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桃園之談
瑪琳並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包括外界究竟發生了什麼她都完全不清楚。
事實上在她因為恐懼與傷痛完全展開自己血翼的時候,身體的自我保護本能已經將她的意識與感官完全封閉,隱藏起來。
從醫學角度來講,這叫休克。
——本應該如此才對。
「那麼,誰來給我解釋一下,這個桃園又是怎麼回事?」
瑪琳看著空中隨風飄舞的桃色花瓣,不覺皺起了眉頭,如果眼前的東西是敵人造成的幻覺的話,這個幻覺未免也太過溫柔。
「簡單地解釋一下:這是我家,我家還蠻大的。」
「不夠大的話也放不下你這麼大個身子。」瑪琳嘆了口氣,抬起頭面無表情看著飄在天上的那個白色蛇頭,「我該感謝你邀請我來你家玩嗎?你家又是什麼?」
「嗯,古炎國語解釋起來挺麻煩的……」白蛇溫和的眼睛轉了幾圈,似是在思考些什麼,「用你們羅德島博士說過的話進行說明好了——這裡算是炎國人民集體潛意識集合的所在地吧。」
「這樣,所以這裡是桃園。」瑪琳伸出手捉住飛到眼前的一片花瓣,那花香沁人心脾,「話說回來你打算一直用這幅模樣跟我對話嗎?老仰著脖子還蠻辛苦的。」
這話讓白蛇一時語塞,在深深地看了瑪琳一眼之後,它往天上一飛,消失在雲朵中。
瑪琳仍然抬著頭打算看它接下來打算怎麼做的時候,身前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好了,現在你可以低下頭來了。」
然後她看到了一個寬袍大袖的白衣男子站在那裡面帶微笑地看著自己。
「你還真喜歡祖平那張臉啊。」
「唔?沒想到你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個。」白蛇摸了摸鼻子,接著一揮手地上便多了地毯與酒菜,他席地而坐自顧自倒了杯酒,「你還是一如既往地有趣,連我為什麼把你拉進這裡都不在意嗎?」
「不然呢?」瑪琳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這地方是你家,你為刀俎我為魚肉,不如隨遇而安。」
白蛇喝酒的手頓了頓,眼眉微抬:「有時候無畏與無知只有一紙之隔,但是很明顯你並非後者……相對的,一個無畏的人也不會被那東西造成的噩夢嚇到魂飛魄散——哦,這個是炎國的說法,按照你們的說法應該叫失去意識休克。」
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重新看向滿不在乎的瑪琳。
「如果不是我在這把你給拉到這裡來的話,你知道你接下來會面對什麼樣的麻煩嗎?」
瑪琳搖晃著酒杯,盯著裡面琥珀色的液體,隨口回答道:「嗯,這點我心裡還是有數的,只不過我相信牧會幫我解決這些麻煩。話說回來,酒不錯。」
「那個薩科塔小女孩嗎?原來如此。」白蛇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向她,「那麼下一個問題,你究竟在它威壓下看到了什麼,才能讓你如此恐懼到了這般地步呢?」
「呵,這是你的地盤,你自己直接去看不就好了?」瑪琳笑了笑,微微呷了一口杯中酒。
「那麼,恕我失禮。」
白蛇點了點頭,接著雙目光芒大盛。片刻之後,他收斂了眼中的光芒,面色古怪。
「要是你看之前跟我說一聲我這邊也會現場重播的話,能稍微好些。」瑪琳長出了口氣,微微顫抖的手將酒杯放下。
白蛇卻沒有回答,只是神色複雜的盯著眼前的薩卡茲人。
