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燕王
四處張望了下,並無所獲。我心中十分焦急,若是在這樣下去,隻怕文公子的病情便耽擱了。
一陣清風浮動,吹落了我手中的藥方,我猛然去拾。眼見著被吹到崖邊,還好及時抓住了。
我順著懸崖望了望,深不見底,視線陡然停留在一抹掩映在亂石中的綠色上,又比照了下藥方上的圖樣。
眼見相差無幾,一陣喜悅湧上心頭。趕忙取出小竹簍裏的草繩,一端拴在崖邊一塊大石上,另一端纏上自己的腰身。
小心翼翼的慢慢下落,直到那株草藥旁,我輕輕地伸手去摘,生怕有絲毫的損壞。
還沒有來得及欣喜,隻覺得身體微微下滑,抬眼望去,隻見繩索陡然脫落。
接著身體便不受控製的下墜,我頓時大驚失色,“啊”的驚呼一聲,隻覺得落入腳下百丈的深淵必死無疑了。
哪知竟突然停下來,我抬頭看去,隻見一個男子正扯住那根草繩往上拽。
我的心依然難以平複,突突跳著。
男子猛然用力,我隻覺得草繩迅速上移,連帶著我便輕盈的落回地麵。
我貪婪的大口呼吸著,而手中卻依然攥著那株草藥,隻是枝葉有些損壞。
更令人氣惱的是,經過仔細比對,這根本不是我要找的草藥,隻不過有些相似罷了,竟害我險些丟了性命。
“你這女子竟如此忘恩負義,我救了你,不感激也就罷了,非但不關心恩人是否安好,反而去關心手上的野草。”
我這才抬眼去看那個男子,身著一席紫色流雲錦,腰上係著金絲密紋五福束帶,腳上穿著金龍在天的黑色皮靴,五官精致,身姿英挺,抱胸而立。
“多謝公子仗義相救,小女子心係家中病人,如有失禮之處,望公子海涵。”我趕忙致歉。
“原來如此,倒是我錯怪姑娘了呢,不知姑娘在尋何種草藥,或許在下能幫上忙。”
仿佛看到了希望便道:“公子可知血荊草?”
我連忙將手中的藥方遞與他,他抿了下唇道:“這味藥在你們這裏竟不多見?”
我喜上眉梢,“這麽說公子有辦法?”
男子傲然而立,一副不屑狀:“隻是你我素不相識,我又何以要幫你呢?”
我心下一冷,是啊,方才他已救我一命,“公子,小女子身無錢財,恐難以報答救命之恩。更不敢奢求公子施舍草藥,隻是人命關天,公子若肯出手相救,傾城願竭盡所能報答。”
男子聞言悠然而笑,褪去了那般傲慢無禮,正色道:“姑娘言重了,難得你們中原女子情深意重,隻要你允諾一個條件,我便雙手奉上。”
我這才又從頭到腳打量他一番,果然透著一股異族風情,便道:“什麽條件?”
“這……我尚未想好,他日若你我有緣相見,再議不遲。”
我略微思忖,才道:“公子既非常駐中原,恐怕難有再聚之時,若是如此,豈不是白白討了公子的便宜。”
他倏地朗聲輕笑,“那便是天意如此,我又有何損失?況且此味草藥在我朝比比皆是,輕易換來人情,姑娘休言我貪心便是。”
我掩麵輕笑,心中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還未知恩人大名。”
“我叫雪琢,他日有緣,我們自會相見。”言畢,他一個縱身揚長而去。
我心道不妙,糟了,他尚未贈我草藥。我忙朝山下追去,幾次險些摔倒。四下張望了下,哪裏還有他的身影?
我正顧自氣惱,已有一人在我身旁站定。我定睛望去,是一個異族打扮的仆人。
“姑娘可是傾城?”
“正是。你是……”
“我已在此等候多時,我家公子差我將此物交予姑娘。”說罷遞給我一個木質錦盒。
我心下狐疑,卻也小心的打開。隻覺一股欣喜湧上心頭,錦盒裏放的正是我要尋的那味草藥。
“有勞了,代我多謝你家公子。”
回到家中已是傍晚時分,我急急將藥煎了給文公子服下。心中這才安定下來。
服下藥,不過片刻的功夫,文公子額上已滲出細密的汗珠,倏地嘔出幾口汙血,接著便又陷入昏睡中。
我試探的替他號脈,隻覺他的脈象似乎平穩了許多。
我正執起絹帕替他擦拭嘴角的血跡,卻聽聞門外傳來整齊的腳步聲,聲勢浩大。
待我出門觀望,隻見一隊人馬已將庭院圍了起來。一個身姿俊朗的男子坐在黑色的駿馬上,威武不凡,給人一種難以言語的壓迫感。
那人著一席藏藍色鎏金團雲紋樣的華服,頭戴襄翠琉璃玉冠,拇指上把玩著一枚凝玉扳指,一副悠閑的模樣,卻是氣勢逼人。
此時嫣兒攙著母親一同迎了出來,跪地叩拜,“拜見燕王殿下。”
空氣仿佛凝結了,我愣在當地,隻覺馬上的男子目光凜冽,周身散發著懾人的寒氣。
他是,燕王朱棣?
