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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連環計

  聽完密驛的推演,風去哀久久無話。黎民本無辜,甚至也是天耀昏君的受害者,如今卻還要承擔起戰亂的責任和痛楚。

  密驛離開之後,風去哀試著運行了周身經脈,一口氣仍然卡在丹田,無法喚出。不知道簫沐青情況如何?她想起皇甫禁名和她提起的笑先生一事。

  「速去請副刑主。」風去哀低沉的聲音從屏風後面傳來,門外的弟子聽見了,飛快離去。不到片刻,皇甫禁名腳步匆匆地趕來了。

  「刑主,你好些了嗎?」皇甫禁名問,他語氣中掩飾不住的焦急,但還是先關心風去哀的傷勢。

  殘獄的力量與精神和思緒息息相關,她心神恢復了正常之後,真氣走向也變得如尋常人,反倒無法橫衝直撞突破禁錮。

  風去哀沒在意自己的傷勢,她注意到皇甫禁名語氣中的重重憂慮:「副刑主,出了何事?」

  皇甫禁名沒想到風去哀如此敏銳,只好如實回答:「邊驛急報,戎趙國的王者鐵賀帶著精銳從西邊關進了城。」

  「這麼大的動靜,西邊關怎麼沒有軍情回報?」風去哀覺得事有蹊蹺。

  「西邊關的戍邊大將軍早在一個月前就回到京師了。說是家中有新產婦,思鄉心切。」皇甫禁名皺著眉頭回答。

  風去哀啞然失笑:「天耀真是越來越人心渙散。西邊關是距離京師最近的一處邊關,向來是戍邊重地,大將竟然以產婦為理由返京,而皇帝卻絲毫不覺得有異。」

  皇甫禁名微微嘆了一口氣:「對於皇帝而言,只要沒人給他添堵,他在皇帝寶座上醉生夢死,哪裡想那麼多煩心事,花心思去思考文武百官的行動?西邊關的戍邊大將軍回京時,帶了十位戎趙國的美人獻給皇帝,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風去哀反問:「此話何意?」

  皇甫禁名說:「此前皇貴妃專寵,涉足前朝朝政,她裙下之臣可不少,皇帝也有些忌憚她,並不敢過分寵幸那些戎趙國美人。如今,皇貴妃已經不在了,皇帝借著填補後宮的機會,將十位戎趙國美人全部納入了宮中,給了厚祿貴爵。最得寵的那位,爵位比一品大臣更高。」

  風去哀有些疑惑地問:「文武百官不覺得有辱斯文?」

  皇甫禁名哭笑不得:「朝堂上哪裡還有文武百官,都是皇帝腳邊的白眼狼。有法門在,百官不敢貪贓枉法,只好都轉向皇帝,都在奉承皇帝索取高官厚祿,顧不上斯不斯文。那些戎趙國美人的爵位高了,臣子都爭先恐後地涌過去,根本不覺得自貶身份。」

  風去哀眼中的陰霾更深了一層。

  她不願意看到戰爭蔓延太久,也不希望法門苦心經營了七百年的熱土,又要與新的王朝磨合,磨合之間難免爭端和撕扯。然而,一切情勢變化都推著她往相反的方向走。

  當真身不由己、勢比人強?風去哀沉默不語,皇甫禁名雖然著急,但是他也明白,下一步舉動非常關鍵,風去哀草率不得,因而他沒有出聲催促。

  「戎趙國的鐵賀,入關之後有什麼動靜?」風去哀問。

  皇甫禁名臉色暗淡,微微低頭地說:「邊驛跟丟了。鐵賀在天耀暗中布置的勢力不可小覷。有人引開了我們的邊驛,讓鐵賀離開了。」

  「這麼說,鐵賀知道法門?」風去哀問。如果法門在明,敵人在暗,那對戰時勝算又低了幾成。

  皇甫禁名回復:「沒有。戎趙國是新起之國,原本在天山之外,和天耀之間還隔著好幾個異邦。他們也是剛打過天山南,還不到幾個月,沒那麼快看破法門在天耀的地位。但是他們在天耀安插了不少眼線,包括那十個戎趙國美人都可能是故意被俘的。相信他們很快就會知道法門和天耀皇族之間的真實關係。」

  「那我的時間不多了。」風去哀沉聲說道。

  「我時間不多了。」簫沐青騎在頭馬上,冷冷地對南宮雨說。「你最好是半個時辰之內,把我們領到笑先生面前。」

  南宮雨帶著鐵賀和簫沐青走了大半天,還沒到笑先生被困之處。簫沐青起了疑心。

  南宮雨和鐵賀被捆在一起,同騎一匹馬,他見簫沐青臉上烏雲密布,苦笑著說:「簫大俠,你日行千里,卻南轅北轍,走錯了方向,我們如今要往回走,這麼多人一起行動,當然是慢一些。我的命還在你手上,我哪裡敢拖,我恨不得現在立刻見到笑先生,從此我們永不相見!」

  「屆時見了笑先生,你們只管纏住法門的人,笑先生無需你們插手。你們誰敢碰他,我就剁了誰。」簫沐青聲音不大,但是明裡暗裡三千戎趙將士,都聽得清清楚楚。

  鐵賀心中暗暗讚歎,簫沐青的武功真是神乎其技,收發自如,是他平生所未見的。不知道法門的力量是否比簫沐青更強?

