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黑霧
還沒等淺川明輝對這句話稍作反應，被精神穿刺的目標就展開了激烈的反擊。
如果說，原本淺川明輝是將對方的身體當作戰場，那麼現在，對方就像強壓著淺川明輝，手持身軀原主的魂念作為盾牌，逼迫他離開了這個戰場。
淺川明輝心中警鈴大作，默念咒文，再次發動了精神穿刺。
眼下已經不是能夠顧及是否會傷及無辜的時候了，只要出一點微小的差錯，他自己就會有傾覆之危。
偏偏紙人和一本多陀羅在這件事上並不能對淺川明輝有所幫助，只能靠他自己硬撐。
一直盯視著牆下那對鮮紅雙眸的齋藤詩織忽然心有所感，向正前方看去。
深沉的黑暗中明明什麼都看不清，她卻總覺得其中有什麼東西在活動。
同一時間，淺川里奈也看向了前方。身為巫女，她對於靈氣的感知能力要強於齋藤詩織。但在對於敵意、殺氣之類的探知上，她自然遜於齋藤詩織。
這也是齋藤詩織曾經提到過的知覺，與淺川里奈所具備的靈覺的區別。
在她的視野中，前方的深黑中有暗影涌動。
濃厚的黑霧在悄然間降臨，遮擋住了淺川明輝身邊眾人的視線。而四周的守衛正全神貫注地應對牆下的「人群」，一時間並沒有反應過來。
「明輝君！」淺川里奈在黑霧中疾呼，期盼能夠讓對方從靜止狀態中回過神來。
沒有人回應，黑霧中是死一般的沉寂。
淺川里奈心中一沉，對用聲音喚醒對方不再做任何想法。
按照淺川明輝在她記憶中的位置，女孩摸黑向前走了幾步。
她腳下原本踩踏的應該是築成圍牆的石頭，眼下卻變成了泥沼一般的觸感，連移動都變得困難起來。
「小子，把對面壓退之後趕緊醒過來，不然你身邊的這些人都要有危險了。」正當淺川明輝咬牙與對手抗衡時，白狐突然出聲提醒了一句。
聽聞這句話，淺川明輝當機立斷，以精神穿刺的利刃狠狠劈砍了數下對方，果斷退了開來。
「大人，牆下的那東西變回去了！」有守衛不經意間瞟到了城下發生的變化，大聲彙報道。
那雙鮮紅的雙眸已經褪色，變回了原本無神的黑色瞳仁，甚至連抬起來的頭也已經低落，不再對四周做出任何反應。
不管怎麼說，淺川明輝這一此嘗試性的精神穿刺都起到了作用，至少讓牆下的「人」真正意義上不再動彈。
可是，守衛卻並沒有聽到意料中枚田勝騎對自己的回應，他奇怪地向自家大人的方向看去，只見到一團濃重的黑霧。
守衛大驚，招呼自己身側的搭檔密切注意下方之後，飛奔向黑霧，試圖將枚田勝騎從其中拉出來。
沒有任何聲息的情況下，他陷入了黑霧當中，被黑霧吞噬得一乾二淨，生死未卜。
用眼角餘光注意著情況的另一位守衛面色嚴肅起來，大聲呼喚道：「枚田大人陷入黑霧中了！所有人注意，不要去觸碰黑霧！另外抽出兩個人來，去將那一位大人請來！」
聽到他話語的守衛們紛紛轉頭看向黑霧，又接著將視線轉回牆下。只有兩名看起來身形修長，但卻不算壯碩的守衛當即回頭，以極其敏捷的動作小跑著一路奔下圍牆，朝聚落內部而去。
然而，作為整件事的中心，淺川明輝自己對此卻一無所知。他睜開眼睛，只看到四周瀰漫的黑霧，以及腳下明顯不一樣的觸感。
「小紙，怎麼回事？」淺川明輝當即問道。
「主人，在你用精神穿刺目標之後，他的瞳孔就變成了紅色，還盯著你的方向看。沒幾秒之後，就有一陣黑霧籠罩住了你身邊的人。」紙人解釋道。
淺川明輝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仔細觀察了片刻四周的黑霧。
「好像啊。」不知為何，他突然感慨出聲。
記憶上的灰白枷鎖彷彿突然被掙脫了一點，眼前的場景與淺川明輝記憶中的一幕重合起來。
他突然回想起來，似乎在他還小的時候，也碰到過類似的事情。只不過那次是他無意間走失之後，被黑霧包圍了。
