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明東流這個名字,實在是很難令人以平常心對待。了解此人越多,越覺得怪異,不知道他算是個人,還是算一頭怪物,殺之不死,追之不盡。一面惹人嫌惡,一面又令人懼之不及。
季江南看著下方一個精鋼鑄就的牢籠,籠中蜷縮著一個模糊的人影,地牢已經盡量做到通風,但即便如此,依舊有一股濃郁的血腥味揮之不去,牢籠被吊在半空中,下方是看不見低的黑,四面通風的地牢里,飄過一陣嗚嗚的聲音,乍一聽以為是風吹過牢籠的聲音,再細聽時,卻是籠中人在輕輕哼唱,大約能聽得幾句模糊的歌詞: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翻來覆去的唱著。
季江南突然感到一股強烈的不適,轉過頭去:「他是姬雁血?」
雷霆的臉上有明滅不定的火光,看向籠子的眼神十分陰鬱:「不錯。」
季江南閉了閉眼,轉身就走,他從來沒見過姬雁血,但在這裡,他有一種強烈到無法呼吸的不適。
「你不想知道,是什麼東西在維持活死人的生命嗎?」身後傳來雷霆輕飄飄的聲音。
季江南腳步一頓,轉頭的一瞬間,幽暗的地牢陡然大亮,一簇簇火把照得如同白晝,一眼看過去時,剛好看見盤坐在籠子里的一個人,頭髮很亂,衣服上有很多暗紅的污漬,以及一雙,泛紅的眼睛。
季江南瞳孔一縮,這與他動用歸劍訣時的瞳孔泛紅不同,這雙眼睛,從瞳孔到眼白,都充斥著一股濃郁的紅,他的四肢被鎖在兩側,手腕和腳腕被割開,殷紅的液體一滴一滴往下落,方才深不見底的黑暗被照亮,是一個潮濕的地坑,地坑裡一條渾身白慘慘的巨蛇仰著頭,貪婪的吞食著滴落的液體。
季江南頭皮一瞬炸開,回身一劍貼上雷霆的脖頸,語氣森寒:「你再說一次?」
雷霆笑了,面對脖子上的長劍不閃不避,臉上的肌肉緩慢的放鬆,咧開嘴笑得僵硬又怪異,眼角忽地落下兩行淚來,怪笑兩聲:「你看見了吧?這就是葯,姬雁血就是葯,他是明東流養的爐鼎,但這個爐鼎不是用來提升武功修為的,而是用來練葯的,起死回生葯是他,長生不死葯也是他,哦對了,你也是葯,存在你們季家後人血脈里源自白玉京的葯還有你的二哥季安承,他也是葯。」
季江南面目扭曲,強壓著發顫的手腕,長劍緩緩壓進雷霆的脖頸,嘴角揚起一抹笑容,白牙森森,聲音輕且涼:「雷霆,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雷霆看了他一眼,輕蔑的笑了,目露嘲諷:「季江南,枉世人罵你心狠手辣冷血無情,如果我是你,這會兒站在面前的,早就是個死人了。」
「或者,把我推下去餵了那畜生,不是更好?」
季江南沒動,緩緩收起長劍:「明東流到底要你做什麼?讓你動了玉石俱焚的念頭?」
雷霆臉上的嘲諷一僵,剛欲開口,季江南再次說道:「不必在我面前賣弄你的瘋狂,我很不喜歡和瘋子打交道。」
雷霆怔了良久,深深的看了季江南一眼,收斂起臉上的表情,脖子上割破的傷口染紅了半邊肩膀,他也沒管,任由地牢里的血腥氣越來越盛:「他要我殺了殷元柏。」
「當初父親被姬雁血毒死,我方寸大亂,明東流出現,告訴我他有一個法子可以救我父親,但可能會付出一點代價,一開始我並沒有理他,四海鏢局雖不是江湖門派,但對化生門的還是多少有些耳聞,而且,四海鏢局鏢行天下,在消息收集能力上並不弱,有些秘辛,我知道的也少,明東流不是善茬,避而遠之為上策,為防止鏢局內部不穩,父親亡故的消息我並沒有在第一時間發出,多年來鏢局一直是父親在打理,曾經我數次向父親請求加入管理,但父親卻不太准我插手鏢局事務,那時年少氣盛,總想干點什麼事情讓他對我刮目相看,故而才會與夔州地下城搭上關係,可還沒等我做出一番事業,父親就如此突兀的去世。」
「父親死後,我以少鏢頭的身份開始主持內務,這才發現在此之前,父親有意在削弱其他幾個總鏢頭的勢力,他在將分散於各個總鏢頭之間的權利收回手中,其目的,就是為了讓我日後能輕鬆的接下這個擔子。」雷霆說著,神情有些落寞。
「看他起朱樓,看他樓榻了。父親全力為我構建一座朱樓,在他死後沒幾天,這座朱樓就快塌了,沒有父親,我根本鎮不住整個四海鏢局。」雷霆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
「所以,你接受了明東流的建議?」季江南道。