我這才想起跪地行禮,口中念道:“民女拜見燕王殿下。”我的額頭緊貼著冰涼的地麵,大氣不敢喘一個。
燕王不語,似乎是揮了下手,一叢人馬便進了屋去,不一會兒有人迎出門稟報道:“啟稟王爺,人已尋得。”
說著已有數名侍衛小心的將文公子扶上一頂轎中,那轎不十分華麗,卻也足以令人欽羨。
簾子一起一落,已將文公子阻斷在我的視線外。頂上垂下細密的流蘇,在清風的吹拂下,舞動飛揚。
我心頭一顫,燕王是來尋文公子的?能夠令當朝最為得勢的燕王親自來尋的,想必除了我大明朝皇帝,便要數皇長孫朱允文?
我頓時懊惱不已,早該想到的,這樣一個不染凡塵的男子,豈能是尋常人家的公子。
燕王不語,我隻覺兩束光在我周身來去,剜的人生疼。
“將人帶走,收押入獄。”耳邊仿佛傳來地獄的魔音一般,我的心猛然墜落,抬起頭正對上燕王冰冷的眸子。
“王爺,不知我們所犯何罪?”我撞著膽子問道。
燕王不語,許是覺得以我們這般卑賤之身不配與之交涉。
他旁側的都尉便道:“你私藏當朝皇長孫已是死罪一條,何況長孫殿下如今傷重,恐怕與你們難脫幹係。罪加一等。帶走。”
我慍怒,辯道:“且慢,長孫殿下從未告知身份,而且民女遇到殿下時他已身負重傷,若非民女加以施救,恐怕長孫殿下已危在旦夕。民女不求朝廷封賞,卻難明何以恩將仇報。”
那都尉便道:“放肆,殿下現今昏睡未醒,豈容你這刁民信口胡言。帶走。”
說罷已有一左一右兩名侍衛將我牢牢鎖住,我試圖掙紮幾下,卻根本動彈不得。隻見另有人正欲給母親上鎖,我哀求道:“民女母親年歲漸長,身體向來羸弱,難受牢獄之災,可否放過家母,民女願一人承擔。”
那都尉有些不耐煩,便道:“都帶走。”
嫣兒很害怕,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卻也不忘與我一同攙扶母親。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家中藏了人,我竟全然不知。”母親無奈歎息。
我滿含愧色道:“娘,傾城不孝,非但沒能恪守孝道,反害母親受那牢獄之苦。”
“傾城啊,你向來善良正義,本是好事。這次,怕是要大禍臨頭了。”
“娘,姐姐,嫣兒好怕。”嫣兒水潤的雙眸滿含淚花。
“嫣兒,你本是局外之人,這次竟也無端受了牽連,姐姐實在心中難安。”
嫣兒流淚道:“隻要與你們在一起,嫣兒死而無憾。”
我莫名濕了眼眶,相處這麽久,嫣兒早已與我們成為一家人,即便可以,她又豈會置身事外?
車馬一路顛簸,不多時已入了京城,這隊人馬浩浩蕩蕩引來不少人矚目。
更有不明所以的百姓,見到有囚車經過,竟隨手執起手邊的東西朝我們丟來,口中還大肆謾罵,我和嫣兒急忙將母親護在當中。
繁華的街市上,人們玩著,笑著,鬧著,襯得我們更加悲涼淒苦。
夜漸深,母親,嫣兒還有我彼此依偎著。第一次見識了我大明朝的牢獄,竟比想象中更加不堪。
牢獄裏陰冷非常,令人不寒而栗。時不時會傳來幾聲痛苦的叫聲,那是獄卒在審問犯人,或者是上了重刑。
那聲音淒楚悲涼,我隻覺自己仿佛置身於阿修羅地獄般陰森恐怖。
將地上的幹草攏在一起,這才扶母親坐下。
嫣兒眨著漆黑的眼眸,楚楚可憐的模樣,“姐姐,你說我們會不會一輩子關在這裏啊?”
我伸手撫上她的頭,安慰道:“不會的,我們不曾加害於人,朝廷不會將我們治罪的。”
其實說這話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倘若朝廷真能夠明辨是非,此刻我們又豈會身處這牢獄。
也就是這一晚,我第一次品嚐了牢飯的味道,青菜酸氣撲鼻,饅頭也硬如岩石,實在難以下咽。
我便把饅頭的外皮剝去,給母親吃裏麵稍軟些的部分。
母親心疼道:“這牢獄本就難捱,你也吃些吧,不然這漫漫長夜如何能撐過去。”說著母親又將饅頭推到我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