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獻計苦肉，智者博弈
皓月當空，軍帳中燈火通明，李密卻還未休息，他正襟危坐，捧著一卷兵書正在閱讀，徐世勣懶散地靠在一旁，手中同樣拿著一卷書在看。
黃巾軍中，絕大部分人都是出身貧寒，只是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才被張角蠱惑，奮起反抗朝廷，但李密不然，他是正兒八經的世家出身。
他出身長安李家，是隴西李氏分支之一，自幼好學，廣讀聖賢之書，最喜墨家之俠義與兵家之權謀，家中族老皆言他有九卿之才，遠近遊俠也視他為好友，雄闊海便是他自幼結交的好友。
十五歲那年，他被薦舉為古遠縣史，五年後調至巨鹿郡任縣，為任縣主簿，在任縣街頭遇到了傳道的張角，被他所描繪的宏偉未來所感染，毅然棄官加入了太平道的行伍，就任職幽州太平使。
今年，李密才二十四歲，可謂青年才俊。
當然，自從黃巾起義后，他為了給家人留下一條後路，主動與長安李家斷絕來往，故而漢軍也沒有找尋李家的麻煩。
即便處身黃巾軍中，他依舊沒有放棄讀書的好習慣，經常和好友徐世勣一起探討書中奧妙，因此學識淵博。在黃巾軍中，與冀州管忠、好友徐世勣並稱為三大智者。
聽聞京城雒陽近年來詩歌興盛，還引申出了一種叫做詞的文體，自己族弟李煜正是此道好手，年前與自己的通信中有所提及。
李密心念已久，只能下定決心儘快攻破雒陽城，踱步頌風閣，好一覽京城文體的風采。
他揉了揉眼睛，正想翻看下一列內容，突然衛兵來報，史思明求見。
李密一挑眼眉，斜眼看看一旁懶洋洋放下書卷的徐世勣，兩人目光相接，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疑惑。
方才他與李闖爭吵之時，史思明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觀，之後又一聲不響地離去，怎麼此時突然找上門來，兩人想不明白。
「讓他進來吧。」
兩人想了一下，徐世勣沖著李密微微點了點頭，李密這才讓史思明入帳。
不多時，帳門一掀，史思明臉上掛著笑容走了進來，面對李密，他並沒有拘謹，而是直接坐在了徐世勣對面，目光落在李密手中的書卷上。
是一卷伏波將軍馬援所著《交趾軍略》。
「夜色已深，李帥還這麼用功，不愧是我輩楷模啊。」
史思明客氣訕笑道，同時調整自己的情緒，畢竟他此時即將用計的，是黃巾軍中頂尖的兩位智者。
「荀子有雲∶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先賢之言猶在耳畔，密雖不才，卻不敢不學。」
史思明至少現在看起來沒有敵意，李密自然也擺出一副笑臉，無論真心還是假意。
「受教了。」
史思明依舊笑呵呵的，讓李密和徐世勣有些看不出他的來意。
「不知史先生來此有何貴幹？」
史思明雖為武職，此刻卻一身文人打扮，叫將軍不合適，所以李密稱其為先生。
「無他，唯獻計爾。」
史思明一臉神秘，迅速勾起了帳中其他兩人的興緻。
「哦？計從何來，不知先生能否講解一二？」
李密一聽史思明獻計，頓時來了興趣，不由得放下手中書卷，徐世勣也稍微坐正，仔細聽著史思明的發言。
史思明深夜獻計，按照正常的邏輯，應該是一條相當重要的計策，即便不能採用，也應當表現出足夠的尊重。
這便是李密的涵養。
「連日來，我們束手無策，對軒轅關造成不了太大的損耗，再拖下去，恐怕大賢良師會先於我們兵至雒陽，我等豈不是無顏面對黃巾眾將？」
史思明輕咳一聲，道出了他的想法。
「而今日，看到李帥與自成兄的爭吵，突然讓在下心生一計，在自己帳中琢磨好久，認為可行，特來通稟李帥。」
史思明收斂起笑容，露出一臉嚴肅的表情。