「沒錯,」雷霆抬起頭,「我出於私心,接受了明東流的提議,把我父親的身體送到這裡,三天之後,父親從這裡走了出去。」
「可我很快就後悔了,活過來的父親,成了明東流手中的提線木偶,他用姬雁血的血制了一味葯,是解藥,也是毒藥,父親因蠱而活,每月受蠱毒反噬之痛,這味葯可以解他的蠱毒,但又合成了一位更兇猛的毒藥,服用此葯會上癮,發作之時神智全失,痛苦難當,自殘自傷極為可怖,需要用藥安撫,可一旦用藥,就會繼續加深葯癮,周而復始,永無止境。」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太晚了,被葯癮控制的父親,為求葯對明東流言聽計從,父親在四海鏢局威望極高,以我的能力望塵莫及,我想過為父親解脫,但實力太弱,殺姬雁血,下面那畜生我也打不過,」雷霆說道,「至於明東流,我殺不了他,除非找到巫王,否則他就不會死。」
「要殺死這兩個人,只有一個機會,每月葯癮發作之時,父親會來到這裡,取姬雁血的血,他的葯癮已經很深,稀釋的葯已經不起作用,這裡埋著一批震天雷,是我這幾年間在地下城買來的,引爆它們,這裡就會夷為平地。」雷霆道。
「那你找我來是做什麼?」季江南問道。
雷霆微微轉過臉來,露出一抹微妙的笑意:「下面那畜生的鼻子很靈,燃燒引信時產生的氣味,會令它警覺,所以,不能讓它發現。」
「而迷惑一頭貪吃的畜生,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讓它聞見食物的香味,讓它的所有注意,都集中在它所垂涎的食物身上。」
季江南站在原地沒動,冷冷的看著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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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畜生是明東流以姬雁血的血液餵養而成,而姬雁血,是他以白玉京人血脈養成的爐鼎,像你們季家一樣,血脈里存有白玉京之葯的人,都被稱為白玉京人,比起姬雁血這個雜質斑駁的半成品,你可能更對它的胃口。」雷霆上前兩步,探頭去看下方搖頭晃腦的白色巨蛇,「來之前我就告訴過你,姬雁血的血液有毒,你還敢沒一點防備在這裡站了這麼長時間,這裡瀰漫的血腥味,就是一位頂級的毒藥,現在只是覺得眩暈,內力渙散無法凝聚,三日之後,你會毒氣攻心武功盡失,淪為這畜生的口中食。」
「我並沒有要你命的打算,如果這件事做成,在你武功盡失之前,會有人放你出來,但若不成,那就只好委屈你和我一起下黃泉了,」雷霆仰起頭笑了,「明東流要殷元柏死,為避免他起疑,我會在兩天後他的壽宴上動手,這件事很冒險,但我別無選擇,無論死在這裡還是死在殷府,我大抵是回不來了,所以,在此之前,我會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訴你,利用你牽制那畜生,是我對你不起,就當做是給你的謝禮吧。」
「陸皓塵入蜀,也是為姬雁血而來,又或者說,為葯而來,起死回生之葯。」
至此,陸皓塵入蜀的原因明了。
起死回生之術,又或稱,寄生蠱。
種於季安承身上的寄生蠱,加之明東流有意無意的蠱惑,才使得陸皓塵翻越玉華山入蜀。
汴京群英會的後續,季江南只在旁人的口中聽聞,陸皓塵因當眾對他出言維護,公然頂撞陸萬雄,陸萬雄盛怒之下直言陸皓塵不配為陸家少主,即便後來陸韌山勒令他即刻回嘉興,他也絲毫不予理會,獨自出走下落不明。
人人皆說陸家少主衝動任性,是非不分。
鮮少有人知道,陸皓塵是多麼驕傲的一個人,他的認知從來不需要任何人來給予否定或者贊同,只是身為陸家少主,他常會以陸家為第一考量,他是一個絕對稱職的未來家主人選,但也恰恰是因為這個身份,使得他在大多數時候不得不去壓抑自己的想法,所以在外人眼裡,陸皓塵經常是衝動且易怒的,當他不再以陸家未來家主的身份約束自己時,才是他鋒芒最盛的時候。
這算是季江南認識陸皓塵這麼多年以來,後者首次放開所有的顧忌去做一件事——他要去救一個人,一個沉睡了十年的人。
嘉興陸氏家主夫人,已故漢陽王之義女,陳鳶。
大晉算學第一人,「女諸葛」陳鳶,陸皓塵與陸婉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