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演講
大地在震顫。
堅實的石板地面被掀開,漏出其下黑色的土壤,接著是土壤下的機械結構——在巨大的監獄塔周邊,無數燈柱一般的小塔拔地而起,塔尖閃爍著源石的光輝。那些法術攻擊不斷攻擊壓制著烏爾斯的正規軍。
「看來,阿列克謝他們成功了。」博士長出了一口氣,眼光投向建築外,「原來如此,這就是龐克特城地下所埋藏的所謂主動防禦兵器嗎?如果面對這種集群武器的話,即使是剛才那些法術甲胄也只能選擇撤退吧。」
「嗯?剛才我們不是已經……」
「天真,太天真了啊米哈伊爾。剛才那一波攻擊只是把他們推出去了而已,不會真有人覺得維多利亞的最強戰爭兵器會這麼輕易的被幹掉吧?想要幹掉那種龜殼一樣的玩意得靠源石炸彈的數量來堆的。」
說著,博士指向了破口外:「看吧,他們果然撤退了。」
「但是他們為什麼會撤退呢?」
「簡單啊,高貴的維多利亞貴族馭手怎麼能因為在與低賤的感染者的戰鬥中捨棄生命呢?」
「喲,瑪琳你們回來了?事情順利嗎?」
「你要說順利的話,大概算得上順利吧。」瑪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發梢,回答道,「不過阿列克謝的話,狀態可有點微妙。」
「【烏薩斯粗口】!我哪裡微妙了?」阿列克謝跟在後面,吐槽道,「好吧,說實話感官突然和一座城突然連鎖起來的感覺挺奇怪的……不過這不重要——蕾娜!召集所有在這城中的感染者們,我有些話要告訴他們。」
「遵命,領袖。」
「領袖啊……以後要想辦法適應這個身份了呀。」他苦笑著,感慨道,「博士,接下來的情況。」
「都交給你,貧民區的事情應該由貧民區的感染者自己來決定。」
十幾分鐘后,幾乎所有貧民區內的感染者們都來到了龐克特城一層的廣場上,無論男女老幼,每一個人都看著阿列克謝,他們未來的領袖。
和繼承了費南多·麥庫爾這個名字的感染者領袖不同,阿列克謝並沒有站在高高在上的位置,而是和他們站在相同的高度。
「麥庫爾閣下已經去世了,同胞們,他被烏爾斯貴族老爺們陰謀殺害了。」
烏薩斯人的聲音不大,卻清楚的傳達到了每一位感染者的耳中。
「我繼承了他的杖,但是我不會繼承他的名字,因為費南多·麥庫爾已經完成了他的使命。而我們這些活下來的人,將選擇不同的道路。」
他的話讓聆聽的感染者們產生陣陣騷動,但是他卻沒有因為這些騷動產生動搖。
「同胞們,我想今天發生的事情意味著什麼,你們都明白:烏爾斯這座城市,已經無法容忍我們這樣一群感染者的聚合繼續存在下去了,他們要像切除病灶一樣把我們切除出去。
「他們想要切除我們,想讓我們離開,可以,那我們就離開他們。既然這座移動城市裡已經沒有我們的存身之所,那麼接下來我們就創造出屬於我們的城市吧。」
「那是什麼意思,領袖?」代替普通的感染者們提問的,是阿列克謝的手下。
「接下來,整個貧民區將脫離移動城邦烏爾斯,以這座龐克特城為核心,作為一個新的移動城邦在泰拉世界的荒野上流浪下去。」
鴉雀無聲。
這件事對於所有第一次聽到的人來講,過於誇張。
「嗯?看來這件事在你的預料之外呢,博士。心跳變得不穩了哦。」瑪琳用手肘頂了頂站在身旁的博士,低聲笑道。
「不得不說,有你參與的事情,最後都會大到超乎我想象之外的程度。」博士面露苦笑,同樣小聲地回答道,「這已經遠遠超出了我原本計劃的內容,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也不是我這雙眼睛能夠看到的了。」
「不安嗎?」
「肯定。」他嘆了口氣,「但是即使不安,也得繼續走下去。」
阿列克謝的演講仍在繼續。
