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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怨憎會

  風間痕如往常一樣,走進金碧輝煌的金鑾殿。金鑾殿是皇帝與文武群臣議事的地方,一般情況下,法門不會介入民生之事。

  今日上朝,是因為皇帝寫了一封信,邀請法門刑主重讀一些律例,看是否應該修改。

  風間痕縱橫朝野二十年,察言辯色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朝堂上一股蓄而待發的氣勢,就像一隻等待號令的猛虎,隨時準備著張開血盆大口吞噬他。

  他迅速而不露痕迹地環掃了一眼朝堂之上站著的人。有許多不曾謀面的陌生將領,應該是從戍邊軍營回來京城。有許多名不見經傳的小官員,也獲得資格上朝。

  風間痕剛到,天耀皇帝便出來了。朝堂之上,文武大臣全都跪下,口呼萬歲。皇帝心滿意足地走到龍椅之前,轉身看見台階下站著的風間痕。

  法門刑主器宇軒昂,不需要高高台階的烘托,都顯得偉岸高傲。皇帝心情變得不那麼好了,他稍微點點頭,與法門刑主互相行禮,之後才坐在龍椅上。

  皇帝見到法門刑主,總是百味陳雜。

  風間痕是人中龍鳳,三十多歲已經掌握整個天耀的生殺大權。皇帝的權力只在朝堂之上,而法門卻可以干涉朝野,甚至有能力插手武林事務,讓皇帝羨慕不已。

  風間痕英俊瀟洒,身強體健,精神還如日中天。而皇帝已經年邁,相貌平凡。如果後宮妃子們有權選擇丈夫,多少人要爭著嫁給風間痕?哪怕他才是皇帝。

  最要命的是,風間痕還雄才偉略,深不可測,這不僅讓女人動心,連男人也要敬重他。

  他唯一的缺點,便是得罪了太多人,而且並沒有多少人能理解他。

  「刑上,快賜座。」皇帝不敢怠慢,讓左右宮人給風間痕上座位。雖然在百官面前,他應該稱呼風間痕為刑主,但他今日非常心虛。

  風間痕輕輕一抬手,制止了左右宮人。「不必。」

  皇帝趕忙問:「刑上,近日來休息可好?」

  風間痕眼中略見血絲,他耐著性子問:「還行。陛下今日想和群臣商議哪一個法旨?」

  皇帝遲疑了一下,看了一眼腳下已經起身的群臣,又看了右邊第一位站著的大統領,才緩緩地說:「嗯……這件事……這件事呢……」皇帝的手掌有些發涼。

  唐向從武將的隊伍中站出來,恭恭敬敬地向皇帝和刑主行禮,朗聲說:「法門刑主頒法旨不公正,已經激起民憤,再不及時安撫民心,會傷及天耀安定。」

  「唐統領指的是哪個法旨呢?」風間痕平靜地問。

  唐向依舊保持著恭敬的神態:「便是大王爺和四王爺的案子。」

  風間痕不動聲色:「二位王爺的案子,有什麼問題?」

  唐向直言:「唐向說話直來直往,還望刑主恕罪。」

  風間痕淡淡一笑:「若真是直來直往,此刻我們應該已經商議完了。唐統領,請珍惜時間。」

  朝堂上鴉雀無聲,眾人都暗中看著唐向。唐向知道此刻不能打退堂鼓,制服法門的機會稍縱即逝。他大聲說:「大王爺禪讓有功,深得民心。四王爺無功名在身,對天耀無所貢獻。何以二人殺了同樣數量的人,法旨竟然一致。這如何服眾?法門是否該有個說法?」

  風間痕剛想開口,腹中突然躥起一股令人非常不舒服的熱流,恍惚之間,心緒不定。他神色有異,唐向看在眼裡,向皇帝使了個眼神。

  皇帝趁機介面說:「是。朕的皇兄一向德高望重,有他在,我天耀民心便能穩三分。刑主,你此次失誤,恐怕要令天耀蒙受損失啊。」

  那股熱氣從腹部進入了風間痕的體內,來勢洶洶,風間痕不得不運功相抵抗,用真氣強行壓制這股熱流。如果開口,會導致真氣外泄,熱流會不受控制地在他身體里亂走,輕則走火入魔,重則四肢癱瘓。

  見他仍未開口,眾臣面面相覷。皇帝看了翰林院的內閣侍讀一眼,侍讀略一猶豫,緊皺著眉頭站出來:「陛下英明。法門……自現刑主執掌之後,嚴律苛刑,動輒處人以極刑,法門上下皆以冷血為榮。違背天地好生之德,也無視古人聖賢留下的仁義訓誡。臣建議,法門應當暫時交出法權。」

  「內閣侍讀所言極是。」戶部侍郎也出列:「自風間痕刑主執掌法門以來,天耀青壯子民人數逐年減少。究其原因,法門的苛刑難逃其咎。長此以往,將傷害天耀江山的基本。」

  風間痕心知今日被人算計,臉上漸漸滲出冷汗,面色慘白,神情凝重。那股熱流不知從何處生出來的,竟十分了解風間痕的內功路數,此刻已經避開了風間痕真氣的三十多次攔截。

  他緩緩地闔上雙眼,又睜開,直視著皇帝。皇帝慌忙躲開了他的注視。

  唐向步步緊逼:「法門已經成了一個為所欲為,倒行逆施的地方。還望刑主不再剛愎自用,聽眾同僚的建議,暫時交出法權,緩解民怨。」

  皇帝也點點頭:「要不……風刑主就聽一次大家的建議吧。」

  風間痕冷笑,緩緩開口說:「法門是否倒行逆施、為所欲為,在場的各位說了都不算數。法門自誕生開始,便以天下為公,以萬民為念,何來倒行逆施?」

  眾臣都偷偷互傳眼神,法門刑主今日怎麼失態了?法門和皇朝之間的關係,非常微妙。法門已經歷經了近七百年,先後與三個王朝共處。但二者之間有心照不宣的默契,那就是皇朝絕對尊重法門執掌法權,而法門不會提及自身比皇朝更悠久的歷史。

