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竭力
為了加強對於神道的統御，天皇下令籌建明治神宮，東京府附近大大小小的神社都有大量的神職人員被抽調而去，被納入神宮的管轄之中。
這件事甚至容不得神職人員們選擇，以政府為後的神宮早已聲明，任何不接受統轄的神社，將被視作叛逆處理。
然而更致命的一點，卻在於各個神社使用到的靈具也將被神宮帶走。無論用途是鎮壓、封印或是祈福，凡此種種，只有受神宮命令方可使用。
新時代的來臨，必然有舊時代的遺民被拋棄。
靈火將被帶走，除了老邁的神官之外剩下的神職人員都將離去，這對於整座村落來說是巨大的噩耗。
大多數神職人員離去之後，只有老神官能繼續留在村落里，保護村民。
可這一切，他卻不能私下對眼前神情慌亂的青年講明，只能好言安慰他兩句，勸說他放下心來。
命令已經傳達，負責執行命令的人也很快到來。
作為離開前最後一個夜晚，宮本神官在青年的幫助下完成了第四幅壁畫。相比起來，這幅畫顯得潦草了不少。
而原本可能出現的第五幅壁畫，卻已遙遙無期。
……
影像雖然有些斷斷續續，卻並未影響到淺川明輝對於過程的理解。從殘像身邊離開時，他的神色中已經有了些許恍惚之色。
神宮的決斷葬送了這座村落。
神宮建立之後，又有多少人在神宮的決斷之下苦苦掙扎？
淺川明輝想知道，卻無法知道。
而關於靈火的最後下落，他在另一道殘像中找到了相關的影像。不過這道殘像並非巡夜人遺留，而是老神官訓練出的見習神職人員所遺留。
「老朋友，時間到了，他們該走了。」老神官看著眼前表情悲傷的十幾位年輕神官，輕聲說了一句。
村長站在他身邊，同樣神色平靜地看著眼前的神官們：「你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了。只要你還在村子里，我就相信這裡不會出問題。」
老神官搖了搖頭：「不，我能做的還有一件事。」
他來到年輕神官們之間，伸手將承裝了靈火的特製匣子打開了一條縫，可他的注意力卻不在散溢而出的靈氣波動上。
他把手輕輕懸浮在縫隙之上，閉上了眼睛，彷彿在感受著靈火帶來的溫暖。
「老師！」他身邊的一名年輕神官忍不住輕聲呼喚道。
「不要吵。」老神官輕聲呵斥道，同時將手伸入了匣中。
他輕輕皺起眉頭，彷彿握住了什麼。
一旁的神職人員們安靜肅立，注視著他的動作。
老神官的動作幅度突然變大，將手抽出了匣子。
一簇火苗在他的手中靜靜燃燒著。
不等其餘人反應過來，他迅速將捧著火苗的右手貼近了腹部。
火苗消失無蹤。
「老師！」剛剛說話的年輕神官忍不住喊了出來。
「不要……多說了！」老神官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起來，「神宮的人……馬上就來了，去鳥居……那裡……迎接他們！」
村長向前幾步，扶住了老神官：「去吧，這座村子，交給我們兩個老朽之人就好。」
神官們沉默片刻，靜靜離去。
只不過離去之前，所有人都忍不住再回頭望一眼村長攙扶之下的老神官。
片刻之後，神宮來使便已經到來，一番檢查之後，他進入了老神官的房間。青年作為這一切的見證者，在一旁沉默侍立，儘可能地掩飾眼中的恨意。
看到躺在床上的老神官，以及他身邊坐著的村長，來人終究沒有多說話，很快離去。
夕陽落下之前，村長與青年攙扶著老神官，回到了曾經存放靈火的石室。
老神官長出一口氣，帶著痛苦的表情從身體中抽取出了那一簇靈火。
青年分明注意到，老人額頭上的汗滴如雨。
年輕人揮汗如雨極為常見，可換到身體衰弱的老人身上，這絕非正常情況。
可老神官並未在意這些事，他只是注視著手中的火苗，在兩人的幫助下靠近了這五層圓盤，指引火苗飛向了盤中。
