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故人刁難
聽了韓雲霜的話,燕小宛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一時間舌頭竟似凍住了一般,怎麽也說不出話來。
完顏氏順著雲霜手指的方向看去,發現竟是自家府裏身份最為低微的粗使丫頭,一時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問:“那你想讓她唱個什麽曲子?”
雲霜將手一擺,漫不經心地道:“隨她意就好。”
主意已定,完顏氏便讓人去叫停了戲,喚了燕小宛到戲台上去。
燕小宛被情勢所迫不得已慢慢的走到戲台上已經擺放好的琴架邊坐了下來,眾人看是這麽一個衣著粗陋的仆人,以為是完顏氏在跟她們開完笑,不過倒也沒人站了出來說些什麽。
燕小宛緩緩伸出那早已變得粗糙難看,且凍得紅腫發紫的雙手輕輕地撫摸著琴身,她已經兩年多的時間沒有碰過琴,定必是生繡了許多,她琴彈得不錯,當年爺爺就常誇她琴彈得好。
她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全身的勇氣慢慢地凝聚在胸口,指下的琴玄緩緩波動,可也許是琴藝生疏了許久,她每撥下一段音玄都是斷斷續續,完全不在調上,在旁人耳中聽來,根本就是個一點都不懂音律的人在賣弄琴藝。那些本就抱著看笑話心態的人,再也無法抑住自己,噗的笑出聲來,不多時,整個漪清堂都布滿了嘻嘻哈哈的笑聲,而雲霜看著燕小宛出醜的樣子,臉上的笑意越發的深。
因為她,向來對自己百般遷就和百般愛護的成弘哥哥漸漸地冷落了自己,無論發生什麽事情,第一個想要護著的人永遠都是她,就連向來對自己的話說一不二,自已說什麽就是什麽的章高俊也會因為她,而三番兩次地與自己爭執。
與她站在一起,眾人眼中的焦點永遠都是她,什麽讚美的話全都用在她的身上,為什麽,自己的爺爺是朝中太傅,官拜一品,父親也是朝中官員,她不過是個從死人堆裏撿了回來的野種,憑什麽她一來就奪走了所有屬於她的一切。她恨她,恨她不能從未出現在她的生命裏,沒想到上天像是聽見了她的訴求,燕爺爺死後,她被趕出了燕府,從此下落不明。
燕小宛看著那些人嘲笑的眼光,心裏顯得特別的慌亂,她並不在乎他人嘲笑的眼光,可這是曾經她引以為傲的技藝,如今卻成了他人嘲笑的資本,心裏難免有些難過,狠一狠心咬破舌尖,一股腥甜的氣息瞬間溢滿口鼻,那咬破舌尖的痛楚傳遍全身,她慢慢的冷靜了下來,手指再次在古琴上波動,這次卻是十分流暢,隻聽縷縷琴聲,悠悠揚揚,如同深穀幽山中的小溪,潺潺流動,時而低回,時而高亢,低時婉似竊竊私語,高時似巍峨高山,讓人情不自盡的想要停留傾聽。一曲罷終,她慢慢起身向眾人俯身行禮,道:“奴才顯醜了。”
完顏氏還沉溺在剛剛的琴聲中,一旁的側妃魚玄氏拍了拍手掌道:“不錯,琴音悠揚,時而低回,時而高亢,想不到你竟有如此技藝,照我說比起那些打小就訓練以琴藝為生的歌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說著,拔下頭的的一支簪子遞與一旁的侍女道:“有這般本事,偏是待在這王府裏當個粗使丫頭,到底是大材小用了些,這簪子也算是我一心愛之物,今日便將它賞與你,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雲霜滿臉笑意地看著燕小宛,眼中卻絲毫看不出一絲歡喜之色來,她本意是想讓她在眾人麵前出盡洋相,竟不想,她的琴藝生疏了這麽些年,況且適才她看她原本光潔嫩滑,纖細修長的雙手,早已因為長年累月的粗活變得粗糙難看,更是凍得紅腫,不想現如今還能彈出如此這般清越悠揚的曲子來。
燕小宛領了魚玄氏的賞賜正要退下,卻聽雲霜道:“剛才說好的是要彈唱一起的,為何如今隻有彈沒有唱呀,莫不是嫌我們沒給錢,不想白白唱與我們聽吧?說著從一旁的婢女手中接過一個銀袋子,隨手擲到了燕小宛的麵前,笑道:“這有五十兩,比你一年的工錢還要多出好幾倍,我想足以讓你開這口了吧?”
