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理念
糾纏了好一會兒,淺川明輝才終於從古賀香奈手中掙脫出來,而過程中產生的摩擦碰撞,他十分乾脆地扔到了腦後。
至於之後會不會抽個時間再回味一下,那就是后話了。
在街邊的道路上隨意尋找了一張長椅坐下,淺川明輝用手肘撐著大腿,雙手團握頂著額頭,深深呼吸了數次。
「主人,怎麼了?」紙人傳念道。
「嗯……」淺川明輝的話語有些意味不明,「小紙,妖怪天生和人類是死敵嗎?」
「我來回答你吧。」白狐突然插嘴道,「部分妖怪和人是死敵,部分妖怪親近人類,剩下的只能算作中立。」
「居然有這麼多講究嗎?」淺川明輝反問道,沒有半點驚訝的意思。
對於白狐的突然插嘴,他早就已經習慣了。
「數量不同而已,和人類敵對的妖怪最多,其次是中立的,親近人類的極少。」白狐說明道,「像我在成為式神前,就是狐妖。遇到主人之後,被收服成為式神。」
「就像我和一本那樣?」
「主人那時候只是和我聊了聊,沒有用他的能力制服我。」白狐糾正道,「後來,我就跟著主人來到了平安京。」
「那麼那些與人類敵對的妖怪呢?它們都有過什麼樣的『事迹』?」
「如果我沒記錯,它們差點沒把平安京掀翻。」
「這是什麼意思?」淺川明輝嚇了一跳。
平安京,也就是京都,是一片地域,而不是一棟建築,掀翻這種形容方式著實有些嚇人。
「不是字面意義上的掀翻……你在想些什麼?我的意思是人類差點不能在平安京生存下去。」
「這種說法也很嚇人,白狐前輩。」淺川明輝沒好氣地抱怨了一句,「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時平安京的環境……和這裡完全不一樣,普通人在裡面待不了多久就會死去。」
白狐的話有些斷斷續續,聽起來像是在努力回憶的樣子。
「哦,我記得主人當時說過,平安京的陰氣太重,這才會讓普通人生活在裡面。」
「之後發生了什麼嗎?」淺川明輝追問道。
「記不清了,至少平安京還在,還能住人。」白狐答道,「這些事情你以後可以自己去研究,現在該關注的可不是這些事情。」
雖說白狐一連推說記不得的做法有些不負責任,但它最後說的話並沒有錯。況且淺川明輝提問時,本來也對自己想知道些什麼十分茫然。
他到如今的經歷告訴他妖怪毫無疑問是人類的敵人,問出這樣的問題只是為了確認這個想法而已。
不過,他有個十分清晰的感覺——隨著白狐清醒時間變長,它的個性似乎也在慢慢恢復中,變得像是……有些不那麼靠譜的樣子。
淺川明輝拿出手機,想將佐藤柊斗的經歷告知淺川里奈,卻沒有打通。無奈之下,他只能在Line上給對方留了條消息,約定早些見面,談一談這些事情。
接近中午時,在封鎖區旁閑逛了一上午仍舊一無所得的淺川明輝趕回了道場,和佐藤柊斗簡單交談之後接走了齋藤詩織。
和清早聽完佐藤柊斗講述之後的鬱郁相比,女孩現在的情緒明顯好了許多,大致上又恢復到了平常的那種神態。
「後續的練習怎麼樣?」看見她的神情,淺川明輝簡單問了一句。
「很不錯,有兩天沒有怎麼練習,佐藤大叔把我壓製得好慘。」女孩說這句話時,神情中只有少許氣餒,更多則是歡欣。
「嗯,那就好。」淺川明輝點了點頭,「但明明你們兩人不是一個劍術流派,進行這樣的練習不會受到什麼影響嗎?」
就以淺川明輝在遇到齋藤詩織后惡補的一些劍術小知識來說,單是鎌倉一個地方,劍術流派就有不少,至少他從來沒聽說修習劍術會和不同流派的人一同進行。
