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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葯人與葯

  這首歌子,是晏家軍出征前,百姓傳唱的送行歌。

  很巧的一點是,當年季家那位憑一己之力改變家族血脈的先祖,正是當初隨晏家軍入十萬大山後又倖存的人之一。

  當年季江南隨母親四處流浪時,曾聽說書先生講過晏家軍的故事,說書先生講到動情處,就會細細的哼唱這段曲子。

  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故事的起點。

  姬雁血這個名字好像也一瞬間能解釋。

  姬,晏,血。

  若他真是晏家後人,那這場會面就顯得有種宿命輪迴的悲涼感。

  晏家軍為長生藥而入白玉京,季家先祖得葯而出,晏家後人又被人為改變成一個血脈斑駁的殘次品。

  季江南張口想問,又沉默了下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如果可以,在保證姬雁血不失控的情況下,他想把姬雁血帶出去。

  他想知道,當年晏家軍在十萬大山,到底發生了什麼。

  雷鳴不再蹦躂,整個人蜷縮在地上,面目猙獰,手臂上鼓起一條條粗長的筋,那活物像是要破體而出,四處游弋,他在地上來回翻滾,痛苦哀嚎,甚至開始不斷去摳脖子上的傷口,鮮血淋漓。

  季江南站在牢籠上方,看不見姬雁血的表情,只聽見他淡淡的說了一句:「他要死了。」

  接著又說道:「他身體里全是蠱蟲,他要是自己把自己撓死了,那些蠱蟲就會破體而出,遇風長翼,找尋新的宿主,殺之不死,不管你把它砍成多少截,都會分化成小的幼蟲,吶,它們很喜歡你。」

  季江南渾身一寒,問:「怎麼解決?」

  「放我下去,我能收拾。」

  季江南遲疑了一下,單手抓住鎖鏈一盪,避開雷鳴所在位置,拉住手柄往下一壓,沉悶的機括聲再次響起,扣住姬雁血的鎖鏈鬆開,牢籠逐漸下落。

  季江南看了一眼兀自痛苦嘶吼的雷鳴,那些活物好像真的已經迫不及待,紛紛鑽出皮肉,形成一個個細小的肉芽,不斷搖曳。

  季江南再次踏岩而起,抓住垂下的鎖鏈,右手握緊劍柄,暗自蓄力緊盯著下方的牢籠,若是姬雁血稍有不對,他拼著掙破赤霄散的束縛也要動手。

  牢籠落地,剛剛還興奮不已的巨蛇突然發出一聲哀鳴,垂下巨大的蛇頭匍匐在地,遠遠的避開牢籠,它好像很渴望姬雁血的血,又對姬雁血極為懼怕。

  失去束縛的姬雁血很輕鬆的打開牢籠,赤著腳順著石階走了上來,滿身傷口滲著血,他走過的地方,一路血跡。那蛇饞得涎水肆意,又不敢輕易上前。

  他就這麼一步一步的走上來,像鬼從地獄里爬上來一樣。

  季江南握緊長劍,隨時準備動手。

  姬雁血渾不在意,一路走到雷鳴身邊,伸出雙手放在雷鳴的手臂上,方才還扭曲不斷的活物紛紛朝著那雙手的方向涌去。

  季江南掛在鎖鏈上,眼睜睜的看著那些蟲子盡數湧入姬雁血的身體,隨著蟲子的離去,雷鳴的掙扎逐漸停了下來,膚色以可見的速度變得青灰,生機迅速消逝。

  等姬雁血站起來的時候,那具身體已經乾癟下去,發出一股腐臭的味道。

  季江南很不習慣這種場面。

  姬雁血抬起頭來,對著季江南咧嘴一笑,撩開頭髮擦乾淨臉的姬雁血,生的一張白皙秀氣的少年臉,一笑,顯得格外純真。

  「很奇怪?原本我身體里沒有這些東西的,我的血養不活它們,但你的血可以,白玉京人的血可以,」姬雁血舒展了下筋骨,呵呵直笑,「雖然我很不喜歡它們住在我身體里,但它們可以吸收別人的內力反哺給我,所以還算可愛。」

  季江南瞳孔一縮,一瞬間腦中閃過很多猜想。

  當初汴京群英會上,明東流將他和季懷遠擄走,目的好像就是為了他們的血。

  莫非這些血都用在了姬雁血身上?