「同胞們,我知道這件事對於你們來說很難接受,因為之前我們的生活就算再痛苦再難過,我們也是依託烏爾斯這座移動城邦活著的,只要這座城邦仍然存在著,我們就能勉強的活下去,甚至城裡的貴族老爺們偶爾發發善心,也會為我們送來糧食和物資。
「但是我問你們,我的感染者同胞們,你們覺得,在這樣的生活里,我們有掌握住我們自己的命運嗎?」
沒有人能夠回答他的問題。
「我們的性命,並沒有在我們自己手中,他們需要我們,只是因為他們需要有人去替他們完成繁重而危險的礦役,而如果我們拒絕,就會發生今天一樣的事情。
「我們不是沒有反抗過,在我們的反抗中,有感染者死了,也有普通人死了,用這樣的方式,我們多少獲得了一點點的尊嚴——然而那只是因為烏爾斯一直在面對康納奇外敵的威脅!他們無法盡全力來消滅我們!我們的尊嚴只是對方無力的假象!是自欺欺人!」
沒有人能夠反駁這件事情,因為他們所謂的尊嚴,並不真實。
「事實就是這樣,當他們下定決心要消滅我們的時候,我們的尊嚴,毫無意義。」阿列克謝的語氣重歸平靜,評述道,「虛假的尊嚴,毫無意義。」
「我知道,以貧民區作為移動城邦在泰拉大地上流浪是充滿不確定性和危險的一件事,等待我們的並不一定是希望,也許留在這烏爾斯還能夠相對安穩的活下去,活到活不下去為止。
「我不會制止有這種想法的人,因為我不能帶著一群心懷搖擺的人與我們共同走上這條未來不明的道路:如果你想要留在烏爾斯,在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以內,你都可以選擇離開這裡。
「但是,我的感染者同胞們,如果想要有尊嚴的活下去的話,就跟著我們一起走下去吧,哪怕那是條危險的道路。」
「我的話,就到這裡,接下來如何做,是你們自己的自由。」
阿列克謝說完,向後退了一步。
沉默再一次籠罩在這廣場上,感染者們神色複雜的看著這位新任的領袖,說不出話來。
然後,有人踏出了第一步。
「誰說,就一定會死呢?」
那是之前瑪琳在第一次混入龐克特城時,並不是感染者的男人——然而他不知經歷了什麼,現在的的確確變成了一個感染者。
——結果最先作出決斷的,果然是亡命徒啊。
接著,又有人邁出了一步。
一個又一個,更多的人踏出了自己一步。
在那些感染者的眼中,瑪琳看到了火焰,不屈的火焰。
十二小時后,這塊之前名為烏爾斯貧民區的區塊正式與移動城邦烏爾斯脫離。
奇怪的是,烏爾斯政府方並沒有對貧民區脫離的行動做出任何反應,他們彷彿陷入了混亂之中,不知所措的模樣。
這種混亂某種意義上來講的確幫助了阿列克謝他們:選擇跟他們一起走的感染者們至少產生了一點安心感。
貧民區脫離二十四小時后,來自羅德島的第一輪支援物資通過企鵝物流的渠道,抵達了烏爾斯的貧民區,與支援物資一同抵達的,還有羅德島的另一位領導者。
「凱爾希醫生。」
「辛苦了,身體沒什麼問題了嗎?」凱爾希醫生拍了拍瑪琳的肩膀,問候道。
「是,在接受了治療之後現在感覺好多了。」
「不要大意,也不要勉強自己,接下來回到羅德島之後儘快接受進一步的治療吧:這次由我主導。」
「那還真是榮幸之至。」
「好了,現在不談這些——那個笨蛋呢?」
「如果您是指博士的話,他正在自己的房間里休息。」
「這樣……好了你們也不必拘束,我們在兩小時后就會撤離這裡,如果有要告別的人現在就去吧。」醫生對著瑪琳點點頭,說道,「我現在要去找那個笨蛋談談。」
「博士房間的話——」
「啊,不用麻煩,他在哪裡,我自然會知道。」她對著瑪琳擺了擺手,走了出去。
留下瑪琳一個人站在那裡,臉上露出奇妙的微笑。
「嗚哇……你這表情是在想什麼?」站在一旁的牧問道。
「我只是在想,凱爾希醫生和博士究竟算是什麼樣的關係。」
