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搭手之恩
那峭壁上生有一朵嬌豔的紅花,色相平級都不似凡物。
碧吟霜目中大喜,這不正是她苦尋不著的綺羅紅?竟在這時得見,當是奇緣。
魯修泉尚不知情,在風雪中勉力開口問到,“嫂子為何踟躕?”
“我看到能救你命的綺羅紅花了。”碧吟霜反手將魯修崖一推,抬腿就飄離地麵,留下話道,“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去去就回。”
魯修崖一驚,“唉,就在這兒等啊?”他四顧茫然,還以為要被大雪埋住了,孰料那些血塊到了他身前就就此停住,圍城了一股密不透風的牆壁。
她登時醒悟到:原來是嫂子走前在我身上貼了一道符,看來這裏不會有什麽危險,就稍等一會兒吧。
那邊碧吟霜輕挪騰躍幾步,已是行至綺羅紅花之處,她伸手去拔,豈料那花的根莖並不在土中。原來不是峭壁長紅花,而是因為這山縫之中困了幾個人。
紅花落處正好是一條狹窄的山峰,縫中傳出微弱的呼吸。
碧吟霜不急著走,她定眼看去,隻見那縫中有兩個仆從打扮的年輕人,中間還有一個少女生得俏麗,裹著厚厚四五層大衣,隻留一張嬌俏可人的娃娃臉。而她手裏正緊緊抓著一個竹筐,筐子裏不少奇花異草,方才那朵綺羅紅花相信正是從這個筐裏掉出去的。
碧吟霜對著山壁說到,“你們幾個可還活著?抓緊我的手。”
那少女顯然已被凍暈過去,幸好仆人還清醒,聽到外麵傳來話音,急忙搖醒少女說,“小姐,有人來救我們了。”
少女緩慢的睜開眼,嘴中一頓一頓的說,“救…救……”她連聲說了幾個救字,卻拚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碧吟霜本想一走了之,但見那竹筐中還有十幾種珍貴藥材,丟了實在可惜。而這少女生得不錯,救一救也是無妨,就伸手到,“現在雪勢太急,一刻耽誤不得,我救不了你們全部,給我一隻手。”
那兩個仆從果然死忠於他們小姐,生脫穎拽的把少女的一隻小小手遞到了碧吟霜掌中。
碧吟霜唇角一竅,手臂一用力就把少女拉了上來,而少女也緊緊捏著那個竹筐。
事已做畢,碧吟霜轉身就要帶她離去,卻聽那少女語氣羸弱的道,“不能走,阿黃、阿日還在裏麵。”
碧吟霜冷哼,“得隴望蜀,命即不多,救得了你一個就已是幸運,閉上嘴別再給我發號施令。”
“他有沒有買過你的花?”
“最近他常買,每次買的都是這種花。”老人指著他一直在向伴伴推介的那些花罐子,一雙老眼卻在瞟著伴伴:“薑執事實在是個很識貨的人,隻有識貨的人才會喜歡這種花。”
他的意思已經非常明白了,連年紀輕輕的伴伴都已經明白,現在是非買他一罐花不可的了。
“可是你至少要先告訴我,這種花是什麽花?”伴伴問老人。
老人反問:“你知不知道在遙遠的荒漠中,終年沒有雨水的地方,生長著一種很奇特的植物,叫作仙人掌。”
“我知道,隻不過知道而已,可是從來也沒有看見過。”
“那麽你現在已經看見了。”老人說。
他指著花罐中一種長著針芒的球莖,上麵還長著一叢粉紅色的小花。
“這就是仙人掌,長在仙人掌上的花,當然就叫作仙人掌花。”老人說:“你不妨帶一罐去送給薑執事,他好像特別喜歡這種花。”
薑斷弦,男,四十五歲,是刑部有史以來年紀最輕的總執事,二十一歲時就已授職,刑部上上下下的人都稱他為“薑一刀”。凡是有重大的紅差,上麵都指派他去行刑,犯人的家屬為了減輕被處死的人犯臨刑時的痛苦,也都會在私底下贈以一筆厚禮。
令人想不到的是,這位刑部的大紅人,還不到三十歲的時候,就交卸了他的職務,飄然遠去,不知所終。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事隔多年,他居然重又回到刑部。
他看起來遠比他實際的年紀老得多了,伴伴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有這種感覺。
那時候他正在磨刀,夕陽將落,涼風蕭索,他看起來已經像是個垂暮的老人。
是什麽原因讓他老得如此快?是不是因為殺人殺的太多了?