至於流派眾多的原因,大致在於不同流派擁有不同的劍理。
講究以力壓技的,對於揮劍時的力量、速度、動作都會有極其高的要求,務必能夠做到在各方面力壓對手,以求勝利。
講究精準致命的,自然對於洞悉敵人的弱點有更高的要求,務求能夠在糾纏之中發現破綻,以一擊致命。
講求節省體能的,則要求對每一劍的目的有著清晰的認知,不做無用功,讓所有的動作都盡到應有作用,以求在長時間的戰鬥中漸漸勝過對方。
第一種流派,自然適合衝鋒陷陣,先登殺敵。第二種流派,則更適合武士對決,以求最大的勝機。而最後一種,是為了在亂戰中存活,以期保留性命,以待更大之用。
齋藤詩織曾經提到過,如果不進行更細緻的分類,隨著時間推移,鎌倉大量的家族都慢慢傾向於第三種流派。在與妖怪的戰鬥中,以力壓技和精準致命都更容易使自身露出破綻,而一位武士的訓練起碼也要十幾年的時間。
存留有用之身面對不會停息的戰鬥,也就是他們能做出,最明智的選擇了。
至於仍舊堅持前兩種流派的家族,大多會與其它家族並肩作戰,以配合來儘可能減少受到損傷的可能。
「不會有影響,修習了十幾年的劍術,適應對手可是最基本的要求!」齋藤詩織認真答道。
在女孩很小的時候,她的父親就曾經對她詳細講述過對於劍道的一些學習體悟,並不指望她能夠立刻理解,但至少要能夠記住,其中極其重要的一部分,就在於年齡對於劍術會有什麼樣的影響。
在齋藤健吾眼中,任何從小開始訓練,直到二十歲的人,除去性別不同、過大的體型差距之外,彼此之間的差距都不會很大。二十歲這個年齡,正是力量、速度、反應速度的巔峰,加上年輕人心無掛記,以初生牛犢不怕虎之勢進攻時不存顧慮,自然是極大可能拼的兩敗俱傷,很少有以絕對優勢勝過對方的情況。
隨著年齡增長,進入中年之後,儘管力量仍在,但人的反應速度會不可逆轉地變慢。要想能夠同敵手抗衡,自然要依仗多年實戰中獲得的經驗。通過種種跡象預判並事先做出準備,才更有可能抵禦對手的劍招,適應對手、吸取經驗在修習劍術的過程中變得尤為關鍵。
而當人進入老年之後,力量、速度、反應都已經趕不上年紀較小的對手,想要在種種劣勢之下取得勝利,自然需要靠經驗誘導敵手,使對方露出破綻,以獲取勝勢。
適應對手,是武士們需做之事中最重要的一環。
齋藤健吾在神情嚴肅地說完這些內容之後,曾對著年紀尚幼的女兒感嘆過這麼一段話:「沒有人能夠改變自己衰老的事實,唯有對劍術的理解能讓自己進入更高的境界。用劍傷人並不難,甚至不需要多大的力氣,只有料敵機先才是戰鬥中最重要的部分。無論對手反應多塊,力氣多大,如果能夠事先做出預判,那麼再大的力量,再快的反應下也有能讓人利用的破綻。」
十一年間,她對於父親的話語只是理解了一部分。而佐藤柊斗,對於一直因家族規矩而一直留在鎌倉的齋藤詩織來說,毫無疑問是規格之外的人物。猝然遭遇之下,他的劍術讓女孩對父親的話理解又深了一層。
「那麼,等會兒你想再買哪種零食回去?」淺川明輝渾然不知齋藤詩織在片刻之間竟然想了這麼多,提起了之前與她的約定。
「到了超市看看再說!」女孩回答道,突然又想起了些什麼,「淺川哥哥,你的那位學姐和你究竟是什麼關係?」
她對上了淺川明輝剛好看過來的眼神。
「確實是我的學姐……還和我是同一社團。怎麼說呢……我之前來這裡實地探查道場的時候,撞見了我這位學姐。」
「然後呢?」女孩疑惑問道。
