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向陽
對於池田友惠來說，這樣的代價似乎勉強還能接受。仰望紅月早已成為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繼續這麼看下去似乎也不礙事。
唯獨當池田友惠衰老之後，接任這一職責的人選有了問題。
經過測試之後，聚落的居民們發現，除了池田友惠的女兒之外，沒有其他人能夠通過仰望紅月的方式繼續靈力，完成驅逐人群這一行為。
可池田友惠已經仰望了一生的紅月，又怎麼會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再繼續這樣的命運？
無計可施的時候，她的女兒站了出來，自願接下母親的責任，讓自己成為聚落中的應急手段。
從池田友惠開始，這項職責代代相傳，直到如今的池田琴乃。
而聚落中的居民們，為了感謝池田家每一代的付出，在聚落的中心專門建造了一座塔樓，專供池田家族的女子們仰望紅月，不受外界因素打擾。
在這之外，池田家每一代的長女出生時，都會被冠上「靠近紅月的少女」這麼一個稱呼。她們在聚落中有著無上的聲望，甚至比在危難時刻挺身而出的枚田家族還要更甚一籌。
然而，每一位「靠近紅月的少女」，在正式接任職責之後，最希望的卻只是有朝一日能夠沐浴陽光，面對大日微笑。
「剛剛池田大人緊急來到圍牆上，發現情況受到控制以後很快離開，就是回到了塔樓當中，繼續履行她的職責去了。」枚田勝騎以這句話作為總結，結束了這個故事。
淺川明輝吃得比較快，在故事開始沒多久時就已經把食物填進了腹中。而淺川里奈和齋藤詩織卻慢了一步，沒能將食物完全吃下去——聽到一半時，她們就默默放下了手中的東西，抬頭傾聽。
「三位，既然故事已經講完，不如早些回去休息。」枚田勝騎建議道，「我還有些事務要處理，可能沒法陪著三位了。等到天明的時候，如果三位願意，可以旁觀了對那些『東西』的處理之後，去見一見池田大人。」
淺川明輝站起身，向對方表示感謝之後，離開了房間。隨著枚田勝騎私宅中守衛的指引，淺川明輝和女孩們分別被帶入了被臨時用作客房的房間。
神宮來使從來都是當天來當天走，從不逗留。這十幾年裡，除了淺川明輝一行之外，枚田勝騎從來沒有碰見過任何「客人」，自然也就沒有準備客房。
房內的窗戶雖然已經關緊了，但仍舊有風從縫隙中漏入的聲音，尖利刺耳，多少有些神人。
稍微清理了一下身體，淺川明輝熄掉一旁擺放著的油燈，在席上躺了下來。
這一天里碰到的諸多事情，有兩件讓他最為上心。
第一件自然是如何找到迷魂的源頭，離開這裡。
另外一件則是淺川里奈當時聽到他哼唱之後熟稔的跟唱，更不用說他自己也隱隱約約從封印的記憶中發掘出了點什麼。
「小紙，還有白狐前輩，你們對今天遭遇的事情有什麼看法嗎？」淺川明輝用手枕在腦下，望著天花板輕身問道。
不過片刻，紙人和白狐同時在他面前現身。
「要是看今天這種情況，我會懷疑是川狸和狐纏這兩種妖怪。」白狐乾脆回答道。
淺川明輝看了漂浮的白狐一眼：「白狐前輩這麼肯定嗎？那有沒有什麼對付它們的好辦法？」
「我不算肯定，只是根據遇到的事情推測而已。至於對付它們的辦法……它們倆的肉搏能力比天邪鬼還要弱，你身邊那個叫齋藤詩織的小姑娘就很適合對付它們。」白狐搖頭道。
「會不會還有其它妖怪？我記得齋藤桑從黑霧中出來之後，仍舊保持了一段時間的警戒姿態。」
「是這樣嗎？」淺川明輝蹙起了眉頭，「我沒有注意，但以齋藤面對妖怪時的表現，應該是她的知覺感受到什麼了。」
知覺更擅長殺意與敵意這件事情，淺川明輝在廢棄村落旁的山洞裡就已經看得十分清楚了。
