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天真不復
面對蕭逝的要求，宣威將軍自然心有不甘。
雖然表面不顯，但林千重的怒氣已然達至最高峰，他好歹是皇帝硃筆御封的宣威將軍，這些年來享盡榮華富貴，人人都怕他幾分。
又何曾吃過這樣的大虧？
換成其他皇子林千重怕只會不屑一顧，但對於蕭逝背後那些隱秘，身為老臣的宣威將軍很清楚。
他不敢得罪，也得罪不起。
雖然當今陛下表面上對蕭逝不聞不問，但從無論蕭逝怎樣地肆意妄為，都不曾受到什麼懲罰來看，皇帝其實對這個皇子是最放任的。
當今聖上龍體尚安，來日方長，說不得今後會變成什麼局面，對於政治的這點敏銳能力，林千重還是有的。
不過若真的放任蕭逝拆了自己的宣威將軍府，那今後他也無甚顏面繼續在朝中為官了，兩個人一時僵持。
然而蕭逝卻再也等不及，心心念念的少女在枯井的下方，他卻是怎麼都坐不住的。
林千重還在猶疑的時候，蕭逝已經憑一人之力推開了那壓在枯井上的石板，在眾人都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那一身紅衣的少年郎一頭跳進了那枯井之中。
宣威將軍瞪大了雙眼，慌忙撲到了枯井的井口，今日有許多雙眼睛看到蕭逝來了他的宅子，這位祖宗若是出什麼事，那可都是要算在自己身上的。
井裡的光線昏暗，林千重看不清楚裡面是個什麼光景，心中正有些焦急時候，蕭逝卻已經安穩上來了，只是懷中還抱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女。
那少女一頭烏髮凌亂，和枯枝落葉糾纏在一起，擋住了臉頰，看不清楚到底是個什麼樣子，身上本是普通的青衫棉衣，此刻已經布滿了泥土和泥濘，破損不堪，極為狼狽。
衣衫下擺處甚至還有斑駁的鮮血，那少女的腿以一種極扭曲的姿勢垂著，看起來細弱又無力。
宣威將軍看得心中駭然，他不理會府中的事久矣，根本不知道這府中的枯井怎會有一個人，還是個看起來跟雍親王關係不錯的女人。
原來蕭逝闖進他的府邸，竟是為了這樣一個女子。
正當林千重有些怔愣的時候，卻見面前那妖嬈的紅衣少年冷笑道，「皇上傾力尋找的顧家小姐，卻無端出現在將軍府，還傷成如此模樣，當中內情，將軍還是儘快想好如何解釋吧！」
雍親王的話讓宣威將軍出了一身冷汗，這顧家小姐的事他當然也有聽聞，顧淵從前是他的死對頭，當年若不是顧淵激流勇退，今天也輪不到他林千重坐上這個位置。
然而兩人雖然立場不同，但日子久了卻有幾分惺惺相惜。
最近顧淵女兒唯一的獨女失蹤，這個男人短短几天內便形銷骨立，當今陛下體恤，便命人四處尋找查探，整個京都都戒嚴了。
宣威將軍出於同袍之誼，也曾派人明察暗訪，可是都沒有查到顧明珠的消息，卻不想最後人竟在自家荒廢已久的枯井中找到了。
林千重心中驚疑不定，他心知這件事若讓皇帝知道自己定然沒有好果子吃，皇宮暗衛都查不到的事情，竟被自己隱藏了起來，怕是會引起那位的猜忌。
只是讓宣威將軍更加糊塗的是，這人到底是怎麼被鎖到自家枯井中的？
「去問問你那位夫人吧。」
蕭逝抱著那一動不動的少女，臨走之前冷冷留下了一句話，卻讓林千重茅塞頓開，他一向不管府中的一切，內宅完全交給了韓風陵打理。
如今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自然跟他的結髮夫人脫不了干係。
一念及此，宣威將軍怒氣沖沖的喝退了眾人，隨即轉身前往了春風閣，也就是林夫人的院落。
他倒要問問這個髮妻在搞什麼名堂！
林千重到達春風閣的時候，韓風陵正在一臉慈愛的跟林羌說著什麼，林羌是兩個人的獨女，自幼身體欠佳，哪怕是宣威將軍這樣的將門鐵漢，也對病弱的女兒有著一絲絲柔情。
看見林羌在，林千重便收起了臉上的怒意，只強扯著嘴角和女兒說了幾句話，隨即便命人帶林羌回她自己的院落。
韓風陵與林千重夫妻多年，自然一早便看出了他今日的不對勁，也未曾開口阻攔，只溫和地讓女兒好好休息。
林羌這才轉身離開了，只是臨別之際，那大大的眼睛有些游移不定的看了自己父母許久。
等到女兒一走，林千重便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有些冷聲道，「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你到底對那顧家的小姐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韓風陵心中一驚，從早上起她便覺得心神不定，如今看來自己夫君似乎知道了什麼。
不過林夫人到底不知道蕭逝已經來了，還從枯井中帶走了顧明珠，於是嘴硬道，「你胡說八道什麼，顧家小姐我又不認識，我能對她做些什麼。」
「你還抵賴，今日雍親王來將軍府鬧了一場，還從枯井裡帶出了那顧家小姐，若不是你，誰能將人藏在那裡！」
林千重死死瞪著自己的結髮妻子，眼睛里可見鮮紅的血絲，「你這蠢婦到底都幹了什麼，皇帝四處找那顧家的女兒，你卻將人藏這麼久。」
「欺君之罪，你是想將軍府上下都給你陪葬嗎！」
林夫人被怒罵了一通，面色卻逐漸漲紅，有些厲聲道，「你成日鑽營又知道什麼，那顧家的顧明珠幾次三番惹我女兒生氣，羌兒被她氣病了好幾次，我只是想教訓教訓她而已。」
「用這些陰私的手段你竟理直氣壯，你也是有女兒的人，可莫要將羌兒教成你這副模樣。」
林千重看著韓風陵的目光中有痛恨，也有著失望，他不明白為什麼從前溫婉和善的夫人，如今竟會變成這副模樣。
韓風陵迎上林千重的目光，心中的怒火卻蹭的直漲，「這些年來你只顧自己的仕途，又迎娶那個賤人過門，你何曾真正在乎過羌兒的感受，如今卻來假裝好人！」
「我為你謀划前程，為你守住整個林家，你如今卻來嫌棄我？」
「你憑什麼？」
韓風陵的話字字泣血，說到最後語聲竟帶著哭腔，林千重看著自己的髮妻這般模樣，心中到底想到了二八年華時，她嫁給自己一臉嬌憨的模樣。
終究在這數十年的生活中，她從前的天真不見了。
或許在這數十年裡，他真的沒有在乎過妻兒的想法，只是一門心思的往上爬，最終釀造了這樣的苦果。
廳中唯余沉默，還有隱隱啜泣的女聲，一派凄惶。
良久，卻只聽宣威將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語聲充滿疲憊，「若是皇帝怪責下來，我不會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