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無猜
吃完枚田勝騎送來的食物之後，等到了淺川里奈沉沉睡去，淺川明輝才起身走出了房間。
齋藤詩織被留在了房內，陪著淺川里奈。
「淺川閣下。」一出門，淺川明輝就看見了等候在一邊的枚田勝騎。
連續數天將近不眠不休的忙碌讓他的雙眼下出現了一圈淡淡的黑痕，甚至到了站著都能打盹的地步。
但聽到門口傳來的動靜，枚田勝騎還是第一時間反應了過來。
「枚田閣下，如果你現在精神還支撐的住，我們可以簡單交流一下之前的情況。」
「淺川閣下說笑了，現在這個時候，就算撐不住也要撐得住。等這些事情全部告一段落之後，我大概才能好好休息一段時間。」枚田勝騎搖頭道。
「我們換個地方？」淺川明輝看了眼房門。
「淺川閣下請。」枚田勝騎首先動身，朝著四人最初見面的茶室而去。
……
在茶室中分主客落座之後，枚田勝騎幾次想要開口發問，卻還是強自忍住。
「枚田閣下，我現在能夠解釋的只有兩件事，如果你有問題，可以先聽一聽我的說明，看看說明能否解決你的疑問。」
「也好，那就請淺川閣下先說吧。」枚田勝騎深吸口氣，點了點頭。
他沒法不著急，淺川明輝從黑霧中出來之後發生的變化太大，身為處事之人，他首當其衝的事就是搞明白髮生了什麼。
「第一件事，根據我的判斷，一直驅使人群襲擾聚落的妖怪應該是川狸和狐纏其中之一，甚至可能是它們的結合體。」
「川狸……和狐纏？」枚田勝騎喃喃念道。
「沒錯，應該是這兩者之一。」淺川明輝點頭肯定道，「準確來說，人們陷入它們製造的幻境，導致無法再控制自己的身體。而麻痹了原主魂念的同時，它們則會通過自己的力量驅動人們的身軀。」
「只不過，它們畢竟不是人類，也沒有人類活動的經驗。反映到人群的活動上，特點就是行走緩慢、動作僵硬。而非本人控制的身軀並沒有痛感，再加上力量的強行驅動，很容易就會給人們留下無法殺傷，無法擺脫的印象。」
說到這裡，淺川明輝特意停頓片刻，給了枚田勝騎一些消化信息的時間。
「我大致明白了。所以說，這些……人本質上還是人類，和我們並沒有任何區別？」枚田勝騎沉吟了一會兒，抬頭問道。
「沒錯，他們仍舊是人類。」淺川明輝乾脆答道。
「那我們之前執行的凈化儀式？」枚田勝騎的臉色有些難看起來。
「枚田閣下，對此我只能說，這是你們的無奈之舉。在沒有辦法幫助他們掙脫控制之前，能夠解脫總比在妖怪的役使下苟延殘喘好上那麼一絲吧。」淺川明輝嘆了口氣。
「淺川閣下不用安慰我，繼續說下去即可。」枚田勝騎截斷道。
淺川明輝點點頭：「第二件事就是，那隻妖怪已經被我和我的式神擊敗，它的實力削弱了大半，被關在了牆上那座青色的牢籠里。眼下，我的式神正在牢籠內看守著它，不用擔心它再出來為禍。」
聽到淺川明輝再一次肯定的說法，枚田勝騎下意識多點了幾下頭。
「等天明之後，我會嘗試著去探索它的記憶，尋找幫助那些迷魂的人、離開這裡的辦法。」淺川明輝繼續道。
「淺川閣下，如果可能的話，能將聚落的人一起帶出這裡嗎？雖然我們大多數人都已經在這裡生活了數十年，但祖輩留下來的話語我們從沒忘記過。」枚田勝騎聲音大了一些，「所有人都在企盼著能離開這個環境惡劣的地方，請淺川閣下務必再辦一次忙。」
說完，枚田勝騎直接離開主人的席位，在一旁擺出了土下座的姿勢：「請淺川閣下務必再幫聚落內的居民這一次忙！」
「枚田閣下，我雖然也十分希望這麼做，但連寥寥幾人離開的方法尚且還沒找到，說這件事是不是早了些？」淺川明輝手上用力，試圖將枚田勝騎扶起來。
「這麼說，淺川閣下是答應了？」枚田勝騎猛地抬起頭，表情里嚴肅與期冀交雜。
「是的，我答應了。」淺川明輝點了點頭。
「那就好……」聞言，枚田勝騎本想直接坐起，卻軟軟地倒了下去。
淺川明輝嚇了一跳，急忙伸手試了試對方的鼻息。
結果還好，雖然有些微弱，但鼻息仍舊明顯。在淺川明輝看來，應該是枚田勝騎勞累過度，再加上一瞬間動作過大導致的昏厥。
「有人嗎？」淺川明輝站起身，推門問道。
「淺川閣下，您有什麼事？」
「你們的枚田大人暈倒了，趕緊帶他去看看情況。」淺川明輝看向茶室內躺倒在地上的枚田勝騎。
「什麼？」守衛大驚失色，不顧禮節地沖入茶室。等到發現枚田勝騎鼻息尚存之後，才鬆了一口氣。