燕小宛看著腳下的那一個銀袋子,隻覺十分的刺眼,五十兩賣她一唱,雲霜是在變相的告訴她,她自始自終都隻不過是一個身份卑賤,憑人踐踏的人。
不遠處,這裏的一切都悉數落入了上官煉的眼中,其實他從燕小宛還沒開始第一次彈奏的時候,就站在了那裏,剛開始時她的琴章斷斷續續,完全無章可言,他笑著搖了搖頭便離開了去,可走出幾步便聽到優美動聽的琴聲傳入他的耳中,時如高山流水,時如山間小溪,腳下的步子便似不聽使喚地走了回來,他看到她正緩緩挑動著琴玄,沒有了之前的慌亂,一心隻專注的彈奏指下的每一個音符,朦朧的月光照在她白皙的臉上,更顯清雅脫俗,資容秀麗,那一刻的自己不知是為她的琴音所動,抑或是為眼前的這個女子所吸引。
正當燕小宛不知所措時,隻見一道藍色的身影緩緩向著她走了過去,他那漸行漸近偉岸的身影在此刻她眼中看來如同身披霞光,特意前來救她與危難的至尊使行,碎不急防間他一把捉住她的右手,在眾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將她帶離了漪清堂,留下一群麵麵相覷的女人。
走出了許遠,燕小宛猛的清醒了過來,急忙掙脫出被人緊緊牽住的手,急忙福身跪下,感激道:“奴才謝過王爺的解圍之恩。”
上官煉笑看著她:“哦,那你打算如何謝我?”
聽了上官煉的話,她一時怔住,過了半響方誠惶誠恐道:“王爺大恩,奴才無以為報,唯有日後用心做事,方能不負王爺今日恩德。”
看她又要俯身跪下,上官煉連忙伸出手去將她扶住,似混不在意地道:“以後隻你我二人時,這些虛禮就免了吧。”
聽他這麽一說,燕小宛又是誠惶誠恐地俯下身去:“禮不可廢,奴才不敢造次。”
上官煉十分無奈地笑看著她,那本就朦朧缺了口的勾月也已徹底地被烏雲蓋去,四周靜謐一片,不多會兒便聽得那簌簌落下的冬雪落在那桑樹上,那雪聲在這靜謐的夜裏聽來是又急又密,直打得那樹枝是颯颯作響。
忽聽上官煉道:“本以為這場雪至少到午夜才會落下來,不想竟來得這般急促。”
燕小宛抬頭看著空中那又細又密的白點,輕聲道:“瑞雪兆豐年,王爺應該感歎這場雪來得及時才對,為何卻是這般傷感。”
上官煉輕笑一聲,道:“是呀,本王應當高興才對,轉頭見她落了滿頭的白點,便道:“今夜乃除夕之夜,又得瑞雪降臨,理應高高興興地過,你今夜受罪不少,且先回屋去吧,當心別讓這突如其來的大雪,遭那寒氣入體,大年頭的得了病體入侵,可不吉利。”
自從那日在漪清堂處發生的事情在豫王府裏傳開之後,分管別院的溫嬤嬤對燕小宛的態度較之以前相比,可說是天淵地別,簡直就像是換了個人一般。
如今這也無須她做,那也無須她做,可是無論怎樣日子總會一日一日地過去,眼瞧著這大好的春天就要過去,豫王那邊卻是久久都沒有任何的表示,就連李管家也不曾提及過半句關於燕小宛的事情,如同那日的事情並不曾發生過,他們也不曾認識過一般。
溫嬤嬤意識到自己的如意算盤已然落空,自己如今百般巴結的這一個人,不過隻是一時時運高漲,才得豫王一時的另眼看待,過了這麽許久也不曾見豫王對她有什麽安排,已然是昨日黃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一朝飛上枝頭,更別論能提攜於她,漸漸地溫嬤嬤開始對燕小宛大呼大喊,甚至特意加重了分與她的差事,以泄自已的心頭之恨。
或許人就是這樣,當你落魄時,恨不得在你身上踩上兩腳 ,可當你得勢時,卻又緊趕慢趕的前來巴結討好,說她勢利呢,可這又是所有人心裏都共有的自私行為,怪隻能怪世態炎涼,人情淡薄。
