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無籍之民（一）
事實證明，就算是牧所謂「悠著點開」的駕駛方式對於塔露拉來講也是相當難以承受的狂野了，不過這位前整合運動的首領仍然用她強韌的意志堅持到了太陽落山——然後現在在篝火旁邊躺屍。
——你就不能再開的再穩一點嗎？
——再慢一點今天就到不了這個補給點了。
——這就是你連續繞過兩個補給點的理由？
——能節省一點就節省一點嘛，如果在前面的補給點停下的話，抵達目的地的時間會比預計的慢不少呢。
——你這就好像是在說我們很趕時間一樣。
「好了，那邊的兩個別竊竊私語了。」塔露拉似是緩過了勁，從地上坐了起來，「我還沒那麼嬌貴。」
「既然緩過來了就來吃晚飯吧。」牧遞過一袋餅乾和一罐已經打開的煉乳，「中午的時候你就沒怎麼吃東西，在這晚上可不好撐過去。」
她猶豫了一下，似是不知道該接不該接，隨即便被有些強勢的牧把東西塞進了手裡。
似是看穿了塔露拉的心情，瑪琳寬慰道：「好了，不用在乎感染者什麼的，我們自己都不在意的事情，你就不要在你自己那裡豎籬笆了。」
「謝謝。」塔露拉向二人表達了謝意，又提出了新的疑問：「可你們兩個並不是感染者吧？」
「你當我們有特殊的技巧能夠避免傳染礦石病就可以了。」瑪琳一臉淡定地回答道，「每次見到個陌生感染者就要來來回回說我那點破事什麼的有點膩了。」
這話卻讓塔露拉平靜了下來，面色坦然地說：「但是能夠避免傳染礦石病的人不一定能夠用平常心面對感染者。」
「嗯，那就補充一句好了——我被感染者救過，不止一次，這個解釋應該足夠了吧？」
見瑪琳似乎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塔露拉笑了笑，仔細打量了一番周圍，問道：「我剛剛聽你們說這地方是補給點？是誰設立的這個補給點？」
「說是補給點，實際上也只是曾經旅者們的宿營地而已，而旅者們選擇這裡做宿營地的理由在於這裡能夠就近獲取燃料和清水，並且很少會被天災光顧。」瑪琳挑了挑火堆，讓火焰旺盛一些，思考了一下又補充道：「不過這種東西算是東國的特色，在其他國家很少會見到。」
「我說為什麼在烏薩斯沒有見到過這樣的東西……那麼，這東西為什麼會成為東國的特色？」
「那故事說起來可能就有些長了。」瑪琳抬起頭，看到眼前的塔露拉此時一臉好奇的模樣，宛如十年前聽著青鬼講故事的自己一般，不禁微笑起來，「你聽說過『無籍之民』嗎？」
無籍之民，這四個字完全可以從字面意義上理解：沒有戶籍的人民。
在東國立國之初，這些人指代的是不服從東國統治的化外之民，在尚武的東國人擴張自己領土的同時，這部分人民也逐漸消散在東國的深山老林與邊境之中，匿去了自己的蹤跡。在這樣的趨勢下，無籍之民理應消失在東國的歷史中才對。
原本擁有戶籍的東國人，因為種種原因失去了自己戶籍的同時，也失去了東國的庇護，流浪在東國的荒野上，成為了新的無籍之民。
譬如說，在上層鬥爭中失敗了的十二宗家的貴族們。
「等一下，東國不是八大家族掌控了權力嗎？」說到這裡，一直在聆聽的塔露拉突然提問，「十二宗家又是什麼？」
「現在的確是八大家族，但是在很久以前，東國還沒有進入南北朝紛爭的時候，掌管東國權柄的，是十二個家族，他們被統稱為十二宗家。」
瑪琳解釋道，同時把已經靠著自己睡著的牧換了個姿勢，讓她躺倒枕在自己的腿上。
「我們稍微小聲一點好了。」瑪琳在嘴前豎起一根手指，壓低了聲音，「牧對這種事情不太感興趣來著。」
東國並不是因為某一場戰爭，或者某一次政變而分裂成如今南北朝情況的。
事實上在東國達到領土擴張的極限，自然而然地與炎國接壤了，那麼接下來戰爭也就理所當然的發生了，不過那是場東國貴族們不願意回想起的戰爭，因為炎國在右手招架烏薩斯的同時用左手把東國人打了回去，並且很明確的對當時的東國大將軍表示炎國對當前國境線之外的土地沒有興趣。
那麼當一群掌握了權力的軍功貴族們發現無法向外擴張的時候，對內的傾軋也就自然而然的發生了。
最初只是簡單的朝堂之爭，接下來是黨同伐異，安插罪名，再然後，有貴族失去了性命。
「當第一滴血落下后，人們很快就會習慣接下來的血流成河。」
塔露拉用半是感慨半是諷刺的語氣說道。
瑪琳沉吟了片刻，感嘆出聲：「很好的句子，是誰說的嗎？」
「不過是我自己有感而發罷了。」塔露拉搖搖頭，似是並不太在意這些。
「每個烏薩斯人身體里都藏著一個詩人的靈魂。」瑪琳微笑起來，「塔露拉你也如此嗎？」
「也許吧。所以從十二宗家變成八大家族，我想這個過程應該並沒有消耗多少時間。」
「呵，你猜的大致不差。」
沒人記得從十二宗家變成八大家族到底花了多長時間，但是這個時間絕對不長，再然後，原本雖有分歧但是仍然能堅持合作的貴族們將這個國家分成了兩半，也就是現在的南北朝。
而那些為了在殘酷的鬥爭中苟全自己性命的貴族們將自我放逐，成為了新的無籍之民。
「這是小國所會面對的問題。」
塔露拉望著搖曳的火苗出神，彷彿在回憶著什麼，語氣逐漸飄渺：「土地、人口、權力，一個小國所擁有的資源是有限的，如果這有限的資源無法滿足統治者，統治者就會想辦法擴張以獲取更多的資源。
「可是在不斷的擴張中又會出現新的統治者，他們有著更多的訴求，資源的不足會逼迫他們繼續走上擴張的道路，這個過程會不斷循環，直到這個國家達到擴張的界限，成為一個大國為止。
「接著，就是對資源的再分配，順利的擴張會讓一個國家有足夠的資源選擇從容的方式進行分配——當然也會有激烈的情況。與之相對的，那些擴張失敗的國家，尤其是小國……」
說到這裡，塔露拉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傲慢、諷刺、危險如毒蛇的笑容。
「歷史這種東西啊，真是在哪裡都在循環往複呢。」
見此，瑪琳微微垂下眸子。
她不喜歡這像蛇一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