沉默沒有維持多久,他還是開口了:「……很有趣。我在那裡面看到了很多人的死亡,有過去的死亡,也有未曾發生的死亡……它所能喚醒的,是每個人內心深處最畏懼的東西。由此看來,你所畏懼的應當是死亡才對。」
瑪琳微笑,拈住一片飛舞的桃花。
「但是在這些種種的死亡的畫面之中,我沒有看到你的死。」白蛇重新端起酒杯,微微抬頭,「最後擊潰你心防的,是那個薩科塔小姑娘的死狀……罷了,這東西看來你自己也不想回憶起來。」
她將花瓣置入酒杯之中,重新倒滿:「於是,你有什麼結論了嗎?」
「你……是聖人嗎?」
這話讓正在喝酒的瑪琳嗆到,劇烈地咳嗽了起來,一番折騰后她擦了擦眼角,抬起頭:「你這話說得有點好笑啊,難道一般的考慮不是我貧瘠的想象力想象不出自己是怎麼死的嗎?」
「你又不是沒經歷過生死。」
「啊,說的也是。不過我也遠遠談不上聖人這個水平吧?」
「至少在我經歷過的這幾千年來,像你這樣的人屈指可數。」白蛇這般說道,面帶回憶之色,「能將他人的生死置於自己生死之上的,十指之數而已。」
瑪琳抿了抿嘴,說道:「太過了,話說你把我拉到你家來就只是為了談這個嗎?那接下來讓我問個問題吧。」
「你們情報商常玩的一個換一個嗎?」白蛇似乎很有興趣的模樣。
「算是吧,如果你希望這樣的話。」瑪琳點點頭,接著神色一正,「那個叫年的人,是你安排過來的?」
白蛇點了點頭:「沒錯,而且其他事情也正如你所想的一樣。」
——也就是說,平江所發生的一切都在你們的掌控之中么。
瑪琳微微咋舌。
既然白蛇肯定了她所想的內容,那麼無論是萬嘉物流的所作所為,還是萬嘉物流背後之人的謀划,都是在蛇的眼皮底下搞事。蛇知道一切,卻選擇縱容他們的行為。
——目的何在?
白蛇語氣幽幽地說道:「人嚮往光明與溫暖的火焰,但是只有在真正碰觸了被灼傷之後才知道,很多東西看上去美好,實際上很危險。」
「你知道嗎,我挺討厭你這樣說話的。」瑪琳一臉嫌棄的看向對方,「不過算了,大概能明白你是什麼意思了。」
「哦?你真明白了嗎?」
瑪琳翻了個白眼,當場化身謎語人:「如果有人想要玩火,那便讓他們去燒,疼了之後自然他們就知道火是不能玩的東西了。強壓著不讓玩的話反而會讓他們偷偷摸摸地玩起來,只要房子不燒起來就沒有問題。現在火燒疼了玩火的人,作為管理者就可以告誡他以後不要再玩火了。
「你看,如果你喜歡這種說話方式的話,我也可以。」
「嗯,火候還差了點。」白蛇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評價道。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畢竟我還年輕,不像你這樣已經變成老不死的東西了。」
白蛇一怔,隨即大笑起來:「哈,那我期待著你到我這個歲數再跟我說話。」
「免了吧,我只希望我們以後再也不見。」瑪琳擺了擺手,拿起一塊點心,「好了,接下來輪到你了。」
白蛇歪著腦袋搖晃酒壺,問道:「這次的事件的結果在我這裡看來是很正常的,但是在你那裡看來,算是被一個意料之外的事件給打亂了才出現了正常解決的轉機,是這樣吧?」
瑪琳點點頭表示認同:「沒錯,這種事情通常被稱作機械降神來著,原本解決不了的問題突然掉下來個鬼東西把問題解決了。」
「有趣的說法,這是你們博士說的嗎?」
「除了他以外也沒人會說出這種無根無源的典故了。」瑪琳長出一口氣,注視著白蛇的眼睛,「你想知道,如果沒有那玩意的話,我打算怎麼解決平江這個石銅俑事件是吧?」
「我洗耳恭聽。」
「其實非常簡單:把石銅俑技術的存在告知炎國的所有感染者,同時也把這個技術的存在擴散給泰拉其它幾個大國——比如絕對不會在使用這項技術上產生道德猶豫的烏薩斯。」
瑪琳語氣平淡,彷彿在說自己打算出門買瓶蘇打水一樣。