接著，他抽離了自己的靈力，將這些靈力作為燃料奉獻給了如今只剩下一簇火苗的靈火。
火苗騰起，漸漸成為火焰。
而老神官早已身體不支，失去意識倒了下去。
從那一天開始，老神官就極少離開石室。青年也因為知曉過程，經過磨練成為了見習神官，追隨著老神官，無怨無悔。
直到村子淪陷那一天，他因為特殊情況在神社外處理事務，卻發現了神社中的異常情況，拼了命的往回趕。
失去意識前，他只是衷心地希望，老神官與村落都能夠平安無事。
……
淺川明輝從影像中脫出，一言不發地來到了式神與齋藤詩織等待的位置。
他有心想說點什麼，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我們撤出村落。」憋了半天，淺川明輝只是下了個決定。
沒人反對他，也沒人詢問，所有人都在靜默中離開了村落。
淺川明輝望著仍舊被迷霧籠罩著的村落，心緒難平。
「淺川小子，你現在在想些什麼？」白狐現出身形，難得嚴肅問道。
「我……」
「是對自己沒法阻止這些發生覺得難過，還是覺得那個什麼神宮該對這些事情負全部責任？還是覺得，妖怪實在可惡？」白狐繼續追問道。
「都有。」淺川明輝咬了咬嘴唇。
「努力提升自己的能力吧，沒有什麼妖怪是容易對付的。」白狐嘆息道，「只有你成為了強大的陰陽師，才可能不讓滅村的情形再次出現。更別說，眼前這片『夢境』，可不一定只是『夢境』。」
淺川明輝聞言，張嘴想要說些什麼。
「好了，不要多說！立刻退出這裡，拖得越久，碰到危險的可能性就越高！」說完，白狐消失在了淺川明輝眼前。
深吸口氣，淺川明輝轉頭看向一本多陀羅：「一本，我要和小紙先離開了。回到山林之後，自己注意躲藏，我不久就會回來繼續幫你找『大傢伙』。」
雖然有些不甘，但一本多陀羅還是接受了他的說法，乖乖的點了點頭。
淺川明輝看著頭頂的夜空，以及天穹中高懸的紅月，動念離開了夢境。
……
睜開眼睛時，他只覺得渾身一陣酸痛。勉強坐起后，他才想起自己是在沙發上過夜的，因為睡覺姿勢不好導致了這個問題。
卧室的門打開了，齋藤詩織從裡面走了出來，眼中神采奕奕：「淺川哥哥，你真的是陰陽師嗎？」
女孩對於整座村落的事情並不多，所以並未受到很大的影響。
「我是，但也只是剛剛起步而已。」淺川明輝動了動胳膊，肌肉的酸痛讓他忍不住「嘶」了一聲。
現實中的疼痛讓他暫時沒有去思考夢境中碰到的事情，也讓他的情緒稍稍活躍起來。
「我知道，我沒有強迫淺川哥哥你去幫我們家的意思，只是想讓你幫忙找到幸得井家的人！」女孩連忙點頭說明道。
「這件事我會幫你。」淺川明輝頷首應下女孩的請求，「但不管怎麼說，能不能成功我都沒法向你保證。」
「我明白，既然父親決定讓我在這裡住下來，那找幸得井家的人肯定不是簡單的事！我等得起！」
「咕嚕」一聲，女孩的肚子發出了異響。
「怎麼，餓了？」淺川明輝笑了出來。
「有點……」輕輕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女孩倒也沒什麼不好意思，只是望著淺川明輝眨眼。
「那你在這裡等一會兒，我去準備。」
剛站起身，淺川明輝就忍不住又坐了下來，揉起了肩頸發酸的部位。
見狀，女孩走到他身邊，主動道：「淺川哥哥，我來幫你按摩吧！我們家族裡每次訓練完，都要各自幫別人進行按摩的，我可是這方面的高手！」
她的言語中頗有些炫耀的意思。
「停，你們家族裡按摩的時候會男女互助進行按摩？」淺川明輝制止了她的動作。
「嗯，再小一些的時候會吧，現在很少見了。」女孩用食指輕輕點起了自己的下巴，「但現在不是沒有其他人嘛，況且淺川哥哥你不讓我按摩，我就要自己去準備吃的了！」
好嘛，原來是打定主意讓他準備吃的。
聽到這句話，淺川明輝放棄了抗辯，擺正姿勢開始思考另一件事。