「我還得提醒你一件事情，淺川小子。」白狐看著陷入思考的他，打斷道。
「前輩請說。」
「這個環境下，要說妖怪們之間會相安無事，你相信嗎？」白狐反問道。
「這……」淺川明輝一時語塞，「這種天然適合妖怪們活動的環境，會讓它們之前起更多衝突嗎？」
「主人，妖怪之間也不是和平相處的。它們的性情本來就偏向混亂，幾隻妖怪因為小摩擦產生大衝突的事情不在少數。」紙人插嘴道。
「你的式神說的沒錯，妖怪之間互相攻擊不見得比它們攻擊人類次數要少。」白狐點了點頭，「妖怪之間互相吞噬之後，有一定幾率獲得被吞噬一方的能力。尤其是在這種環境下，發生這種事情的可能性會高上不少。」
「那可怎麼辦？照這麼說，只要多互相吞噬幾次，不就沒有弱點了嗎？」淺川明輝笑著反問道。
「那也不至於，一隻妖怪想要完全掌握被吞噬一方的能力，要花上的時間可不少，整個吞噬過程中它們也要比往常脆弱，吞噬哪裡是那麼容易進行的。」
「更何況強大的妖怪多是因為天生，百鬼夜行里領頭的那些妖怪，可不是靠吞噬其它妖怪變強的。」白狐答道。
正要再說些什麼，門口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紙人和白狐當即化作流光，重新藏進了淺川明輝身體中。
「明輝君，你還醒著嗎？我想跟你簡單聊聊，可以嗎？」淺川里奈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中。
淺川明輝起身走到門前，拉開了房門：「怎麼了，里奈桑，有什麼想要跟我聊的嗎？」
其實說實話，他很想找個機會和淺川里奈單獨聊聊有關那首歌，以及記憶中模模糊糊看到的事情。
但如果今天就要聊，那必須得摸到兩女的房間里，還要保證不能讓齋藤詩織聽見。至於帶淺川里奈進自己房間這件事情，周圍有守衛看著，似乎也不太好，淺川明輝也就放下了這個打算。
「我……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能讓我先進去嗎？」淺川里奈猶豫了一下，問道。
「只要你信任我就行，我哪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淺川明輝搖了搖頭，側過身體，讓開了道路。
走廊里負責警戒的守衛朝兩人的方向看了一眼，接著轉回了視線。
枚田勝騎交代過，這三位宿於此處的是客人，在他們並未逾矩的情況下，儘力滿足他們的要求就行。
「里奈桑……到底想說些什麼？」淺川明輝重新點上油燈，看著有些局促不安的女孩，奇怪道。
「我……」淺川里奈剛想開口，不知為何腦海中閃過對方拉著自己手的場景，臉色有些微紅。
「讓我猜猜，是今天唱的那首歌？其實我也很好奇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不知道里奈桑有沒有什麼想法？」看了看女孩的樣子，淺川明輝主動開口道。
「我也不清楚。」女孩輕輕搖頭，「正是因為不清楚，我才想來詢問明輝君的。」
油燈的光亮之下，她的一半臉龐被照亮，另一半仍舊留在陰影當中。淺川明輝正巧站在她的身側，注視著她原本柔和，卻又因光線顯得輪廓分明的臉龐。
「硬要說的話，我只能說個大概，里奈桑不要抱太大希望。」淺川明輝思考片刻，只能出言提醒了一句。
「就算只能有一點解釋，我也已經很開心了。」淺川里奈認真注視著他的雙眼，「剩下的原因，我們自己去尋找就好。」
「既然里奈桑都這麼說了，我就把我想到的事情簡單說說。」淺川明輝深吸了口氣，坐在了席上，望著窗外的夜色，「這首歌曲是我小的時候曾唱過的，但那時的情況有些特殊。」