「因為我看見了她從封鎖區里走出來的全程,她篤定在平常人只會躲開,只有『專業』人士才會出沒的我和陰陽道有關係,強逼著我保密。」淺川明輝嘆了口氣。
「可是你們的關係,也不像是簡單的威逼脅從吧?」齋藤詩織愈發疑惑。
「她借著這個機會,說要以女朋友的身份監視我。」淺川明輝沉默片刻,終於坦白道。
「女朋友……女朋友!?」齋藤詩織喃喃念叨了一遍,隨後變得有些激動。
「怎麼了?」齋藤詩織的反應有些超乎淺川明輝的想象。
「淺川哥哥,你這位學姐怎麼這麼……怎麼這麼隨意?」齋藤詩織有些不可置通道,「女朋友不應該是明了互相喜歡之後才能確定下來的嗎?」
女孩的雙眸微微睜大,黑白分明中帶著絲絲不滿。
「我沒有答應啊,這件事情說到底只是她單方面這麼說而已。」淺川明輝笑了笑,「只不過我也不能去反駁她,不然她會怎麼做我也說不好。」
「就算這樣,那也太……」女孩的聲音小了下來,聽起來是不知道怎麼評論這件事。
「齋藤,你在國中的時候見到過同學之間戀愛嗎?」淺川明輝隨口問道。
「沒有!學校里老師不允許,大部分同學的父母也不會允許……鎌倉的人對於愛情很重視的,不會那麼輕易就確立關係,改變稱呼的。」女孩解釋道。
「我的那位學姐……很可能是進了大學之後因為種種原因沒有找到男朋友,如今碰到我這個陰陽道「餘孽」,想嘗嘗戀愛的滋味罷了。」
「真是……不能理解!戀愛不應該十分珍惜最初的感情嘛!不應該對自己產生的感情忠誠到底嘛!」女孩有些憤憤道。
不得不說,女孩這樣的說法實際上幾乎就是武士的思維。對感情的忠誠,實際上也是忠誠的一種。
武士們提倡忠誠,至死不渝。
「哪裡能去要求別人。」淺川明輝摸了摸她的頭,「這種事情只能要求自己一個人而已。」
「淺川哥哥,你又摸我的頭!」女孩高舉雙手,護住了自己的頭頂,表達著不滿,「那你又是怎麼想的呢?」
「我嗎?」淺川明輝停頓了一下,「自然會珍惜最初的感情,只是現在連我都不知道最初的感情在哪裡,又談什麼珍惜呢。」
「好了,不說這個了,超市就在前面了,你可以準備去挑選了。」淺川明輝開口打斷了還想說話的女孩。
「是……」齋藤詩織悶悶地回了一句。
……
回家之後,淺川明輝忙著去準備午飯,卻發現紙人悄無聲息地鑽了出來,在他身旁漂浮著,一言不發。
「怎麼了,小紙?有什麼事情想跟我說嗎?」淺川明輝奇怪道。
他的注意力暫時集中在手中的食材上,所以並沒有看到紙人的動作。
這隻忠誠的式神此時陷入了極大的掙扎之中,前後搖擺不定之間,連它的身體都有些微微顫抖。
不過,隨著淺川明輝收拾好了食材,它也重新平靜下來。
「沒什麼,主人,你一定能順利找到初次的感情。」最後,紙人只是傳出了輕飄飄的一句話。
淺川明輝瞥了一眼紙人:「謝謝你,小紙,不過現在我還沒心思去考慮這個,等身邊的事情消停一些以後再說吧。」
紙人聞言向前漂浮了一小段,卻沒有了更多的動作。
……
對於淺川明輝來說,這只是一段小插曲,並未被他放在心上。
臨近下午的時候,他終於收到了淺川里奈的回信。
「抱歉,明輝君,上午的時候我有些事情,所以沒有看見你的消息。如果需要早些見面的話,定在五點半如何?」
「沒有問題。」
收起手機,淺川明輝的神情略微嚴肅起來。
一旁坐著的齋藤詩織注意到他的變化,開口道:「怎麼了,淺川哥哥,是遇到什麼麻煩事了嗎?」
「不是,我晚上要出去處理一些事情,可能會晚點回來。」
「是跟妖怪有關的吧,那我也要去,就像在夢境里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