黑霧瀰漫間，淺川明輝感覺到自己的視線愈發受限，原本還能看清自己的下半身，眼下已經連腳部都有些不清晰起來。
記憶中的那時，有哭聲從黑霧中傳來。那時還是個孩童的淺川明輝嚇了一跳，但等他戰戰兢兢地靠近了那陣哭聲之後，卻沒有了害怕的情緒。
那是他熟悉的人發出的哭聲，聽出這一點的淺川明輝大聲呼喊，將那個熟悉的人引到了自己身邊。
可惜他卻沒有看清記憶中的那張臉龐，記不起那個熟悉的人是誰。
有隱隱約約的呼喚聲從黑霧中傳來，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淺川明輝皺了皺眉，暫時放棄思考，仔細聆聽起來。
「明……」聲音短短續續，似乎被黑霧遮擋了不少。
淺川明輝思考片刻，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身下如同泥沼一般的地面拖拽著他，讓他的移動效率降低了不止一成。
聲音逐漸靠近，也逐漸清晰起來。
「明……君！」聽了片刻，淺川明輝大致聽出這道聲音比較柔和，再結合其中的片言隻語，大概是在呼喊自己的名字。
他再度向前走了勉強挪動了幾步，
「主人，這四周的黑霧當中靈氣很濃，如果你招出火焰，應該能起到不小的效果。」紙人及時出聲，打斷了淺川明輝的回想。
聞言，淺川明輝點了點頭，同意了紙人的建議。
他念出咒文，招出火焰。
火焰騰起，比起平日柔弱的火苗來壯大了許多。絲絲黑霧被火焰舔舐，化作白煙散去，而淺川明輝手中的火焰，就在這不斷舔舐黑霧的過程中逐漸明亮起來。
「淺川小子，繼續下去，這說不定是好事情，等你收回火焰的時候，靈力應該也會有不少的增長。」有一會兒沒有出聲的白狐評判道。
眼前的黑霧變得稀薄了不少，淺川明輝也藉此聽清了呼喊的具體內容。
「明輝君！你還好嗎？明輝君！能聽到我說話嗎？」
是淺川里奈的聲音。
聽了不到片刻，淺川明輝就馬上判斷了出來。
沒有任何猶豫，他當即再次邁步，朝著聲音的方向而去。
腳下地面的觸感比起之前堅硬了一些，就像是泥沼在大火的烘烤之下失去了水分，變得干硬起來。
黑霧漫漫，淺川里奈的視野中，前方突然出現了一團亮光。在黑漆漆的霧氣之中，這點明黃如同指路明燈，讓淺川里奈不自覺地向前方靠去。
才走出不過幾步，她就突然撞上了什麼。
女孩立刻舉起手中的短劍，對著前方嚴陣以待。
「里奈桑，沒事吧？」隨著淺川明輝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她身前的火光大盛，讓兩人之間的黑霧再無存在餘地。
聽到對方的聲音，女孩稍稍放鬆了些，緊接著，她又擔心了起來：「我沒事，明輝君你呢？有沒有受傷？」
「沒有，等我睜開眼睛以後周圍就只有黑霧，試著用火焰燃燒了一下周圍的黑霧之後，我才發現它們是不錯的助燃劑。」淺川明輝笑著回答，「倒是里奈桑，在沒顧及自己處境的時候，還能關心我。」
「明輝君聽到我剛剛的喊聲了？」淺川里奈的表情在火光的映襯下顯得有些紅。
「嗯。」淺川明輝點了點頭，「里奈桑，抓住我的手，我要試著用火焰破開這層黑霧，波及到你就不好了。」
女孩看著他坦蕩的表情，只是猶豫了兩三個呼吸時間，就握了上去。
淺川明輝立刻感受到了左手中的細膩柔軟，只是手心中有些潮濕，似乎是因為剛才的情況有些緊張發汗的緣故。
他揮動右手，將手中原本的火焰分成一簇簇火苗，讓它們朝著各個方向緩慢地漂浮而去。
四周的黑霧頓時如同水波一般晃動起來，像是受到了極大衝擊的樣子。
女孩看著眼前的景象，心中突然安定下來。一股暖流從淺川明輝的手中傳遞到了她的手心，讓原本有些冷的右手重又溫暖起來。