  而刑主今日這番話,已經在暗示了法門比皇朝更得百姓信賴,在百姓心中的威信更高。

  只有唐向和皇帝知道,風間痕已經中了專門為他而設的劇毒。

  在劇毒攻心的情況下,風間痕竟還能爭辯,看來功力遠超唐向和皇帝的預判。

  皇帝見風間痕開口,以為劇毒之計失敗了,情急之下怒目看唐向,責怪他貿然發動對法門的討伐之事。

  唐向無視皇帝的怒氣,無畏無懼地迎著風間痕的眼神:「刑主口口聲聲以萬民為念,大王爺是不是以萬民為念?柱國大將軍南征北戰,保家衛國,是不是以萬民為念?大駙馬寒門出身,博古通今,傳道受業解惑之才華,乃舉世罕見,天耀得此良才,用於教化子民,是不是以萬民為念?」

  柱國大將軍攻下一座投降城池之後,接納了城主的降書,卻在城中大肆屠殺,縱容手下無分別地燒殺搶奪,以泄久攻不下的憤恨。被法門得知,刑主頒發法旨,認定投降之人為天耀子民,以殘害國人之罪將柱國大將軍投入了無間獄。

  大駙馬是長公主的丈夫。長公主是皇帝的堂妹,因受先皇寵愛而被封為長公主。她在年近四十的時候,相中了當年的新科狀元,請旨成了狀元夫人。這個長公主十分難纏,總是對皇帝和他的後宮指手畫腳。嫁給年輕出眾的大駙馬之後,竟專心做人婦,不再騷擾皇帝。皇帝正暗喜,道大駙馬是上天送給自己的救星,對大駙馬也是青眼有加。大駙馬在長公主的扶持和皇帝的庇護之下,平步青雲,入主翰林學院侍奉太子皇子等,還奉命掌管科舉考試,成為萬千讀書人心中羨慕的對象。

  哪知,過了兩年後,一百多位進京考試的舉人聯袂告御狀,指控大駙馬勾結地方豪紳,以科舉名次明碼標價作交易。此事本由皇室宗人府處理。宗人府按照皇帝和長公主的授意,將大駙馬買賣科舉名次的行為,對外宣稱為地方豪紳傾慕大駙馬而送上的財物。大駙馬雖無過錯,但願意將財物充入國庫,以此為戒。

  那百餘名舉人隨後遭到了長公主府的報復,不少頑固分子都被革去了功名。長公主的說法是「只是給他們個小教訓。」

  那些寒窗十年的舉人哪裡能接受這種下場。有十幾個偏執迂腐的讀書人,高呼「如此江山,讀書何用?此身何用?」一起跳入京城的鑒史湖中,以死明志。

  法門查明此事後,不僅革去大駙馬的功名,還將大駙馬押入草標獄,這意味著大駙馬即便恢復自由身,也是奴籍。長公主如何能嫁給一個奴籍?又成了孤家寡人的長公主幹脆常年住在皇帝的後宮中,興風作浪,陰陽怪氣,令皇帝不得安寧。

  想起痛失昭熙和柱國大將軍,又要遭受長公主無盡的騷擾,還要背負對大王爺忘恩負義的罵名,加上前些日子的白霜月之爭,皇帝對法門的怨恨變得鮮明起來。

  「刑主,你還有何話可說?」皇帝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看著高高在上的法門刑主此刻沉默不語的樣子,他九五至尊的傲氣終於抬頭,神色嚴厲。

  「法門立威七百年,所念萬民,乃是萬世之民,而非眼下。本刑主問你,大王爺和四王爺有分別,那麼,被他們各自殺死的二人,總共四人,這四人之間又有何分別?為何四王爺所殺之人便能得到律例所討的公道,而大王爺所殺二人卻要含冤忍讓?」風間痕面色不善,沉聲問道。

  「本刑主再問你們,新降城池中的平民,是否是我天耀子民?任意屠殺平民,傷及天耀人口根本,損害其他異族心中對天耀的信任,寧願殊死抵抗也不投降,令我軍死傷無數,進一步令天耀人口驟減。犯下此罪的柱國大將軍是否該入無間?」

  風間痕腰挺背直,神態自若,但唐向知道,刑主已經到了強弩之末的境況。

  「大駙馬出身貧寒,本應體恤寒門苦讀的不易,更應明白科舉公平公正對寒門的重要,明白功名對一個讀書人的意義。他的行徑,可謂不仁不義不忠。連累人命,還不知悔改,不入草標獄,何以撫慰天下讀書人,何以為科舉正名?」

  「天下之道,有正有邪。若堵塞正道,子民便從邪道而行。」風間痕朗朗說來,正義凜然。堂上各人一時不敢反駁。

  唐向笑起來:「風刑主滿口仁義道德,卻不知若是風刑主犯了罪,要誰來頒法旨,才合適?風刑主可有推薦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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