接著，守衛沒有顧及一旁的淺川明輝，直接叫人去了。
等到守衛們有些手忙腳亂地將枚田勝騎帶走之後，淺川明輝才獨自一人回到了房間。
淺川里奈仍舊在沉沉地睡著，齋藤詩織則在只點了一盞蠟燭的房內靜靜正坐，看著窗外。
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音，她下意識地回頭。淺川明輝趕忙將右手食指放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姿勢。
小心翼翼地踩著席子，淺川明輝來到齋藤詩織的身邊坐下。
女孩不知為何，情緒有些低落。
「怎麼了？我們能應該很快就能回去，不用為這事不開心了吧？」淺川明輝小聲問道。
「不是的，淺川哥哥。」女孩搖了搖頭，同樣低聲回道，「我是想起了在鎌倉的時候。」
「鎌倉？怎麼了嗎？」
「那裡的好多家族也要對付各種奇奇怪怪的妖怪，可是有的時候沒有辦法對付，就只能讓武士們硬頂著，最後傷亡慘重。」女孩撫摸了一下身側的武士刀。
沒有出鞘的刀刃，就只有被刀鞘包裹著，顯露出不那麼亮麗的外殼。
「你的意思是，如果有陰陽師，原本不會有那麼多傷亡？」淺川明輝捕捉到了她話語中的重點，「你的家族也和那麼多家族一樣嗎？」
「每個家族都一樣，沒有家族能夠倖免……所有人都儘力了，可他們還是只能暫時擋住妖怪們前進的步伐。」女孩的聲音越發低了，「好多大和尚也死在了妖怪們手裡，有些寺廟連日常維持都成了問題。」
「這些家族們曾經聯合向神宮請求增援，迫於壓力的神宮雖然送來了增援，但是對於各個家族面對的壓力來說根本不夠。」
說到最後，女孩的語氣中隱隱帶上了一絲氣憤。
聽到這裡，淺川明輝對於她原本提及「為了幫助家族所以來到東京」這個理由又多了幾分理解。
可是，就算有了更深的理解，他也無法可施。
以他現在的實力，冒失跑到鎌倉去無異於將命交到怪物手上。而如果要按女孩所說去找幸得井家族，他倒是能去找古賀香奈商議，但其中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淺川明輝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對於一個能與明治神宮達成和解的陰陽師家族來說，究竟對於鎌倉那些武士家族的存亡上多少心，又至於是否願意出手相助，這兩個問題都難以期待一個樂觀的答案。
所以，淺川明輝只能像現在一樣坐在齋藤詩織身邊，偶爾出言安慰，卻無法做出什麼實際行動。
……
當淺川明輝再度睜眼時，天色剛剛蒙蒙亮，屋內的蠟燭仍在燃燒，而身邊的齋藤詩織不知什麼時候也睡了過去，和淺川里奈一樣，仍在沉睡。
想了想，他並未驚動兩人，只是獨身找到房外的守衛，表示要去圍牆上處理牢籠內的妖怪。
聽到這件事，不敢輕舉妄動的守衛只說要去請示枚田勝騎，請淺川明輝稍作等候之後就離開了。
不以為意的淺川明輝等待了片刻，卻看到了池田琴乃親自來到了自己面前。
「池田大人，您怎麼來了？」淺川明輝趕忙迎了上去，看了眼老人身後跟著的守衛。
「別看這小夥子了。昨天晚上我又不是沒聽到動靜，等事情過去了，找個小夥子一問就清楚了。我讓他們如果一聽見你有動作，就來叫我。」池田琴乃打斷了他的視線。
「您的身體，沒問題吧？」淺川明輝小心翼翼地問道。
「妖怪都沒了，我也不用關心白天不能看見太陽的事了。而且就是來找你知道個究竟，也不會有多大妨礙。」池田琴乃道，「也不用耽擱了，現在就上圍牆去，我要親眼看著你怎麼處置那隻妖怪。」
無奈的淺川明輝只能讓守衛在房內的女孩們醒之後再做告知，自己則和池田琴乃一起去了圍牆上。
兩人來到圍牆上時，牢籠旁的兩名守衛仍舊一絲不苟地站著，彷彿永遠不知疲倦一般。
「行了，你們兩個趕緊去休息吧，這地方有我和淺川小夥子就行了。」池田琴乃揮了揮手，將兩名守衛趕下了圍牆。
接著，她一言不發地看向牢籠，不再有任何動作。
黎明的天光之下，牢籠內的黑霧顯得愈發稀薄，甚至有了直接飄散消失的趨勢。
淺川明輝不再猶豫，主動打開牢籠，讓紙人「押送」著黑霧出外。
如同之前處理天邪鬼時，淺川明輝在一旁不少守衛的注視下探索了這隻妖怪的記憶。
不久之後，淺川明輝轉過身，面向池田琴乃。