這一日燕小宛正仔細地揉掇敲打著分與她浣洗的衣裳,隻見溫嬤嬤滿臉堆笑地走到她的身邊,一把扯過她手中正浣洗著的衣裳拋與他人,冷冷道:“這衣裳由你來洗。”正當燕小宛疑惑不解時,又見她回過頭來笑對著燕小宛說:“我的好小宛,還不快回屋去收拾收拾,王爺正譴人來傳你過去呢,你瞧,還是王爺身邊的近身丫頭凝香姑娘親身來請你呢,我就說咱們小宛是個有福之人,到底是讓我給說中了。”
燕小宛順著溫嬤嬤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隻見凝香一臉不憤地站在那裏,見她看了過來,冷冷道:“要收拾裝扮的,就趕緊點,否則讓王爺等不耐煩了,罰我個拖延之責,我可承擔不起。”
溫嬤嬤聽凝香這麽一說,急忙勸慰道:“姑娘再給我們一點時間,我們定會將小宛收拾得妥妥當當地去見王爺,定不會耽誤姑娘您多長時間,說著便喚了兩人過來。”
燕小宛突然從端子上站了起來,道:“沒什麽可收拾的,我這便隨你走。”他與她本是萍水相逢,他能伸出援手來替她解圍,她感激不盡,卻從來都沒有妄想過有朝一日他還能想起她。
凝香將燕小宛帶到上官煉的書房前,便退了下去,燕小宛將手把在門扉上,許久方推門而入,才走了進去,便見上官煉正俯身在案上大筆揮畫著,見了她,溫言道:“你來了,來,看看本王這幅字寫得如何。”
她依言湊前一看,隻見白紙黑字的一幅字畫,落筆有力,筆法精妙,行筆間瀟灑飄逸,結構自然舒展,疏密相間,就算她完全不懂書法,也足以看出這字寫得是極好。
她微微笑道:王爺的字自然是極好,但小宛對書法僅一知半解,實不敢擅作評論。”這句話半真半假,真的是,這幅字寫得確實很好,假的是,她對書法並非是一知半解,雖談不上有多大的見識,但以前也曾跟著爺爺練過幾帖書法,多少懂得一些,隻是擔心會說錯什麽不該說的話。
上官煉笑看著她道:“懂不懂無所謂,你且說來我聽聽便是。”聽他如是說,她隻得按他說的來做,她略微思索了一會兒,輕聲道:“依小宛看來,這幅字筆法精妙,疏密相間,行筆間瀟灑飄逸,倒有幾分書法名家右將軍王羲之之風範,不知奴才可有講錯,若有還望王爺莫怪。”
上官煉讚賞的笑看著她道:“這字本王確是特意臨摹了右將軍的筆法所作,你既看得出來,這說明你在書法上也曾下過苦功,如何還說隻是一知半解。”
上官煉在處理事務時,燕小宛會在一旁替他研磨,或是整理書架上的書籍,午後,初夏的日頭正好稍稍偏了西斜,金色的陽光透過朦朧的紗紙照在她的臉上,白色的日光映得她的輪廓像似蒙上了一層薄紗,讓人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隻見她長長的眼睫毛在陽光底下忽閃忽閃的,煞是好看。
上官煉正好抬頭瞧見了這一幕,她一身青衣,被那金色的陽光包裹著,一頭烏黑柔軟的長發披散而下,如雲飄逸,就像沐浴在陽光底下的仙子一般,叫人見了輕易移不開眼睛去。
他取來白紙一張,在案幾前平坦攤開,墨跡一點點的在紙張上暈染開來,他每勾畫一筆,都是那樣的堅定和自信,很快一個人的輪廓在他的筆下勾畫了出來,待他為畫中人兒題上最後一句詩句時,天光已然遲暮,屋內的燭火已被悉數點上,燕小宛看他擱下了筆,遂問:“剛才完顏側妃讓人帶話給王爺,請王爺您到她那去用膳,敢問王爺可要前去?”
他唇角微抿,許久都沒有作聲,一雙深邃黑亮的眸子卻緊緊的盯著她看,燕小宛被他看得心裏發怵,卻也隻能站在那裏,一動不敢動,過了許久,他薄唇輕啟,淡淡道:“那就去她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