劊子手殺人用的刀,通常都是一種厚背薄刃頭寬腰細,刀把上還係著紅綢子的鬼頭刀。
薑執事用的這把刀卻不同。
他用的這把刀,刀身狹窄,刃薄如紙,刀背不厚,刀頭也不寬,刀柄卻特長,可以用雙手並握。懂得用刀的人,一望而知這位薑執事練的刀,絕不止於劊子手練的那種刀,其中必定還摻有其他門戶的刀法,甚至還包括有自扶桑東瀛傳入中土的流派
因為中土的刀法招式中,是沒有用雙手握刀的。
伴伴在竹籬外就已看出了這一點。
柴門是虛掩的。
伴伴故意不敲門就走進去,因為她怕一敲門就進不去了,而且她想先引起薑斷弦的注意。
薑斷弦卻連看也沒有看她一眼,還是低著頭在磨他的刀。
他用來磨刀的石頭也很奇怪,是一種接近墨綠色的砂石,就和他刀鋒的顏色一樣。
他的刀鋒仿佛還有一種針芒般的刺,就好像仙人掌上的芒刺一樣。
伴伴也很快就注意到這一點。
她一向是一個觀察力非常敏銳的女孩子,在這片刻之間,她同時也已注意到薑斷弦臉上的皺紋雖然深如刀刻,一雙手卻潔白纖美如少女。
——是不是這雙手除了握刀之外從來都不做別的事?
殺人者的手,看起來通常都要比大多數的人細致得多,因為他們手掌裏的老繭是別人看不見的,就正如他們內心的恐懼和痛苦,也絕不會被別人看見。
伴伴在仔細觀察薑斷弦的時候,薑斷弦卻好像完全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已經有她這麽一個人來到他麵前。
他還是在一心一意的磨他的刀。
“我姓柳,我想來找一位在刑部當差的薑執事,聽說他就住在這裏。”
薑斷弦非但什麽都看不見,連聽都聽不見。
伴伴一點都不生氣也不著急,她早就知道要對付薑斷弦這種人,絕不是件愉快的事,而且一定很不容易。
“我雖然沒有見過薑執事,可是先父在世時,卻常常提起他的名字。”伴伴說:“我想他們應該是很好的朋友。”
她又補充著說:“先父的朋友們,都稱他為大斧頭。”
磨刀人居然還是沒有看她一眼,磨刀的動作卻停止了,冷冷的問:“你來找薑斷弦有什麽事?”
“我想求他救一個人。”伴伴說。
“薑斷弦隻會殺人,不會救人。”
“可是這一次非他救不可。”
“為什麽?”
“因為隻有他能救這一人。”伴伴說:“如果他不肯高抬貴手,這個人七天後就要死在他的刀下。”
她直視著薑斷弦:“我想現在你大概已經知道我說的這個人是誰了。”
暮色已深,薑斷弦慢慢的站起來,依舊沒有看她一眼,隻是冷冷的說:“那麽你也應該知道,刀聲一響,頭如弦斷,這個人既然已將死在我的刀下,世上還有誰能救他?”
伴伴用力拉住了薑斷弦的衣袖:“隻要你答應我,不管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你能給我什麽?”
“我的人和我的命。”
薑斷弦終於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然後揮刀割斷了自己的衣袖。
夜色已臨,屋子裏還沒有點燈,薑斷弦頭也不回的走了進去,瘦削的背影很快的就沒人黑暗。
伴伴看看手裏握著的半截衣袖,咬了咬牙也跟著追了進去。
“我知道你不會答應我的,可是我還不死心。”
她麵對著端坐在黑暗中的薑斷弦說:“我是個從小就生長在山野裏的女孩,從小到大都一直不停的在動。爬山、爬樹、遊水、打獵、摘山花、追兔子、跟猴子打架,我每一天都在不停的動。所以我全身上下每一個地方的動作都很靈活,而且都非常結實,我今年才十八歲,從來也沒有一個男人對我不滿意過。”
端坐在黑暗中的人影淡淡的說:“你用不著再說下去了,我對你清楚得很,也許比你自己對自己更清楚。”
伴伴沒有再說下去,因為她根本就沒法再說出一個字。
她的全身上下都已僵硬。
這個人說話的聲音,她太熟悉了,這個人絕不是剛才在磨刀的那個人。
她作夢都想不到,這個人竟然會在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裏。
黑暗中亮起了一盞燈,燈光照上了這個人的臉,他的臉色蒼白,輪廓突出,笑容優雅而高貴,卻又帶著種說不出的譏誚之意。
“我相信你一定想不到我會到這裏來的。”慕容笑得極溫柔:“可是我卻早就已經想到你會到這裏來了,我知道的事,好像總比你想像中多一點。”
伴伴依舊僵硬,連勉強裝出來的笑容,都僵硬如刀刻。
“你怎麽知道我會來?”
“丁寧救過你,你知道我們要殺丁寧,所以你當然會來。”慕容道:“因為你算來算去都認為天下唯一能救丁寧的人就是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