「洗耳恭聽。」
「此計當分為兩步，第一步，明日李帥與自成兄再次假意爭執，李帥以違抗軍令之罪懲戒自成兄，施以皮肉之苦，再通告全軍。」
「尋常人受此軍法，必懷恨在心，這第二步也隨之而出。」
「自成兄假意怨恨李帥，向軒轅關中的曹操送上降書，並約定裡應外合殲滅李帥部署。」
「在這之後，自成兄假作夜起暴亂，同李帥戰在一處。」
「由於自成兄所受苦痛，曹操想必不會懷疑，待得他出城參戰之時，你二人率軍反戈一擊，定能全殲敵軍，一舉攻下軒轅關，則大功成矣。」
史思明搖頭晃腦，彷彿勝券在握。
「此計自古有之，如要離刺慶忌前，遭闔閭斷臂殺妻，最終殺死慶忌。乃苦自身皮肉，換得敵軍信任，當命名為苦肉計。」
徐世勣在一旁一邊細細思量著史思明的計策，一邊點評了一番，還為此計取了一個名字。
「只是，此計尚有數種紕漏。」
誇讚一句之後，徐世勣話鋒一轉，說起了此計的不足之處。
說到學識，他可能差李密一籌，但談及軍事素養，李密遠不如徐世勣。
正如此刻，李密還在細細品味史思明的計劃，徐世勣便找出此計中的紕漏。
「第一，這幾日李闖對我幽州軍很有成見，此計是否成行需要他的高度配合，他是否同意還在兩說之間。」
「第二，用刑尺度難以把控，輕則無法引得曹操相信，重則恐怕李闖更生恨意，一旦假戲真做，李闖翻臉，此計怕也是沒了作用。」
「第三，便是曹操此人雖然年輕，但為人謹慎，非尋常人所能想，這一點可以從設計岐雲坡的布局看出。所以，即便使用酷刑，他相信此事從而貿然出城的可能性不會很大。」
「第四，即使曹操看不出來，他麾下依舊人才濟濟，也必定會有人看出此計。總而言之，此計妙則妙矣，但成功的可能並不大」
徐世勣一點一點，將這條苦肉計的紕漏說了出來。
眼下時機不太好，這條苦肉之計用於優勢一方，可能會因為大意而上當。但曹操此刻處於劣勢，對於黃巾軍的每一次行為都要謹慎分析，所以中計幾率很低。
李密微微頷首，他不反對這是一條妙計，但紕漏太多，明眼人一眼便可以看出。
史思明雙眼微眯，回想起他在李自成面前所言∶「此計漏洞百出，李密與徐世勣一定會看出破綻反駁，但這條計策對於他們眼中的我來言便是一條臨時想出來的妙計，這樣可以迷惑他們，從而讓他們放鬆警惕。」
想到這裡，史思明立刻開口道∶「自成兄的問題在下已經與他談過了。只是在下才疏學淺，小看了天下英雄，在取得曹操信任方面，在下還是想不出什麼好辦法。」
「確實有些可惜。」李密搖搖頭，露出一副遺憾的表情。
「唉，本想借李帥與自成兄的矛盾用計，沒想到還是出了紕漏，在下無顏再此停留，就先行告退了。」
史思明嘆了一口氣，對著李密與徐世勣一拱手，起身告退。
「史兄留步。」
正如史思明所設想的那樣，徐世勣叫住了已經背過身去的他。
「既然李闖的問題史兄可以解決，那麼取得曹操信任的問題便由我來解決，此計仍不失為一條妙計，倘若計成，史兄當居首功。」
徐世勣望著史思明的背影拱手道，聲音之中略帶一絲激動。
「史兄先請回，待得我二人商議一番，明日再行討論。」
背對著史思明，李密給徐世勣使了一個眼色，聲音中沒有半點波瀾，很淡然地下了逐客令。
用計不是請客吃飯，每一條計策都是經過用計者深思熟慮之後得出的結論，用計之前，首先要考慮失敗的後果和成功后的做法，同時用計的細節也要琢磨，不能出現任何失誤，一旦失誤，影響的也許便是整場戰爭的勝負。
曹操用計岐雲坡，管忠二計盧植，都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的成果。
李密此舉雖然有一些不信任史思明的意思，但終究合乎常理，史思明也沒法說什麼，眼中劃過一絲李密徐世勣都看不到的陰冷，嘴角帶著冷笑，退出了李密帥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