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縱論邊防
縱觀大明歷史,飄沒這個詞從明初一直存在到了明末。
不得不說,大明太祖朱元璋對於貪腐還是非常下得去手的,作為一個貧苦的孤兒,無產階級的一員,對於當時欺壓漢人的蒙古人恨之入骨,對於那些沒有節操賣祖求榮的漢人更是恨到骨子裡,因為這些人對於漢人的壓榨幾乎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更何況無論什麼時候,叛徒都是最招人記恨的。
因此在大明立國之初,朱元璋在編製大明律的過程中,就親自主持了《受贓》一篇的制定,對於貪污六十兩以上的官員直接剝皮實草,放在各地官府衙門門口展覽。
然而對於絕大多數文人來說,老子來當官不就是為了過人上人的生活么?你定的俸祿這麼低,用來養活家人都費勁,還怎麼體現出官員的優越性?
但是官還不能不當,先不提老朱的屠刀有多鋒利,單單就是「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那句諺語,便足以讓這些文人趨之若鶩了,否則即使自己發財了,也不過是給別人準備的。
一面是太祖的屠刀,一面是低廉的俸祿,想要當一個明朝的貪官,面對的困難不亞於蜀道——難於上青天。
然後中國數千年的官場智慧不是白給的。
大明的官員們經過長時間的研究討論,最終發明了漂沒。
所謂漂沒,就是指在運輸貨物中的損耗。
在大明朝,因為科技的不發達,沒有火車之類的專業大批量運輸工具,運輸時一般都是徵發的服徭役的百姓,沒有專業的運輸知識,再加上負責的官員不用心,因此,朝廷在運輸貨物的過程中必然會產生各種各樣的損耗,有用船運貨時沉的,有被風吹雨淋不能用的,總之,各種各樣的損耗加起來,大概有運輸貨物的三成之多。
當然,這都是官員們忽悠皇帝的手段。
實際上,運輸貨物的損失遠沒有這麼多,這其中的差額自然就被各級官吏合法的留下了。
簡單舉個例子,如果一次運輸一百萬兩白銀的貨物,一般只能運到七十萬兩,剩下的三十萬兩貨物就被漂沒掉了。
這次王振給朱祁鈺爭取下來這個活計,其實並沒有安什麼好心。
一方面是為了打壓文官,朱祁鈺這次接了這個差事,那麼那群文官自然就沒法漂沒了,也算是從經濟方面打擊敵對勢力。
另一方面算是給朱祁鈺一個見面禮,畢竟三成的漂沒對於朱祁鈺來說絕對是一筆非常大的收入。
當然,作為促成此事的中間人,朱祁鈺自然也要給王公公一筆銀子,權當是中介費。
朱祁鈺做了這麼久的物流生意,自然知道這裡面的門門道道,所以當他聽完王振的敘述,立刻便理解了王振的意思。
所以他問道:「此事戶部也已經應允?」
王振的回答乾脆而且霸道,這事是皇帝陛下定的,戶部那群貪官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沒有反對的空間。
朱祁鈺想了想:「好吧,既然是陛下旨意,那本王就接下這個差事,必將全力以赴,不負陛下聖恩和王公公的厚望。」
王振一聽,心說你郕王也是個明白人,隨即笑道:「那內臣這就回稟陛下,估計陛下知道王爺勇於任事,必然心懷大慰,到時候還會有賞賜下來。」
朱祁鈺正色道:「都是為了大明效力,為陛下效力,本王不敢居功。」
王振笑道:「王爺過謙了。」
二人相視一笑。
互相吹捧完畢,王振便起身告辭,臨走的時候把英宗賞賜給朱祁鈺的玉帶和銀子交給了他。
等到王振走後,朱祁鈺的好心情好像全都被王振帶走了似的,眉頭緊鎖著,心裡思考如何完成這個差事。
思索了半天,朱祁鈺決定放棄。
對於這年頭大明這群官吏來說,黃老之治才是他們的治國手段,具體事情有師爺和六房小吏去處理,他們只需要素手談心性就好。
徵集糧食這個事,沒一個月完不成,下面的刁民肯定會抗稅不交,小吏們需要一個村一個村的搞定,手段還不能太嚴厲,否則激起民變,自己的官帽子不保是小事,百姓民不聊生才是大事。
當然,小事不能有,大事的話有上面抗,自己大不了辭官回鄉就好了,反正太祖已經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又不能跳出來找自己算賬。