不過，她眼中冷靜應對的淺川明輝，卻又一次陷入到記憶之中。
那時的他還沒有現在的能力，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孩童，黑霧對他來說就像永遠逃不開的噩夢，如影隨形。
可他身邊那個熟悉的人卻比他更加害怕，他甚至已經能通過牽著的手感受到對方的顫抖。
思考了一會兒的小淺川明輝，嘗試著開口唱歌，平復身邊人的情緒。
不過，那時他甚至連歌詞都不記得幾句，只能勉強哼唱出有些走調的旋律。歌聲回蕩在兩人身邊，為黑霧帶來了一絲生氣。
有些恍神的淺川明輝看著眼前的火焰，按照記憶中的歌調再一次哼唱了出來。
不比那時聲音的清脆，甚至因為時間太久，旋律更加不成調，卻因為身前的火光，以及他更加堅定有力的聲音有了別樣的魅力。
淺川里奈聽著眼前的曲調，不自覺地開口跟唱了出來。
「旭日東升，自有晨光破曉。」
「日暮西沉，可盼陰陽輪轉。」
「星光熠熠，當尋天穹啟明。」
「明月皎皎，終照世間萬物。」
詞句脫口而出，在只有淺川明輝哼唱曲調的伴奏之下，女孩毫無困難地跟上了旋律。彷彿她已經練習了許多次，只是等待著機會，就會重新唱響一樣。
黑霧的波動更加劇烈，原本遮蓋嚴實的霧中已經有孔洞出現。順著孔洞看去，勉強能見到土圍上的布置，以及忠實履行職責的守衛們。
淺川明輝看了身邊似乎是無意識跟唱的女孩一眼，心中疑惑更勝。
正當他準備開口詢問一下這件事時，黑霧突然潰散，如風一般飄散而去，露出了圍牆上的場景。
除了仍舊保持警戒姿態的枚田勝騎、齋藤詩織兩人，剩下的守衛基本上都已經陷入了昏迷狀態，少數幾個還有意識的，也已經神情恍惚。
剛鬆了口氣，淺川明輝就聽到身後傳來了問話：「這火焰……是你釋放出來的嗎？」
聲音聽起來有些蒼老，應該是位上了年紀的女性。
淺川明輝轉過身，看到了頭髮花白的老人。不過容貌雖然已經衰老，但她的精神仍舊十分飽滿，與淺川明輝對視間，沒有半分疲態顯露。
不少守衛來到她身邊，想要行禮，卻被這位老人輕聲斥退，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
「池田……大人！您怎麼來了？」枚田勝騎看到這幅場景，趕忙來到了淺川明輝身前，行禮問好。
「聽這些小夥子們說，有團黑霧把你，還有這些客人們包住了，所以我才來看看。」池田琴乃，也就是兩人身前的老人不以為意地回道，「不過看來，應該是這位小朋友帶著大家脫離了困境。」
枚田勝騎從黑霧中恢復視線的那一刻，看見了淺川明輝身側圍繞的火光。而眼下既然池田琴乃這麼說，他再也沒有半點猶疑，立刻轉過身，鄭重向淺川明輝道謝。
枚田勝騎心中很清楚，他在聚落中負責處置常規事務，因為待人和善，賞罰分明等等行為贏得了聚落居民們的愛戴。但眼前的老人卻不是，她平時出現的次數極少，只有在人群嘗試進攻聚落時才有可能出現。
天明之後，每次對於迷魂之人的處置，都是由這位老人進行。
從各種意義上來說，她才是聚落的精神領袖。
「枚田閣下不用客氣，我這也是為了自救。」淺川明輝趕忙還禮道，「能向我介紹一下這位……長者嗎？」
枚田勝騎忍不住看了池田琴乃一眼。
「這還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人家明顯是有來歷的，老實告訴他不就好了。」池田琴乃搖了搖頭，「等天亮之後，我再來處理這裡的事情。」
說完，這位老人毫不猶豫地離開了。
不知為何，直到此時，齋藤詩織才放鬆了自己的姿態，走到了淺川明輝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