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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死者不會慟哭(上)

  那是一個傳說。

  在卡茲戴爾滿目瘡痍的荒涼大地上,從來不缺少傳說。

  ——就像被稱為魔族的薩卡茲人們從來不缺少戰爭一般。

  反過來講,連綿不斷的戰爭不斷地摧毀著舊有的傳說,卻也催化出新的傳說。

  「只不過是玩弄死者罷了,又不是什麼新鮮的玩意。」

  面對著眼前不知畏懼與苦痛的死者們,瑪琳輕輕揮了揮她的右手,在她背後鮮紅的片翼化作無數血液的蝴蝶向前飛出,覆蓋在一個又一個赤裸著身體的敵人的身上,隨後瑪琳打了個響指,那些整合運動成員體內本已徹底冰冷的血液沸騰了起來,引發了他們更加劇烈的吼叫聲。

  「哈,真讓人感到意外。」瑪琳驚訝的挑了挑眉毛,「和那個『亡靈法師』的僕從不一樣,你們仍然保有痛感嗎?」

  隨手接下飛撲而來的敵人的攻擊,感受那因痛楚而變得更加激烈的力量,瑪琳臉色不變的將對方的手腕捏爆,然後抬起一腳把他踢回到敵群之中。

  「不得不說如果你們的控制者被扔到那場戰爭中去,只怕也會成為一個傳說,不亞於『亡靈法師』的那種。」

  亡靈法師,那是一個傳說。在卡茲戴爾的戰場上誕生的傳說之一。

  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也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人們知道的,只有當他的僕從出現在戰場上時,那些不畏痛楚不知絕望的沉默兵士們會如同蝗蟲一般毀滅眼前的一切,隨後在一片毀滅的痕迹中誕生更多的兵士們。

  有人說,他毀滅了一座城市,也有人說,他其實是行走的天災。

  人們畏懼著他,畏懼著他那沉默的軍隊。一個又一個的傳說被他和他的軍隊所吞噬,化作他血肉的一部分。

  「啊,這麼說起來,你們和他們不一樣的地方在於,他們可比你們安靜多了啊。」

  意識到了這一點的瑪琳以拳擊掌,翩躚的蝴蝶們飛過一個個死者的喉間,將他們的嘶吼消去。

  「這樣一來,就正常多了——那麼,要把這一片正常中的異常給抓出來呢。」

  下一秒,消失在空氣中的瑪琳從敵陣中央的一隻蝴蝶身上幻化出了自己的身體,單手握住一個敵人的脖子將他舉了起來。

  「將生者混入死者的行軍,達成自己的戰術目的……我說你們這群玩弄死者的傢伙就不能有點新鮮的嗎?嗯?」

  感受著被自己抓住那人的溫度與脈搏,瑪琳有些訝異的挑了挑眉毛,說道:「哈,有點意思,你不畏懼自己身邊活動的死者,卻在面對我的時候產生了恐懼?我說牧啊,我很可怕嗎?」

  「嗯,丑的可怕,尤其是那個血糊糊的大翅膀。」

  聽著耳機里自己搭檔無情的吐槽,瑪琳翻了個白眼,隨手用血液的繩把被抓住的整合運動成員捆住手腳之後向著牧的方向丟了過去。

  「沒準有用,當做俘虜看好了。」

  「是是,我知道了。」

  ——即使是亡靈法師,也有銷聲匿跡的那一天。

  沒人知道他到底是為何銷聲匿跡的,沒有人領取他的賞金,也沒有人為他的死亡負責。

  人們知道的,只是有一天他和他的軍隊消逝在了卡茲戴爾荒涼的土地上,就像在那土地上一個又一個逝去的生命一般。

  拉特蘭的聖詠班、卡茲戴爾的赦罪師、血魔族的鮮血大君……

  卡茲戴爾的人們對消滅了他的人有各式各樣的猜測,卻又沒有一個準確的答案。

  於是,傳說變成了過去的傳說,流傳在人們的記憶之中。

  「看來,操控者並沒有在這附近。」瑪琳又揪出來兩個混在死人堆里的活人,其中一個很果斷的引爆了自己身上攜帶的源石炸彈試圖與瑪琳同歸於盡——卻只炸散了空中飛舞的蝴蝶群們。

  而另一個則是毫不猶豫的把源石刺入自己的身體,任由擴散的源石在體內蔓延,然後變成了身旁行屍走肉中的一個。

  「令人尊敬的覺悟。」瑪琳嘆了口氣,血翼揮舞之下被自己抓住的敵人化作源石的粉末掉落在地上。

  她抬起頭,看向四周。

  在她的前面是失去了聲音且一度躊躇的死者軍隊,在她身側是已然被她消滅粉碎的遍地殘渣,而在她的身後,是雙手抱胸默默注視著這一切的牧與她腳邊已經放棄了掙扎的俘虜。

  ——宛若死者與生者的分界一般。

  不知為何,在牧的心裡產生了這種想法,眼中的這個火力全開的血魔和記憶中的那個鮮紅色的身影微微重合,卻又散成兩半。

  「是了,這次雖然也是大鬧了一場,但是頭髮完全沒有散亂成瘋婆子一樣嘛。」

  牧聲音不大的自語聲通過耳機傳達到了瑪琳的耳中,引發了後者的苦笑:「我說,你的關注點是不是有點奇怪?還有,合著當年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就把我當做瘋婆子來看嗎?」

  「哈?難道不是嗎?承認自己過去的錯誤可不是什麼可恥的事情。」牧一本正經的聲音換來的是通信另一頭瑪琳有些尷尬的乾咳聲。

  看著再一次投入戰鬥中的瑪琳,牧再一次陷入了回憶之中。

  ——是七年了嗎?應該也快八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那是對於牧來說十分遙遠,遙遠到幾乎已經褪色的回憶,只剩下瑪琳身上的那一抹鮮紅仍然清晰無比。

  如果不是眼前的這場戰鬥讓她回憶起那段過去的話,只怕連這一抹鮮紅的顏色也要在她的回憶中消失了吧?