  明東流真的是拿他當葯人用,當初姬雁血敗給齊風定的時候,還有個人樣,失蹤一段時間后就變成渾身帶毒神智不清的樣子,直接毒死了雷鳴。

  現在他這個樣子,已經和明東流差不多了,若這些怪異的蟲子真的可以吸食別人的內力反哺給他,那就太可怕了。

  季江南總不答話,姬雁血覺得很沒意思,也不搭理他,徑直走到封鎖的出口,一掌擊碎封門石,獨自走了出去。

  季江南看得清楚,那一掌,絕對不是丹心境武者擁有的實力!

  那蟲子,果然把雷鳴的半生修為給吸走了。

  若姬雁血就這麼出去了,怕又是一場人間煉獄。

  季江南不認為,在清醒的明東流,會放過四海鏢局。

  而現在的姬雁血,已經不能用常理來衡量戰力。

  季江南心驚肉跳,兩步衝出地牢,心下焦急,封玲瓏還在外面等他,若是撞見姬雁血……

  不由得腳步又快了幾分。

  衝出地牢的一瞬,艷陽高照,季江南這才覺得回到人間。

  四海鏢局寂靜無聲。

  季江南無心顧及,只擔心封玲瓏是否安全。幾個縱身躍出圍牆,見到站在樹下安然無恙的封玲瓏,那股冒火的焦急才平復下去。

  封玲瓏正坐立不安,見他出來大喜,悄悄把手裡的蠱笛收了回去,若季江南再晚出來半刻鐘,她就打算強闖了。

  不及細說,季江南帶著封玲瓏立即遠遁,雷霆要拿他去喂蛇,他放姬雁血出來是為了自保,但眼下的姬雁血會做出什麼事完全不能預料。

  他被雷霆當葯人囚禁在地牢里,恐第一時間會去找雷霆尋仇。

  季江南不是什麼心懷慈悲的大善人,沒必要去和姬雁血對上。

  若遇強敵,保身為上。

  封玲瓏跟在他身後,回頭看了一眼,略有不安。

  就在剛剛,她身上的幾隻蠱蟲都焦躁不安得很,似乎感應到了很可怕的存在。

  另一邊。

  姬雁血坐在石階上,看著滿地的屍體,咧了咧嘴,皺了皺眉,有些苦惱的抬頭看天:「又要睡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醒,好餓,我還沒吃飯。」

