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春雨
良才縣城牆之上,季江南奮力一劍斬下,精鐵長槍被斬出一道豁口,長槍進勢不停,極速向季江南的胸口刺來。
季江南腳步後撤側身,長劍一絞一推,劍尖準確無誤的扎進對方咽喉,抬劍一拔,鮮血飆涌。
季江南拔劍,後背驟然一疼,季江南迅速轉身揚劍自下往上一掃,隔開身後長槍,剛欲發力突然眼前一黑,季江南杵著長劍步步後退,在城圍上勉力站穩。
季江南半依在城牆邊,右手杵劍,臉色越發青白,呼吸不暢,右肋下是一新傷眼睛泛紅渾身都是血,他自己的對手的都有,靴子里已經汪起血來,站著容易打滑,泠泉劍柄上也已經糊了一層鮮血,黏糊糊的用的十分不順,但經過鮮血洗浴的劍身越發雪亮,兩縷紅色也越發妖異。
腳下匍匐著幾具鐵甲軍屍體,方才季江南殺戮一劍斬出,引動眾人心中的殺戮慾望,不由自主的屠殺所見之物,這幾具屍體,季江南只殺了兩個,其餘的都死於自相殘殺。
最開始靠攏季江南的一批人死的莫名其妙,後面的立馬退開,不與季江南近身,抬槍迎敵。
季江南靡戰一夜,身上各種傷勢疊加,又面對數十鐵甲精兵,即便這兩日頓悟有所突破,但始終是肉體凡胎,連番惡鬥下來,季江南已經油盡燈枯。
季江南喘了一會兒想直起身子,眼前驟然一黑,喉頭傳來極度的焦渴,季江南狠狠的咬了下舌頭,暫時清醒過來,看著小心翼翼圍過來的鐵甲軍,又轉頭看向數丈高的圍牆之下。
從這裡跳下去,就是出了良才縣,可以他現在的情況,跳下去很大可能被摔死,但現在他失血過多開始脫水,怕堅持不住多久就沒命了。
天光漸亮,沈雲川與柳傲霜早已不知去向,想必已經離開,季江南靠著城牆直起身子,咧嘴一笑,賭一把,堵他今日能不能活著離開良才縣。
見對手突然笑了起來,領隊的鐵甲軍士心頭一跳一聲大喝舉槍刺來。
季江南不閃不避,一把抓住刺過來的槍桿全力一抬,右手長劍斬下,槍桿斷裂,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速度極快。
對方那一槍又來得極凶,見槍桿斷裂暗道不好,但去勢太凶一時停不下來,幾乎就在一息之間,對方撲至季江南身前,一把斷裂的槍頭刺破胸前鎧甲,兩雙泛紅的眼睛對視,季江南曲起右腳猛力一踢,胸口中槍的鐵甲軍士被踢開一大截,而季江南也也身形后倒,朝著城牆下墜落。
良才縣城外,是通往商陽主城的官道,官道左側三裡外,是自是曲水河,即平湖水域上游,再往上,河流再往上,就是東海。
曲水自東海往南域走,貫穿沿海九城,其中五城在東陵,四城在東域境內,季懷遠下令隔斷上流河域,情況緊急各城兵馬司齊動,到現在已經將曲水自慕蘭城阻斷,開閘引水灌入向北的沂水,平日里流動不停的曲水也平靜了下來,寬闊的水面如鏡,被風吹得波紋瀾皺。
季江南從城牆上重重的跌落下來,砸在地面上骨碌碌的滾了幾圈才停住,身後從城牆腳拖出一大片血跡。
季江南咬牙想要站起,他現在還沒逃出去,此次戒令森嚴,有人逃出,不消一刻鐘肯定會有人前來追殺。
才剛剛杵著劍半跪起來,胸口忽然一陣悶痛,猶如火燒,季江南眼前發黑,張嘴吐出一大口血,再次撲倒在地。
而此時身後傳來一陣艱澀的拉弦聲,在大晉使用的兵器當中,會發出這種聲音的只有一種。
那就是大晉的神臂弩弓,在失去火器的大晉初年,神臂弩代替天誅等重大火器作為遠程攻城利器,千機唐門機關弩箭威力最強但造價高昂而且檢修不易,故而這種大型的遠程弩箭就派上了用場,神臂弩敢稱神臂,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拉開的,弓長三尺三,弦長二尺五,單弓拉力近兩百斤,一架神臂弩,通常需要兩名士兵合力拉開,兩百斤的弩弓,威力不容小覷。
幾個時辰之前,季江南三人與高維纏鬥之時與江南軍的神臂弩隊打了個照面,但那支弩隊用的是改裝后的簡易神臂弓,優勢在於可單兵上弩,但相對射程與威力有一定的縮小,數百弩箭齊發,四人誰都不敢硬抗轉身就跑,可現在季江南身後城牆上架著的,才是貨真價實的原版神臂弩。
這種神臂弩箭類似小型鐵槍,長約四尺,有拇指粗細,精準,速度快,殺傷力強,是神臂弩的三大特點,正面挨上一箭,穿體而過也是有可能的。
大晉行軍九道,每道配備神臂弩五百架,楚嘯此次隨行剿滅霸刀堂,居然還攜帶了這種大型殺器,委實出乎眾人預料。
季江南背脊一寒,強提一口氣踉踉蹌蹌的站起來,朝城外曲水方向跑去。