  一路走過,簫沐青感覺身邊的景象越來越熟悉,這些位於天耀邊緣的小村莊,正在上演著與他故鄉殘獄相似的情形:弱肉強食。凌弱者,有著成群結隊失控的馬賊土匪,也有指令嚴明的士兵隊伍,還有趁亂入關掠奪的胡虜。不問自取,破戶而入,難民四散,走投無路。

  他們已經逼近笑先生囚禁之處,也是距離天耀和法門不足三百里的村莊之內。南宮雨原本命令他手下的暗殺高手四隱埋伏在笑先生地牢的周圍,想辦法將笑先生擄走殺死,嫁禍給風去哀。

  但是,南宮雨被簫沐青控制之後,他改變了主意。他要讓笑先生當著簫沐青的面,死在風去哀手上。他要把簫沐青和風去哀之間的仇恨心結,打上死結,無法解開。

  南宮雨若無其事地瞟了身後南宮欽一眼,南宮欽心有靈犀地放慢了所騎馬匹的腳步,落在隊伍的最末尾。

  待所有人都加快馬步趕路之後,另一匹馬悄無聲息地匯入隊伍末尾,和南宮欽會合。來人正是千機門掌門人唐顧北。

  「已經不足十里,簫沐青馬上就能看到一個渾身殘廢的笑先生。他會覺得,笑先生活著都是一種殘忍。」唐顧北得意地笑。

  「安排了人么?」南宮欽問。

  「按你們飛書安排,四隱已經進去了。千機門的高手也都埋伏好了。皇帝那邊,我也讓人告知了,就說法門勾結戎趙國,暗藏戎趙國的軍隊。相信此刻皇帝的軍隊正在趕向法門。我看風去哀這個小賤人是守笑先生,還是守她的老巢。守笑先生,她就嘗嘗簫沐青和千機門神龍山莊聯手的滋味。守老巢,就嘗嘗皇帝的兵馬。」唐顧北胸有成竹地說。

  「讓皇帝的兵馬改道來笑先生這裡。」南宮欽吩咐道。

  唐顧北擰起秀眉:「這是何故?」

  「我們不想一下子玩死風去哀。讓皇帝的兵馬來這裡,讓他們見識一下從法門出來的簫沐青,是如何勾結戎趙和武林的。我們要法門和簫沐青勢不兩立,不能讓風去哀私自苟且,徇私包庇簫沐青。簫沐青和笑先生殺的天耀人越多,風去哀和他之間就越無法回頭。只有風去哀趕到這裡,親手了結笑先生,簫沐青才不會給自己任何理由放過風去哀,否則,他即便殺了法門所有人,他也不會動風去哀分毫。簫沐青和風去哀徹底成為死仇,最好同歸於盡,我們才能高枕無憂。」

  「怎麼這麼麻煩?簫沐青和風去哀這個賤人之間,有那麼多情面可講嗎?」唐顧北狐疑地看著南宮欽。

  「快去做吧。」南宮欽不多做解釋。一個沒人愛,也沒有真正愛過的人,和她深究也是枉費力氣。

  笑先生今日並沒有打造任何器械,也沒有動手演試任何葯和毒。他身後刻滿了天耀人看不懂的符號,那是他計算曆法的獨特記號。這些日子,是他的故鄉殘獄的火海減弱之時。倘若不是信了法門小人,說不定他已經踏上回殘獄的路。當年他們從火海邊緣來到天耀,女尊帶著一眾傷員,幾乎走了八千里路,足足走了六十個日和夜。他伸出手摸著牆上凹凸不平的符號,心中充滿了悲愴,以他目前的功體修為,即便法門釋放了他,他也根本趕不及走到火海邊緣,更別提能跨越火海,回到故土。

  但是,哪怕死在火海邊緣,死在回故土的路上,也比被囚禁在法門中強。他被囚這麼多年,心中暗暗藏著的信念,就是女尊還活著,一定會來帶他走。也是這個信念支撐著他,忍受了非人的折磨,滿足法門一切需求,以苟活於世。

  遙遠不知名的國度,被一大片焦土所包圍,焦土之外,是熊熊的火海。火海之底的土地偶有鼓起搖晃,每一次微小的搖晃都讓火勢變得更旺。這已經是五十年一遇的火勢減弱時機,但國土之上功力尋常之人,仍然將火海視作不可跨越的天塹,而焦土便是雷池。

  「這次火勢恢復得比上次更快……」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家滿眼濁淚。他身後是一條荒涼簡陋的沙路,沙路上行走的寥寥路人都聽見了他的話,停下腳步,默然不語。他們的尊主,趁著天裂開縫隙,外出求取力量,以期回來阻止侵蝕國土的火勢。而天裂開的縫隙已經開始收緊,尊主仍然杳無音信。

  「獄尊……」一個路人喃喃地說。他心中想,獄尊是回不來了,還是不想回來呢?

  沙路盡頭是一處山丘,一個路人用匕首劃開了另一個路人的脖子,順手拿過自己手下亡魂的水囊,咕嘟嘟地喝起來。旁人司空見慣,殘獄,本就如此。強者生存,沒有善惡,每一個人幾乎都是作惡者的後裔。他們唯一的敬畏,是天火。他們唯一的信仰,是得了血蠱神力的獄尊。

  而獄尊的責任,是守護每一個活著的殘獄人。活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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