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沈雲川的嫉妒
隨著竹哨聲響起,圍在平湖邊的六扇門眾人手持鐵鏟,將海鹽奮力揮灑進湖中。
隨著鹽粒入湖,烏紅的湖水下一片銀色上涌,掙扎跳躍而起,大批的銀魚跳上湖岸,剛剛上岸就被一陣亂刀剁成肉泥。
季懷遠低頭,一條跳上岸的銀魚就落在他的腳邊,岸上的地面上灑落這從袋中灑落的少許鹽粒子,這條銀魚背上裹上了一層鹽粒,沾了鹽粒的紅色魚鰭部分開始潰爛脫落,魚鰭徹底潰爛后,不停掙扎的銀魚停止了動靜,魚目迅速泛白。
從銀魚沾上鹽到死亡,前後不過三息之間。
鹽會使銀魚的魚鰭潰爛,魚鰭潰爛,銀魚就會迅速死去。
平湖雖上接東海,海水有大量海鹽,不利於植物生長,所以從雲陽往下引渡的水流都是經過過濾數遍的,到平湖水域時,水流中的含鹽成分已經非常少,這也可能是為什麼怕鹽的銀魚可以在平湖繁殖近百年。
湖岸邊水花四濺,少息浮起一大片銀色的魚屍,土腥味濃郁刺鼻,還活著的銀魚也顧不得搶奪同伴屍體,掉頭往湖心游。
銀魚從湖邊退走,後方迅速推上幾條貨船,湖邊的六扇門捕快紛紛提著鹽袋鐵鏟上船,沿路撒下海鹽,銀色帶紅的魚屍飄起一層又一層。
季懷遠站在其中一條船上,船槳在烏紅的湖水裡攪起銀色的魚屍和不知名的白骨,骨頭之間啃噬的殘留牙印清晰可見。
平湖五百里範圍皆有人行船下水,沿路海鹽撒下,魚屍滿湖。
速度快的話,救人是沒問題了。
季懷遠眉頭緊鎖,腦中急轉。
他用來救人的船是方唯玉送來的,但海鹽是他以宸王的名義在雲陽強制徵調,歷朝歷代,鹽的產糧一直是重中之重。
大晉鹽的產地出了兩湘之下的祁州可產山鹽以外,大部分都鹽來自於東海海岸,煮海得鹽,臨海一帶九成百姓是鹽民,鹽的產出記賬極為嚴格。
司徒九為江南道六扇門總部頭,轄管江南一帶,其實說起來雲陽已經不屬於他的管轄範圍,該歸於東域一帶的平東道六扇門所轄,只是去年海商事發,晉皇令宸王查辦,東陵歸屬南域,故而調查的一直是司徒九。
後來一路追查,發覺掌管東海鑒口的宿定陽沒有按照規矩查驗那伙海商的身份,出大晉境外走貨的商人,需要得到出關口的文書鑒銘,憑藉這份鑒銘才可入關,宿定陽一時疲懶,壓根就沒細看那份偽造的文書鑒銘,草草的將他們放了進來。
宿定陽因此獲罪,在壽宴上服毒自盡,宿家獲罪下獄。
司徒九的處理方式雖然沒什麼不對,但云陽是平東道的地盤,他沒打招呼直接帶人就上宿家拿人,引得平東道總捕頭徐耀十分不滿,還為此互吵了一架。
徐耀的意思是可以全力配合,但在平東道的地盤上不打招呼直接打上門去,這就是過界了,渾然不把他這個總捕頭放在眼裡。
後來雖沒打起來,但還是鬧得不歡而散,此次平湖之禍,季懷遠急需海鹽,不得不強制收走雲陽曬好的鹽,雖然是以宸王的名義收的,但和徐耀打過交道的都知道這位可是個刺頭,一般人還壓他不住。
本來徐耀就看他們不順眼,現在又強行帶走了一部分海鹽,等徐耀知道消息,怕又要扛著他那把虎頭槍來找麻煩,若再經由他往上一報,私自扣押海鹽,不止季懷遠,宸王也少不得一頓麻煩。
此次霸刀堂圍剿,朝廷的命令是主犯押回盛京,其餘格殺勿論,但現在霸刀唐滿門盡滅聽濤塢沉毀,連帶平湖水域生靈死絕不得不從南下河道中阻斷,致使下游要重開河道勞民傷財,而罪魁禍首陳冽依舊逍遙法外,蹤跡難尋。
朝廷要活口的目的是要查其背後還有沒有其他人的影子,以及其大量硝石火藥的來源,聽濤塢這一炸,什麼線索蹤跡都沒有了,陳冽也沒抓到,可以說,季懷遠這趟差事是辦砸了,不管什麼原因,辦砸了就是辦砸了,沒有道理可講。
季懷遠長嘆一聲,他盡全力了,他低估了陳冽的心狠程度,霸刀堂數百年基業,上千名弟子,說毀就毀了,沒有絲毫心軟。
事到如今,若宸王問罪下來,也只能硬受著了。
湖上行船過來的動靜不小,困在湖心的眾人皆有所覺,而季江南等人所在的地方是通往岸上的坍塌段上,距離岸邊是最近的,自然是第一時間看見了過來的船隻。
幾人聽見聲響轉過頭去,遠遠的就見鐵鏟揚起一大片白色的鹽粒,鹽粒所落之處,魚屍漂浮,還活著的魚奮力逃避,他們所在的斷塌處水面銀魚眾多,跳躍之間帶起一堆白骨,銀魚躍起撞上石層,撞了一頭的血跌落湖中,然而後面的銀魚依舊爭先恐後的往上跳,銀色紅色跳躍起伏,頗為壯觀。