無論如何，睡沙發肯定不是長久的打算，他得抽個時間再去買一床被褥，就算是睡在地上也好。
感受到揉捏之感在自己肩頸上出現，淺川明輝開口道：「齋藤，明天我打算去超市一趟，買點生活用品。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專心按摩的女孩思索了片刻道：「我好像也沒什麼東西要買吧？」
「其它不說，你以後就準備只穿一套衣服嗎？」淺川明輝無奈提醒了一句。
「沒事，只要給父親打個電話，讓他送過來就好！」
「你確定你父親現在抽得出人手？」淺川明輝用懷疑的眼神看著女孩。
「不一定……吧。」女孩的聲音小了下來，對於齋藤健吾會這麼做顯然沒什麼信心。
「等早上你打個電話問一下。」淺川明輝不由分說地下了決定。
不僅是為了多一床被褥，女孩既然決定住下來，一兩天可能沒什麼。時間一長，沒有充分的準備，肯定會十分麻煩。
「是……」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淺川明輝思考了片刻夢境中的事後，放空了思想。
隨著女孩的按摩，片刻后，他的肌肉酸痛就緩解了不少，已經有了坐著睡著的徵兆。
「淺川哥哥，已經按摩好了，該幫我準備吃的了！」停下手中的動作，女孩轉到了他面前，看著他有些搖搖欲墜的動作，加大了聲音。
「好……」睜開眼睛，淺川明輝就看見女孩離自己貼近不少的臉龐。
他下意識的後仰，靠在了沙發上。
「明明說好了去準備吃的，淺川哥哥你逃什麼！」女孩抓住了他的右手，將他拉了起來。
「沒什麼，我現在就去。」淺川明輝嘆了口氣。
女孩的父親倒是放心讓她住在這裡，但就女孩的表現來看，反而淺川明輝自己對這件事並不放心。
隨便下了點蕎麥麵，淺川明輝將碗端到了女孩面前，自己則坐在了一側的椅子上，看著她比起之前放鬆了不少的吃相。
「齋藤，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聽著就好。」淺川明輝對著正在用心對付食物的女孩道。
女孩停下動作，點了點頭。
「為什麼你能跟著我一起進入……夢境？」說到夢境時，淺川明輝卡頓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我以前從來沒有遇到過，說不定是因為淺川哥哥你呢。」女孩搖了搖頭。
對於這個回答，淺川明輝沒有多少意外，而白狐也並未就此給出什麼答案。
「好吧，這件事先放在一邊。你應該不是獨女吧？」
「不是，我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不過關係一般。」女孩疑惑看向淺川明輝，「淺川哥哥為什麼要問這件事？」
「我現在想起來，總覺得你父親這麼輕易就讓你住在這裡，實在是太草率了些。但既然你還有個哥哥，那就還算說得通。」
「什麼意思？」
「要是你父親只有你一個女兒，他怎麼也不可能把你這麼放心交給我的。」
女孩的眼神黯淡了一些，沒有接話。
「算了算了，不說這個了。」淺川明輝當即明智地結束了話題，「你在家裡是不是長時間接受武士訓練？你在夢境里的表現，就算是一般的成年人都不一定能做到。」
「父親讓我從小就接受作為武士的訓練，而且我也和妖怪戰鬥過，沒什麼好奇怪的。」女孩理所當然道，看起來早就習以為常。
「今天就先這樣吧，吃完了就把餐具就放在廚房裡，等明天早上起來再處理。」囑咐了女孩一句，淺川明輝打了個呵欠，走到沙發上躺了下來。
側過身，白狐對他說過的話重新在腦海中出現。
夢境不只是夢境，那有該是什麼呢？他又該怎麼提升自己，來阻止類似村落的事情再度發生？
帶著這些疑問，淺川明輝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