  他絮絮叨叨的念著,眼睛里的黑白兩色再次暈染成濃郁的赤紅,最後一點清明也消失了。

  他睡著了。

  深秋清晨的露珠沉重,打濕行褲腳,匆匆走過的人群踏著秋冷,腳步聲整齊的踏過長街。

  錦官城的主道,青石板路上殘留著鮮血淋漓的拖拽痕迹,路邊的野草上也被濺上的血跡壓得彎下腰來。

  聶謙皺眉加快腳步,踩著滿地血跡快步走向四海鏢局的方向。

  原本熱鬧的錦官城鴉雀無聲,道路兩側的門沉默的閉合著,沒有一家敢探頭來看。

  四海鏢局門口已經站了兩排捕快,見有人過來,立刻上前一步把刀出鞘,雁翎刀寒光閃閃。

  聶謙也不惱,也不後退,只盯著最前方一人看。

  那人有些為難,小聲說了一句:「聶大人,殷大人吩咐任何人不能進,求大人不要讓小的為難。」

  聶謙皺眉:「你們大人呢?」

  那人正猶豫著不知道怎麼回答,前方路口有人走來,老遠冷哼一聲:「聶謙,大老遠趕來看老夫笑話么?」

  來人一身直身官服,肩掛錦雲斗篷,兩鬢已然斑白,卻還是一絲不苟的束了起來,張眉須目,蒼老卻顯得極為精神,此刻滿臉怒氣,大踏步走來。

  聶謙微微一笑:「殷老說的哪裡話,你我同在蜀中共事,只是四海鏢局被滅門不是小事,若總捕頭問責下來,也算是我的過失,故此不得不過來討嫌一番。」

  殷元柏冷笑道:「聶謙,別給老夫搞這幅黃鼠狼給雞拜年的做派!在老夫的地盤上出了這樣的事,總鋪頭要殺要罰老夫都受著!不用你來瞎操心!滾回你的川陽道去!」

  聶謙的笑容緩緩收起,淡淡說道:「殷老莫不是睡糊塗了?六扇門的規矩,若一道總捕頭獲罪,臨者可暫代之。四海鏢局為我朝第一鏢局,兼運南北兩道戰要糧草,如今在你的地盤上被人滅門,按大晉律,殷元柏,你該當何罪?」

  殷元柏怒道:「你在威脅老夫?」

  聶謙上前一步,正色道:「你可以這麼以為。」

  「聶謙!」殷元柏大怒,當即準備動手。

  「殷老可想好了?你若是動了手,可就要再加上一條戕害同僚的罪名。」聶謙不緊不慢道。

  殷元柏怒不可遏,瞪著聶謙看了許久,轉身就走。

  聶謙慢條斯理的打開摺扇,看著殷元柏的背影,嗤笑一聲:「老東西,給臉不要臉。」

  說罷招呼一聲,踏進四海鏢局的大門。

  饒是聶謙是從六扇門底層廝殺上來,見到現場的一瞬間也覺得看不下去。

  實在是過於血腥,幾乎所有人都是被撕開的,書面意思,被人徒手提著兩條腿撕開,內臟掉了一地。

  聶謙大概掃了一圈,問道:「雷鳴和雷霆呢?」

  旁邊的捕快欲言又止,后低聲道:「大人請隨我來。」

  四海鏢局後院。

  若說前面把人撕成兩半是血腥的話,那比後院這一堆東西還是顯得溫和了些。

  深秋霜白,花圃里的菊花開得正好,就在這一片金菊綠葉之間,到處是散落的殘肢斷臂,內臟掉落一地,白牆和亭子上到處是濺射的鮮血。

  雷霆被撕碎了,且撕得很仔細,碎了一地,唯獨放在亭中桌子上的那顆頭顱完好無損,表明這一地碎屍的身份。

  雷霆的臉上還保持著一抹極致的驚愕。

  聶謙開始感覺不適,別過臉去。

  江湖上的變態狂人不少,但變態成這樣的實在少見,這一個鏢局的人都給活撕了。

  地牢里雷鳴的屍體已經乾癟成一張皮,那條白色的巨蛇盤著身體吐出蛇信,警惕的看著上方的聶謙。

  不少人都是頭一次見這麼大的蛇,少不得大吃一驚。

  火把在地牢的牆上明明滅滅,聶謙看罷,眼睛眯起一絲笑意:「看好這裡,別讓這畜生跑了。」

  手下應是。

  出了四海鏢局,聶謙心情大好,留下一隊人,不顧門口慶安道捕快為難的神色,自覺的佔了一邊的位置。

  太陽出來了,街上依舊瀰漫著一股血腥氣,往日熱鬧的大街上一個出攤的都沒有,偶爾有偷偷從窗口裡探頭出來看的,一見走在路中間的六扇門眾人,又立刻把頭縮了回去。

  聶謙抬頭望天,深秋將盡,天上的太陽掛著,一絲暖意也無。

  「殷元柏啊,你的好日子算到頭了。」聶謙輕聲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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