷入藏劍閣奪回九劍，而九幫十寨的人一個也沒有活著回來。
見慣了世間種種，爾虞我詐，可惜師父們不管她是積德行善也好為惡人間也好，都沒有出現。她一度懷疑他們是集體死在了某個地方，被一個潛藏在黑暗中的儈子手砍下了頭顱，讓她再也不能夠找到。
從那時起，她開始憎恨整個世界，隨之越來越響的是天枯妖女之名。當人對自己的人生不抱希望時，至少還有一些事情值得去做。
然而事實真相卻是，師父們都好好的活著，卻沒一個關心她的死活。前世那三十多年裏，她拚著命尋找的是一群對她漠不關心的人，甚至是毀掉她人生的人。
眼前這一個個甚至不敢堂堂正正與她對話，隻有隱隱約約傳遞在腦海裏的聲音。
“不告訴你我們的身份，從前隻是怕嚇到你。可最近這段日子，有些事情我們都掌握不了。”
碧吟霜的目光落到言語含蓄的八長老臉上，“掌握不了嗎？什麽讓你們掌握不了，掌門的位置，還是我的身世？”
“正邪之分，既然你都知道，何必要提呢。如果將來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你可以怨恨我們，也可以怪玄空山的每一個人，但請不要責怪你以前的師父們。就當那些人在不久之前都已經死了吧。”
“是啊，在我的印象裏你們確實是死了，死了很久很久。”
並不是感情疏遠了，也不是做錯了事，而是師父們知道了她是魔門骨肉，才將她撇得一幹二淨。曾經她以為隻是選擇了一條當惡人的路，卻原來上天根本就沒有給她留過走另外一條路的機會。
碧吟霜不會哭，也很久沒有真心的笑了，但她忽然咧開嘴，把唇角翹到最高，覺得自己可憐，也值得慶祝。她是狂屠東洲二十五城的天枯妖女，用人憐憫嗎？不用。
她是整個武林的公敵，見人就殺就好，不需要任何人相助，如果有人要幫她，那當然是助紂為虐。
師父們，多虧了你們我才可以用我的肮髒來彰顯世界的正義。真是謝謝了！
都說生恩不及養恩大，但這份恩情又算什麽呢？
碧家人從來沒有要過她，獨孤家的人又把她當條狗一樣的攆出家門，她做為一個什麽都不懂的肉體凡胎投身到玄山派門下當雜役，就在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她有了師父，終於不用再過飽一頓餓一頓的生活。師父們別無所求，教得投入，她也學得投入，脫掉三層皮也決心要不負眾望。可是，得到又失去，難道就可以感恩戴德的向老天說“至少我曾經擁有”？
前世的生活，她曾有一刻反思，以為自己錯了。緊握著從來都對她不離不棄的九把劍，誰也搶不走，誰搶就殺誰，做得還不夠狠，應該是誰看一眼就殺誰。
如今的玄空山這些人尚不是她能抗衡的，好在這些人隻以為她體內流著魔門的血而已，趕盡殺絕的事情未必會做，前世不就是那樣嗎，至少給她留了一口氣。讓她有機會一邊跟野狗搶食一邊跌跌撞撞的從最高一層摔到最底下。
九劍已經傳送出去七把，她就算在此被打成殘廢，但隻要有朝一日能進入玄武陣牢牢地掌握那七把劍，天枯妖女可以重活一次。
不會在這裏死去，絕不會！
萬念俱灰之後，所有的心結都不複存在，妖女無常。
碧吟霜高傲的笑容轉瞬變為略帶委屈的撒嬌，心靈的聲音從眼底透出，“看來還是我讓你們失望了，沒關係的，以後不論人前人後我絕不讓你們為難。我會重新從掃地的雜役做起，好嗎？”
“吟霜，事情不是這麽簡單的。”三長老有幾分掙紮的神念傳來。
“我也知道老天不會無緣無故掉個餡餅給我，這個餡餅我吃了一口，會甜一生的。”碧吟霜眼縫中精芒頻閃，表現得絕無瑕疵，“如果你們認為我是魔門血統，我無話可說。人可以選擇走怎樣的路，但不能選擇從哪裏出生，我知道我是碧家血脈，但可能碧家人自己都不知道有我這樣一個孩子。我從出生起就沒見過我的父親，我甚至連碧家大門開在什麽地方都不知道，但他們是我的親人，隻要親人有需要，我想，我會義無反顧的。”
“你要成魔，我便殺你。”碧吟霜無奈又動人的陳述卻得到玄山大長老死板的回應。
四長老立即補正道，“老大，我想她不是那個意思！”
“如果留下我讓你們覺得是留毒無窮，那麽，請下手幹脆一點，不要讓我死得太痛苦，拜托了。”碧吟霜盈盈一拜，叩頭前已見到五長老朝自己跑來，如果那種神情是要來取人性命的，那就太虛偽了。
真要是賭錯的話，轟轟烈烈的死掉就是了，隻不過這一次，沒有了獨孤夢的相陪。
正這樣想著，鬼使神差的偏過頭去，正好對上一雙靈動的眼睛，在三代弟子的人群中就那樣皎潔的望著她。兩人眼裏，映出相似的容顏。
碧吟霜不禁愣了。在這個大家都一味爭取靈氣的時刻，為什麽獨孤夢居然沒有在潛心打坐呢？
神識溝通：武者看到的世界本就比常人多了些線條，有些是靈氣，有些是元力，還有一些是被稱為精神力的自我意誌。通常，境界低的人隻看得到自己的，而境界到了一定程度就能看得更遠更清晰，甚至感受到別人的精神世界，探聽到他人欲說卻還未說的話。精神力越強的人，氣場越大；精神力越強的人，鬼神不近，因為鬼神本就是某些特殊的精神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