再說了,這事朱祁鈺只負責運輸,沒征齊大不了不起運,自己一個堂堂王爺,沒人敢拿自己怎麼樣。
更別提土木堡之變馬上就要到了,那群人還需要自己延續大明國祚呢,到時候誰敢跳出來,不弄死他。
事情果然沒有出朱祁鈺的意料。
各地官吏們不出意外地沒有完成糧食的徵集工作,戶部不得不把原計劃撥陽高山兩個衛所的夏稅轉發給大同先頂著,順便又從京師的倉庫里發了十五萬石糧食運了過去,這才基本滿足了三邊的軍備需求。
整個過程還算順利,朱祁鈺仍然只負責了運輸環節,其實主要就是把那十五萬石糧食,從京城送到了大同,這裡面沒有起一絲波瀾。
當然,朱祁鈺也沒客氣,按照之前的規矩,漂沒了兩萬石糧食,依照市價折現給了王公公一部分。
王公公很欣慰,看到那幾千兩銀子的時候笑得很開心,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按理說事情到這裡就該完事了,但王公公卻又趁機出手,六科給事中跳出來一批人彈劾戶部尚書陳循尸位素餐,有誤邊儲,應該治其罪以戒將來。
英宗皇帝倒也是個明白人,假裝生氣,但是自己找了個借口,說是現在蒙古人正在鬧事,不適合換戶部尚書,上雖怒,固以時方用人宥之,對陳循既往不咎,只是不得有下次。
幾天後,朱祁鈺正在郕王府的前廳吃西瓜,卻看到譚裕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剛進門就大聲嚷嚷道:「王爺,王爺,兵部有韃子的消息了。」
朱祁鈺一指西瓜,對他道:「來,坐下,吃個西瓜。大熱天的,也不怕熱死。」
譚裕坐下,幾口乾掉一個西瓜,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急沖沖地道:「王爺,大同傳來消息,蒙古韃子已經到了大同。」
朱祁鈺聽了,臉上並沒有意外之色,點點頭道:「恩!」
「王爺,您不感覺意外?」譚裕問道。
朱祁鈺笑道:「這有什麼意外的,韃子又不是第一次來,往年不都是這個時候犯邊南下的么?」
譚裕道:「但是這次不同。」
朱祁鈺問道:「有何不同?」
譚裕道:「大同參將吳浩巡邊,在貓兒庄遇敵戰死。」
朱祁鈺沒聽懂,點點頭道:「吳參將盡忠為國,朝廷必然會從厚撫恤。」
譚裕急道:「王爺,昔日蒙古韃子南下,基本上不會從大同宣府南下,畢竟朝廷經營已久,邊塞堡壘數十座,韃子也打不下來,所以他們一般都會從其他地方進來,這次居然出現在大同外,太不正常了。」
朱祁鈺這才恍然大悟。
他前世生活在和平年代,最大的戰場就是在網路上做做鍵盤俠,從事的工作也和軍事沾不上邊,壓根就沒有軍事概念。
他知道蒙古人南下打草谷,但是完全不明白從山西南下和從陝西南下有什麼區別。
譚裕這一解釋,他才有點懂了。
朱祁鈺問道:「你是說這次蒙古人南下犯邊的規模很大?」
譚裕點點頭,道:「蒙古人往年都是數千人一股,分別南下,避開高牆堅城,大一點也不過是萬人左右,打一打小縣城,而這次蒙古人居然出現在大同城外,所圖必然不小。」
朱祁鈺笑道:「你也說了,大同那面牆高城堅,蒙古人又不善攻城,你怕什麼?」
譚裕這才恍然大悟。
朱祁鈺盯著他:「我不是交代過你么?沒事別往我這跑。你才承襲了新寧伯的爵位,總往我這個郕王的府邸跑,不怕御史參你一本么?」
譚裕哈哈笑了一聲,道:「無妨,那群御史現在都盯著王公公呢,沒時間搭理我。」
「再說了,我和他們又沒有什麼仇怨,現在又不掌兵,他們就是彈劾我也沒什麼用。」
朱祁鈺頓了一下,道:「你不怕被罰俸祿?」
「就朝廷那點俸祿?咱跟好王爺,還能缺錢了?」譚裕滿不在乎地回答。
朱祁鈺用語重心長的口氣對他說道:「我說譚佑中啊,你還是注意一下的好。你早晚要出去領兵,和我關係太密切,對你沒什麼好處。」
譚裕點點頭,道:「好。我聽王爺的。」
朱祁鈺繼續道:「不過今天既然已經來了,你還是在我府上吃頓飯再走吧,對外就說是商量咱們買賣的事。」
譚裕又點點頭,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