  牧的幼年是在維多利亞的一家孤兒院渡過的。雖然不知道為何一個薩科塔幼女會淪落在維多利亞的孤兒院,她的確是在那家孤兒院無憂無慮的成長著。孤兒院是由一位永遠把自己包裹在頭巾下的修女運營著的,也是她將屬於薩科塔的聖歌教授給了年幼的牧。

  當時的牧並不知道學習這些聖歌的理由到底是什麼,只是她天然的喜歡著這種和她靈魂相契合的音樂。

  再後來,牧又成長了一些的時候,一些拉特蘭人來到了孤兒院,他們帶走了牧,那時候的牧很快就忘記了離開孤兒院時的感傷,只剩下對新天地的憧憬。

  然而幸運並沒有眷顧著她的旅途:在她不知道名字的地方,旅行者的車隊被不知痛楚與畏懼為何物的死者軍隊圍攻了。

  「是亡靈法師的僕從!」

  「該死的魔族……想辦法突圍!」

  懵懂的牧並不知道當時的大人們在說些什麼,只是看著他們拿出了武器與敵人廝殺著,而在她身旁,一個薩科塔天使高聲詠唱著她所熟知的聖歌,在群星不曾閃耀的夜晚里,天使張開了她的雙翼吟唱著。

  ——很久之後她才知道那個人就是所謂的聖詠班,用歌聲來戰鬥的薩科塔人。

  護送者們面對的敵人數量過於龐大,即使有著聖歌的加護,他們仍然一個接著一個的被亡者的軍隊所吞噬。

  終於,連守護在牧身旁的一直歌唱著的薩科塔也倒下了。

  「想要活下去。」

  那是陷入恐懼中的幼女腦海中唯一的想法,完全是本能般的反應,她歌唱起修女教給她的聖歌,不停的唱著。

  像是奇迹一樣,那聖歌激發了源石的力量,在她的身邊產生了保護她的力場。

  只是一個幼女又能擁有多少力量呢?

  她最終還是停了下來,聲嘶力竭,努力的想要發出一絲聲音卻什麼也做不到。

  在這時候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隻浮遊的紅色蝴蝶。

  「迪特里希家的小女孩嗎?」包圍著她們的人群里突然傳出了一個中年男性的聲音,「我勸你不要阻止我,這件事涉及到殿下的謀划。」

  牧抬起頭,映入眼帘的是一個穿著破爛風衣,頭髮凌亂,年紀看起來也就十幾歲的少女。

  「好想把那頭亂髮好好打理一下再弄個好看的髮型。」

  牧知道自己從小就是個思維跳脫的孩子,即使如此,回憶起自己第一次見到瑪琳時內心中自然浮現的想法時,她的嘴角還是忍不住微微上揚。

  ——大概是覺得這麼漂亮的女孩子,頭髮卻這麼邋遢,怎麼能忍吧?

  「殿下的謀划?」那時的瑪琳渾不在意的反問道,「那種東西和我有一分錢關係嗎?我只是來替我的家人來討一筆賬罷了——雖然他們是全泰拉最差的家族成員,沒有之一。」

  「什——」

  「你的能力還沒強到能夠讓你在足夠遠的距離操控這一切……」瑪琳扭了扭脖子,數不清的血蝴蝶飛舞在她的身邊,「那麼面對能夠在死人堆里隨時找到你位置的我,你接下來的選擇是逃跑呢還是跑路呢還是亡命呢?」

  「——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男人的聲音帶著沒有掩飾的憤怒。

  接下來的戰鬥牧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精疲力盡的自己在戰場的中心找到了同樣精疲力盡躺在地上的瑪琳。

  「是你啊,沒想到你還活著。」渾身破破爛爛卻沒有多少流血傷口的瑪琳懶洋洋地躺在地上,對著來找她的牧張口了,「我大概是要死在這裡了,你的話……如果沒有人來救你大概率也要死在這裡吧。」

  牧搖了搖頭,嘴唇張合著,努力地想要發出聲音。

  「好了我會那麼點讀唇術就是了……不用著急。你不想我死,自己也不想死嗎?」瑪琳吃吃的笑了起來,「所以說小孩子啊……什麼什麼?頭髮亂糟糟的人沒資格說我是小孩子?哈、哈哈……你還真厲害。」

  她抬起了手,任由鮮血從自己的手腕流出:「也不是沒有辦法讓你我都活下去……只不過,那代價是接下來的人生里——喂喂,你已經喝下去了啊。」

  瑪琳大笑著,眼角卻流下了淚水。

  從那個夜晚開始,一個天使和一個血魔開始了奇妙的共生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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