淺川里奈也坐了下來，用雙臂環抱著膝蓋，與他一起望著窗外，靜靜傾聽。
「可能是因為時間太久了吧，我記得當時因為迷路的緣故，和之前在黑霧裡時陷入了差不多的境地。不過那個時候，有人也像里奈桑你一樣喊著我的名字，在我迷路時找到了我。」
「為了讓我們兩個人都能在迷路時鼓起勇氣，我就唱了一首小時候經常聽到的歌曲。不過因為時隔太久的緣故，我現在已經記不起歌曲的具體內容了。」
「所以今天里奈桑聽到我哼唱的時候，只是不太成調的旋律。」
淺川里奈緊了緊環抱著的雙臂，將臉輕輕邁入大腿的縫隙之中：「明輝君還記得那個來找你的人是誰嗎？」
「和歌詞一樣，都一起忘掉了。」淺川明輝苦笑著回道。
兩人之間陷入了一時的沉默。
「說起來，里奈桑為什麼又會唱那首歌呢？」過了片刻，淺川明輝主動打破了變得有些沉悶的氣氛。
「我也不知道，只是聽到了曲調之後，就不由自主地唱了出來。」淺川里奈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她也曾懷疑過自己認識淺川明輝，但是兩人過去生活的位置一在京都，一在名古屋，就像她偶爾想過的那樣，交集實在太少，兩人以前接觸過的可能性極小。
「既然我們兩個都沒有線索，那不如討論一下今天遇見的事情吧。一直干坐在這裡想歌曲的事情，也不會有助於我們離開這個地方。」淺川明輝岔開話題道。
「嗯……那麼明輝君對於這個地方有什麼看法嗎？」女孩主動問道。
「就我個人的想法來說，還是跟之前相似，如果能夠處理掉迷魂的源頭，我們應該就能回到日比谷公園。之前人群的表現，很明顯有妖怪在背後操控。」
「但是明輝君，以我們三個人現在的狀況，能不能對付妖怪都是未知數。齋藤桑有武士刀隨身能發揮出實力，但我現在根本沒有趁手的靈具。」女孩有些憂慮道。
「當然不是直接就去找妖怪，總得和那位池田閣下接觸一下再說，說不定有神宮遺留的靈具能讓你使用。」淺川明輝搖頭否認道，「而且不了解情況就跑去找妖怪，那是在愚蠢不過的行為，怎麼能犯這種錯誤？」
女孩點了點頭，和淺川明輝再度交談片刻之後，離開了房間。
淺川明輝起身再次熄了油燈，重新躺下。
……
「篤篤篤。」
當淺川明輝睜眼的時候，窗外的天色蒙蒙亮，按照正常時間來看，大致是清晨六七點的樣子。
房門外傳來有節奏的敲擊聲，看上去應該是守衛前來叫醒他。
畢竟之前枚田勝騎也提到過，要見那位池田琴乃需要在白天，太陽落下之後就無法成行了。
揉了下眼睛，淺川明輝很快起身，打開了房門。
「淺川閣下，枚田大人擔心您會錯過時間，特意讓我來叫醒您，還望您見諒。」一名看上去很是年輕的守衛站在門外，微微躬身問候道。
「謝謝你來叫醒我，也替我向枚田閣下道一聲感謝。」淺川明輝答道。
守衛很快離開，只有兩名似乎從昨夜執守到現在的守衛，仍舊站立在廊中。
淺川里奈與齋藤詩織的房門也很快打開，只是她們現在的樣子明顯有些狼狽。
譬如淺川里奈的中長發就有些散亂，衣服也明顯起了褶，不過她並未在意，只是不以為意地走出房間，與兩人打了個招呼。
齋藤詩織的表現則更加平常，一天奔波之後，短暫一晚的休息就讓她重新變得精神十足。看上去，這樣的條件對她來說似乎早已司空見慣。
「看起來晚上休息的不錯，齋藤，沒有什麼不適應的嗎？」淺川明輝問道。
「對武士來說，尋找任何機會恢復自己的體力與精力都是很必要的行為。」齋藤詩織看了看走廊上的兩名守衛，解釋道，「只有這樣，才能在必要的時候合理分配體力與精力。」
「里奈桑呢？」
「我適應力還不錯，明輝君不用擔心。」
「好吧，那就先去找枚田閣下，請他帶我們面見池田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