良才縣外一片開闊,朝商陽主城跑不到半路就得被人追上,屆時怕是沒有絲毫活路,唯有朝曲水方向走,東域沿海,百姓生計除卻煮海以外就是魚蝦捕撈,目前東海已經開漁,曲水也隨著東海的開漁時間開始進行新一年的捕撈。
每年開漁持續到五月左右,還有三個月的漁期,所以現下其實是百姓較為忙碌的季節,大部分壯年男子都在曲水河邊捕撈。
曲水上游被隔斷,改道沂水,這對於等海貨營生的百姓來說是個很大的打擊,但無奈這是朝廷命令,昨日白天季懷遠下令封河,在外的百姓迫於無奈只能陸陸續續的回城,所以現在曲水河邊還留有船隻漁網等用品,最重要的,就是那裡會有藥物。
季江南傷重,再不處理,他會死,即便他恢復能力再如何強,大量失血,中毒,一身刀劍傷,幾次死裡逃生,加之幾乎兩天兩夜沒合眼,這一倒下去,怕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
季江南咬牙踉蹌前行,盡量使自己不要暈過去,可這會兒他內力枯竭,即便全力奔走,速度還是慢了許多。
咻——
弩箭的破風聲呼嘯而來,緊接著就是數道破風聲。
神臂弩箭造價不菲,為了殺他,倒還真捨得。
季江南呼哧呼哧的喘著氣,嘴巴里濃烈的鐵鏽味直衝腦門,肋下的窟窿還在不停的冒血,一路走來一路血腳印。
季江南凝神聚氣,努力向前奔走,可奇怪的是身後那幾聲氣勢十足的神臂弩箭並沒有扎到他身上,雖然怪異,但也顧不上這些里,正好,神臂弩射程有限,逃出神臂弩的射程範圍,他就算得救了。
天光漸亮,但陽光並沒有顯現出來,霧蒙蒙的天空陰雲密布,四下陡然風起,春日裡的風颳得十分猛烈,奔跑中的季江南突然感覺臉上一涼,有水滴落了下來。
季江南抬頭,正巧一道明亮的閃電在天跡亮起,而後就是轟隆隆的雷聲,大顆大顆的雨滴從天而落,轉眼間便是一層雨幕,濺起的塵土不小一會兒就被壓了下去。
季江南渾身濕透,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雨幕中良才縣的城牆有些模糊,星點火光依舊亮著,城中百姓的哭喊與刀槍相交的脆響還隱隱約約的傳過來。
天啟十三年,二月二十四,大晉迎來第一場春雨。
雨中,良才縣城門下,一高一矮兩個人影站在雨里。
一名少女,一名老者。
「這小子,有幾分能耐,」戴黑帽的老者看著季江南逃離的方向若有所思,「以劍為基,以殺入道,若能固守本心,將來定然是個人物。」
一旁的封玲瓏長發披散,雨水順著長發衣袖滴落,靜靜的站在老者身邊,同樣看向季江南的方向,眼神清亮無比。
「爺爺,」封玲瓏突然開口,伸手攏了攏打濕的長發,輕笑道,「我們走吧。」
老者聞言看了她一眼,少女渾身濕透,長發凌亂,目光卻清亮堅定,即便在這雨霧繚繞之下,也隱約能看出這張臉上自信的風華來,令人見之不忘。
這是拂開了塵土的明珠。
老者目錄讚賞,輕輕點頭,他的這個孫女,終於開始長大了。
封玲瓏跟在老者背後,突然回望了身後一眼,露出一抹清淺的笑意。
也許她一開始非要帶季江南回湘西,只是對長輩給她安排親事的不滿,又對季江南有那麼兩份好奇,才會一口應下萬毒林聖女之選。
萬毒林聖女之選,意味著必須殺死自己都競爭者,先前封玲瓏對此一直迴避不願參加,但昨夜一過,她反而倒沒有那麼反感了,爺爺說的對,她被花婆婆保護得太好了,湘西之外的江湖,弱小為罪。
在這個江湖裡,不願被別人掌控自己的命運,就要學會掌握別人的命運。
如果說一開始答應爺爺是為了季江南,那麼現在,就是為了她自己。
強大起來,才有資格去擁有她想要的一切。
雨聲漸響,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幕深處,原地留下幾支四尺長的弩箭,橫七豎八的丟了一地,從射程來看,這些弩箭,還未落地就被半道截下了,像丟破爛一樣丟在了雨水裡。
因這場雨季江南得救,而良才縣內,季懷遠看著這麼大的雨勢,臉色蒼白,十分難看。
農有諺語,春雨貴如油。
但眼下的情形是,去年幾處大雪,半月前才化冰,隨著化冰水位漸長,而如今又因平湖一世堵住河道,本該南下的曲水被迫與沂水合流,兩條河道變成一條,本來就使的沂水水位漲了一大截,如今春雨又提前到來,一旦雨勢不停,沂水漫堤,那麼沂水兩岸,則不可避免的造成澇災。
去年部分地區發生雪災,今年若再鬧出澇災,大肆賑災,國庫空虛,而作為此次任務負責人的季懷遠,萬死難辭其咎。
季懷遠垂下的手掌握拳,心情遭到極點,天公不作美,他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