「怎麼樣？能做到把這座聚落里的人帶出去嗎？」池田琴乃的話語中有一絲熱切之意。
面對眾人期待的眼神，淺川明輝緩緩搖了搖頭：「這座聚落的人們已經和原本的世界隔絕太久，貿然帶去那裡很有可能會出問題。」
「如果慢慢來可能有辦法？」池田琴乃不見失望，接著追問道。
「是的，但需要的時間可能有些長，而且還需要神宮的幫助。這件事，恕我現在還無法做到。」
「好，那麼人潮呢？還會來嗎？」
「不會了，這隻妖怪是川狸和狐纏互相吞噬之後形成的怪胎，也只有它能驅動這麼多人。」淺川明輝看向城下。
陽光之下，人群中的大部分身體正在漸漸腐爛。
「有些人誤入這裡已經幾十年，甚至百年，沒有妖怪外力的支持，原本早應該逝去了。只有那些誤入沒多久的人，比如之前我們帶進高塔的那個男子，還能算是有救。」淺川明輝長出一口氣，繼續道，「只是要勞煩一下聚落里的人們了，我現在只找到能夠帶走幾個人的辦法，一次要造成的消耗太大，等有了更加穩定的辦法，我會回來把他們帶走。」
「這件事你大可放心，枚田會辦妥的。」池田琴乃點了點頭，彷彿卸下了一副膽子般，「這麼說，我也可以在白天活動了？」
「是的，池田大人，您和您的後代可以正常生活了。至於『靠近紅月的少女』這個稱號，您想怎麼處置都隨意了。」說到這裡，淺川明輝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微笑。
「那你呢，現在打算怎麼辦？」池田琴乃盯著淺川明輝道。
「先帶著里奈和齋藤離開，等之後有機會再想辦法回來。」淺川明輝分毫不退。
「也是，想要你做更多是在為難你。」池田琴乃轉過身，「如果有什麼麻煩的事情，你可以直接去找枚田，整個聚落的人都欠你一個人情，尤其是我。」
「那也要我能回來才好吧。」淺川明輝笑著答道，看著池田琴乃走下了圍牆。
天光破曉，土地上的黑霧不復存在。
而此刻，解決了這件事之後的淺川明輝，最渴望的還是帶著淺川里奈儘快回歸。
飛快趕回枚田勝騎的私宅，找到兩個女孩后，淺川明輝選擇了不告而別。
那位還在恢復的男子，他會在下次一個人前來的時候將他帶走。
回到他們來時的懸崖面前，淺川明輝念動在妖怪記憶中找到的咒語，靜靜等待著變化。
隨著巨響聲傳來，整座選在在四人面前緩緩下降，逐漸變成平地。
「這個地方，是那隻妖怪憑藉一點技巧扭曲而成的，懸崖上面就是離開的地方，只不過所有人都被懸崖給阻住了去路。」淺川明輝看著緩緩下降的懸崖，解釋道。
「那不是可以把聚落里的人都帶走嗎？」淺川里奈問道。
「不行，一個是他們的身體受不了，還有個原因就是回歸的門戶需要靈力支撐，我只能支撐少數幾個人，多了不行。」淺川明輝隨口解釋了一句。
女孩點頭以作回應。
眼前的懸崖緩緩降至與四人腳下的地面平行，不再動彈。
「我們之後肯定還要回來，至於現在……走吧。」淺川明輝回望了一眼身後已經被地平線遮沒得差不多的聚落，總結道。
接著，他就感受到了靈力再次被抽空的痛苦——之前在召喚光膜的時候，他就已經體驗了一次。
藉由齋藤詩織的攙扶，淺川明輝成功走入了門戶。
天旋地轉之後，當三人再度看見光線時，已經身處日比谷公園的樹林內。
「明輝君，我們回來了。」淺川里奈靜靜看了一會兒，突然開口道。
「是啊，我們回來了。」淺川明輝重複了一句。
齋藤詩織見狀，默默走遠至一個能夠看見兩人，但聽不見兩人對話的位置。
她有些羨慕此時的淺川里奈。
「好久不見，明輝君。」淺川里奈轉過身，正對著淺川明輝。
「好久不見，里奈。」淺川明輝微笑回道。
一次日比谷公園之行，讓兩人惹上了巨大的麻煩，可兩人並未有任何後悔之意。
女孩再也忍耐不住，緊緊抱住了淺川明輝。
眼前的人，自己忘卻了十幾年之久，一旦記起，過去的感情自然洶湧而來。而記憶恢復之後，他又以一己之力，把自己拖出了不小心踏入的泥潭。
沒有了因為惡劣情勢的強自壓制，淺川里奈又怎麼會再放過這個機會？
擁女孩入懷，淺川明輝清晰感受到了她柔軟的身體，還有在自己耳邊略有沉重的喘息。
他突然想起了父親曾經提過，來自中原的兩句詩句。
只是眼下，他更想對此稍作修改。
憶曾同居平安京，自是兩小復無猜。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