季江南站在邊上看著不斷上躍的銀魚,銀魚猙獰的尖牙裸露在魚唇之外,兇殘無比,但這樣兇殘的東西,在生理剋星的威脅之下,脆弱如塵。
「嘖嘖,這些魚瘋了嗎?水下是死,跳上岸來還不是死。」沈雲川跛著腳站在一旁,望著垂死掙扎的銀魚嘖嘖有聲。
「生死之間一瞬恐怖,即便是條魚,也不想隨便死去。」季江南低頭看著跳上來的一條銀魚,銀魚撲騰著,傾斜的地面上乾涸無比,又被太陽炙烤了一上午,銀魚身上的水漬很快就幹了,掙扎了一會兒后,銀魚大張著滿是尖牙的嘴在地上殘喘。
「可惜,並不是所有的破釜沉舟都能成功。」沈雲川一笑,一腳將殘喘的銀魚踢進湖裡,淹沒在密密麻麻的魚群中。
生死,河流,吞食者。
銀魚憑藉兇殘的尖牙肆無忌憚的獵殺一切活物,它們水裡來,而剋制它們的,同樣是水裡的鹽。
它們徒勞的掙扎,亡命的躲避,一如曾經它們口下的獵物。
生死一瞬,殺戮為王,規則為皇。
季江南心頭升起一股玄妙的感覺,不自覺的運轉起天星子所贈的道經,頓感五體通泰,氣走流和,眉心清涼。
季江南之前數次動用「影落星沉」一式,朦朧間有了幾分劍意的掌握,但那股劍意還是雛形,連季江南自己都未曾察覺。
而現在那股玄妙的道蘊和那股朦朧的劍意結合在一起,似乎有了幾分凝實的趨勢,季江南渾身散發著一股道蘊氣息,又隱隱帶著劍鋒的銳利之感,淡泊與殺機之間詭異的形成一股平衡,並無維和之感。
沈雲川目瞪口呆,指著季江南手指發顫,半晌才艱難的憋出一句:「……劍修,這,他奶奶的憑什麼!」
沈雲川內心簡直是萬馬奔騰,把賊老天的七舅姥爺小叔子大姨媽都罵了一個遍,他辛辛苦苦放棄其他武道專修劍道,為的就是有朝一日立足劍修領域,結果他二十多年的苦修居然比不上季江南站在那裡杵了一刻鐘來得快!
沈雲川鬱氣到不行,頭一次對自己的天賦產生了懷疑。
天下武道千道萬流,劍道只是其中一脈,習劍的武者普稱劍者或是劍客,而劍道一途要走到極致踏足宗師領域,需要的不止是劍術的高超與否,還取決於對劍道的領悟程度,當對劍道領悟到達一定的程度時,萬般兵器皆可為劍,那時就不叫劍者,叫做劍修,劍修,才是可以觸及劍道頂峰的一群人。
沈雲川自認天賦不低,多年來專精劍道,也自認對劍道領悟不算低,但遲遲感受不到劍修的門檻,這也是導致他為何數年卡在丹心六劫上不去的原因之一。
沈雲川知道武道一途急不得,所以一直對此表示淡然,直到現在季江南突然去著他的面踏足劍修領域,這簡直讓他十分抓狂。
憑什麼啊!就季江南這小子,毛都還沒長齊呢!屁大個小孩兒還把自己的心境都走歪了還是他幫忙拉回來的!這,這這這簡直莫名其妙憑什麼啊!
沈雲川越想越悲憤。
季江南那種玄妙的感覺並沒有持續多久,整個過程只持續了數息時間,而後他忽然驚醒,道蘊劍氣的運轉戛然而止。
季江南睜眼,十分不滿也十分疑惑,他還沒來得及細細體味呢怎麼就突然打斷了。
一旁盤腿坐著的沈雲川見他一臉不滿簡直要嘔出一口血來,合著你還不滿了?還嫌少?
「運氣不錯啊,哈,居然還摸到劍修門檻了。」沈雲川酸溜溜的開口。
「劍修?那是什麼?」季江南問道。
沈雲川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把什麼是劍修給季江南講了一遍,中間還夾了幾句對季江南好運氣的不滿和對賊老天偏心的不忿,總之都解釋完了他還坐在那裡繼續指天大罵。
季江南滿頭黑線的聽完,這廝十句話九句是罵詞,就三五句話能說完的他愣是罵了兩刻鐘。
聽完以後季江南挑了挑眉,劍修,劍者的巔峰追求,雖然他只立足其中一瞬,但那瞬的領悟也不少。
「就算是你那個創寫「光寒訣」的師父,也不過剛剛摸到門檻,沒想到你居然也觸碰到了,感情好東西都落你七劍門了?」沈雲川罵了一會兒罵累了,十分不爽的對季江南說道。
「不過你也只是踏足了一瞬而已,境界不夠。」沈雲川突然惡趣味。
可惜季江南臉上並沒有什麼失望糾結的表情,對於沈雲川這種因嫉妒產生的抽風,季江南選擇性無視。
等等,季江南就算被擠出來了好歹還是摸過門檻的,那他連門都沒見著豈不是更衰?
沈雲川又心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