白蛇眼神一凝,語氣染上幾分情緒:「你打算威脅炎國訂下城下之盟嗎?」
「我看起來有那麼幼稚嗎?」對此,瑪琳無動於衷,「任何一個大國向來都是不會接受任何威脅的,所以威脅了也沒用——我只是會那麼做而已。」
「你知道這樣做會有多少人死去嗎?」
「你說的好像我不這樣做就不會有人死去了一樣……而且古炎國語不是說過『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嗎?」
瑪琳淺笑,飲酒,隨後又問了一句:「還是說,在你的眼中看來,感染者不在『百姓』之列呢?」
看著白蛇無言以對的樣子,她笑著聳了聳肩:「你看,我們的分歧就在這裡了,你們不把感染者當做人來看,而我們認為他們仍然是人,既然是人,就應該重視他們作為人的生命,就應該告訴他們即將面對死亡這件事。
「而那之後,是選擇接受死亡抑或是奮起反抗,都只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了。總不能你們一句『請你們感染者為了我們普通人更好的生活去死吧』就讓他們去死了吧?而且一直以來泰拉的統治者們可沒什麼資格要求感染者為了他們的利益去死。」
「炎國對待感染者的態度——」
瑪琳冷笑起來,講了個笑話:「呵,西邊的奴隸主讓奴隸餓著肚子住在窩棚里勞役,東邊的奴隸主給奴隸吃飽飯住在草屋裡勞役,於是東邊的奴隸主對奴隸說:我對你們真是太好啦!你們要知足!老老實實為了我去死!呵呵呵。」
比剛才更久的沉默,接著白蛇長出了一口氣:「也就是說,這場機械降神實際上救了的是炎國嗎?」
「我可一點都沒有失望哦。」薩卡茲女人笑著,用反派的笑臉。
「罷了,我只能說你不愧是最接近魔王的存在。」白蛇搖了搖頭,深深看了眼前冷笑的薩卡茲一眼,「然後你想知道靖原軍變到底是什麼情況嗎?」
瑪琳擺了擺手:「我個人對炎國上層爭權奪利的事情不感興趣,你應該跟驚蟄雨祀她們說,去跟射聲營的倖存者說,而不是跟我說。」
白蛇咧了咧嘴:「你倒是會做生意……算了,那這件事的始末就拜託你來轉告給他們:射聲營里有人知道石銅俑試驗的事情,他們打算把這件事情捅給當時的皇帝聽,然而他們不知道在這件事上,皇帝是支持石銅俑試驗的。所以從行為上來講,射聲營對於當時的皇帝來講,不忠。」
「就這麼簡單?」
「朝堂上的事情,有時候沒那麼複雜,尤其是炎國這種君權大於一切的地方。」白蛇平淡地說道,「總而言之,這件事情會到此為止,內閣會給靖原軍變的死難者平反,同時也會停止關於石銅俑的任何試驗,並且追究相關的責任人;但是相對的,驚蟄和雨祀這兩個人,要離開炎國。」
「這算是什麼交換?」瑪琳歪頭,不滿的說道,「我怎麼感覺你剛才在忽悠我?」
「現在的炎國,皇權還不能被動搖。」白蛇放下酒杯,表情嚴肅,「我想要什麼,你應該最清楚不過了。」
「那我想要什麼,你難道不清楚嗎?」
「別開玩笑,你想要的東西不是一兩道法律就能解決的,你真正面對的敵人是人心。」話音落下,白蛇抬起了頭,看著逐漸搖晃的天空,面色古怪,「你家的那個薩科塔還真是有夠厲害的……居然能影響到我這裡,罷了,日後如果我們有緣再說吧——和你聊天還挺有趣的。」
「呵,我倒是希望跟你後會無期。」
瑪琳說完,只感覺眼前一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是牧那張焦急而蒼白的臉。
「真是,讓我好擔心啊你這笨蛋!」話音落下,牧緊緊抱住了瑪琳。
「牧,我們回家吧。」
「好,我們回家。」
牧架起瑪琳,抬起頭,走向羅德島的同伴們,而在她身後,是逐漸躍出地平線的太陽。
——卷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