「所以你有什麼結論嗎?」
「嗯,我想他們之間的關係,肯定要比我們倆的關係複雜得多就是了。」
瑪琳微笑,注視凱爾希醫生的背影,這般說道。
感染者們為博士準備了相當不錯的房間,所有的陳設都盡量選擇了完整且乾淨的傢具。只不過很明顯這個不修邊幅的人並沒有珍惜:桌面上散亂的布滿了各種文件紙張,與被喝光的理智合劑空瓶。
不過關鍵的博士本人並沒有在房間內。
凱爾希醫生抿了抿嘴,伸手把桌子上的文件收攏,又把空瓶丟到垃圾桶里。
「我沒想到會是你本人到這裡來,凱爾希醫生。」博士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因為我需要檢查一下羅德島指揮者的精神健康程度。」
她轉過身,看到赤裸上身的博士頭頂毛巾站在浴室門前,看著自己。
「從你消耗理智合劑的數量來看,精神壓力相當大。」
「嗯,因為發生在烏爾斯的一切,從一開始就沒有在我所認知的軌道上,尤其是現在,他完全駛向了一條充滿未知的線路……說實話,我不知道我做的事情究竟是對還是錯。一開始我沒有打算讓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地步的……」
他喃喃自語著,語氣是從未有在幹員面前展示過的軟弱與迷茫。
凱爾希醫生伸出手環住他的脖子,將他的腦袋抱在胸前。
在博士的耳邊,她輕聲低語:「我們從來不是萬能的,也不是救世主。我們也會犯錯,但重要的是屬於我們自己的意志,絕對不可以因為他人的話語而產生動搖。」
「我知道,我知道。」
在她的胸前,他呢喃著。
頭髮上未擦乾的水珠滑落到凱爾希的胸口,如同一個孩子在母親懷中哭泣一般。
幾分鐘后,博士抬起頭,恢復從容的模樣。
「抱歉,讓你看到失態的一面了。」
「越是強大,就越是脆弱。這是萬物的道理,你也一樣。」
「強大嗎……」他露出苦笑,卻立刻收斂起來,「既然你出現在這裡,說明現在的事情出現轉機了?」
「有兩件事,對於維多利亞來說幾乎是地震的事情。」凱爾希醫生掏出一部終端,把屏幕上的內容展示給博士。
恢復冷靜的博士在看到屏幕上的內容之後,露出了冰冷的笑容。
「我就知道那個叫麥德卜的沒安好心。」他說道,語氣接近諷刺,「怪不得他會一再煽動烏爾斯貧民區感染者們的反抗心……我本以為他打算以貧民區為跳板進攻,沒想到他的野心比我想象中更大。」
終端上的情報很簡單:康納奇與維多利亞西北區域其它四個移動城邦簽訂盟約並正式宣布脫離維多利亞王國的統治,作為一個城邦聯盟形成政治實體。
而在這種情況下位於康納奇與烏爾斯之間的這座移動城市,變成了一塊緩衝區。
如果維多利亞如果想要對康納奇做什麼,就必然要先面對感染者們的城市——更不用說這座屬於感染者的城市本身就足夠礙眼了。
「不過,既然你來了,肯定也有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在炎國與哥倫比亞,有人願意支援這座感染者的城市,而我們這次帶來的物資就是這幾位大人物提供的。」
「嗯,那我就不問這些大人物是誰了。」
「明智的決定。」
「我已經決定了,凱爾希。無論接下來這座城市的感染者們會面對什麼危險,我都會竭盡全力的幫助他們,讓他們活下去。」
博士看著窗外熱火朝天忙碌著的感染者們,身體根本談不上健康的他們,此刻卻散發著比正常人更加精神的勁頭。
「我既然讓他們看到了這條路,那我也有義務,幫助他們繼續走下去。」
「如果這是條死路呢?」
「那就撞他個頭破血流,撞開這死胡同,開出一條活路來。」他笑了笑,回答道,「你看,一點也不複雜,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