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銅駝街前救孤弱4
先秦時候,「士」的基本要求是能文善武,要既能執筆能書,也能提劍殺賊,出將入相是諸多世家公子的畢生追求。春秋時孔子授六藝,詩書禮樂外,尚有射和御,這就是強調射箭技巧和駕車技巧,孔門弟子中尤以子路最為勇武,極擅技擊。及至漢魏交替,天下紛爭,武將為相,文臣統兵的翹楚人物比比皆是,魏武少時,更是藝高膽大,為誅閹宦,竟直闖張讓內寢,以手遮臉,執一短戟與眾侍衛在轉圜之地展開廝殺,然後又在眾目睽睽直下越牆而出,毫髮無損,時人贊之「才武絕人,莫之能害」。
本朝開國以來,尚武風氣日盛,文人士子莫不佩劍藏書,以示文武全才。劉琨年僅十九,正有爭強好勝的性格,少年時候,他就好學手搏技擊之術,與范陽遒縣人祖逖交好。他二人都是生性豁盪,不拘小節一類人物,兼之又輕財重義,慷慨有志節,平日更是廣交郡內遊俠豪士,常常同被相眠,雞鳴起舞,十餘年來一直書劍相伴,早打磨得一身好筋骨。再者,劉琨先祖多人數戍邊關,走的是出將入相一路家風,家中尊長都是從戰陣上拼殺下來的,平日里也都指點教導劉琨,讓他習得了一身手搏和技擊之法,雖說還未上陣殺敵過,但對付這一群只會凌強欺弱的空手豪奴,也當真是綽綽有餘。
劉琨今日既秉本性,又為公務,於銅駝街撞見這等凌強欺弱之事,略施薄懲,便正是自家聲望飛升的憑藉。他掃了一眼橫七豎八躺地呻吟的豪奴,拱著手,對著周遭圍觀商賈行旅虛揖一圈,朗聲說道:「我乃衛尉府上主簿,魏昌劉琨,受聖人之教,食主君之祿,今日撞見這等腌臢事,列位閭里鄉親,且看我如何除惡濟難,為民伸冤。」
糾纏了這許久,銅駝街上商賈行人早發現了這邊的熱鬧,伸頭探腦的里三層外三層地,把諸人給圍了個水泄不通。聽他這一喝,圍觀的人就更多了,商賈行旅人叢中爆出陣陣叫好聲,有擊掌助威的,有叫嚷催促的,早鬧成了一團。
瞧著這雜亂的場面,楊世謙知道今日差使要給辦砸了。他回頭瞧了瞧,衛將軍府中的援手還未到來,頓時心中一片焦急,當下也發了狠,一撩長衫,眼中精光漸聚,面露兇狠神色,與剛才的謙和老者迥然不同。楊世謙搖頭嘆氣,喉結微顫,喉嚨里出了一聲悶響:「併肩子上,先拿下前面這個豎子再說。」
眾侍衛也知曉劉琨身手,當真叉手立在邊上,只是護住石霖。劉琨也不多言,左手馬鞭,右手佩劍,上下騰挪,指東打西,數息之間,就將圍上來的十數個豪奴都擊倒在地。
楊世謙未料想到,劉琨看似一介瘦弱書生,形單影隻的,竟然是如此勇猛,十幾個壯漢半點都奈何不了他。望著里越聚越多的圍觀人群,楊世謙緩緩將衣袖挽起,扎在肘間,又將長衫塞到腰間葛帶里,似乎要親自上場。
劉琨見自家目的已遂,先是一襲得手,繼又得了圍觀眾人支持,已是佔得了先機。不過他素來謹慎穩重,暗想自家雖是持械突襲,片刻間就乾淨利索的打翻十餘個豪奴,自己身後還圍著一什如狼似虎的侍衛,早就立於不敗之地。如今楊世謙竟然仍是不肯退讓,還想徒手接戰,要麼是蠢笨無比,要麼也是有所憑藉。想了一通,劉琨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他年少輕狂,又自視甚高,見周遭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知道不好再憑械偷襲,遂高聲說道:「誰還怕你不成?我也不佔你小老兒便宜。」言罷徑直轉身,將佩劍馬鞭掛在鞍旁,這才走入圈內,與楊世謙對峙起來。
楊世謙看也不看劉琨,身形只是一閃,一躍數丈,跨過一地的奴僕軀體。
劉琨也未見楊世謙抬腿動腳,竟是幾步就驅到自己跟前,他身形帶出一股疾風,迎面朝劉琨襲來。劉琨知道這是遇著強手了,忙斂住心神,左手向前,護住胸脯,右手握拳,藏在身後,雙腿交替,一前一後擺了一個可進可退的起手式。
楊世謙就立在劉琨身前六尺,兩腿不丁不八,身如淵渟岳峙,雙袖微抬,略一抱拳,口中言道:「料來今日事是無法善了,劉相公請了。」
劉琨也不二話,瞧定楊世謙身形,猛地邁出一大步,左手忽地往前虛揮,右臂自背後疾探,直擊楊世謙的面門。這就是劉琨最擅長的手格之技了。
楊世謙只覺得一陣疾風迎面撞來,他眯著細眼,臉上肉皮一動,面色中帶著嘲諷。對面虛實他早瞧清楚了,這手格之技他也是耍得爛熟,劉琨才一起手,他就身形微晃,不退反進,竟是揉身迎了上去,整個人蜷成一團,朝劉琨雙臂內撞了進去。
這一下驟變,頓時驚得劉琨一身冷汗,暗道這回是自己拿大了。劉琨雙手在外,此時被楊世謙撞入懷裡,想收回來手臂,或是撤步回身,都已來不及。
楊世謙得勢不饒人,就在他懷中立起身軀來,右腿乘機插入劉琨兩腿間,一個弓步屈膝,雙拳緊握,臂膀在胯上交錯,右肩急顫,口中「嘿」的一喝,神如山裂,形似斷弓,精勁一瀉,竟將劉琨騰的一聲,給崩出了一丈多遠。
這一兔起鶻落,只驚得圍觀的一眾人等目瞪口呆。
原來楊世謙歷事練心數十年,何等人物沒見過?早瞧出劉琨這是故意惹事,好趁機沽名釣譽,自抬身價。楊世謙知道若是再由他糾纏,不知道還會惹出多大禍事。不過他年歲既長,見事到底還是老辣,不想給自家家主樹敵太多,一招制敵後,反而縱身後退,只是負手立在一邊,滿臉警惕的望著劉琨。
劉琨被跌得七葷八素,暈頭轉向的爬了起來,暗暗道:「這小老兒還真是邪門。」一轉身從馬鞍上抽出佩劍,手腕急抖,晃出朵朵白閃閃的劍花,就要再次合身撲上。
「慢著!」就聽楊世謙一聲爆喝,有如晴天霹靂,眾人只覺自家腦後悶了一個炸雷,眼前金光閃閃,耳中嗡嗡作響。
劉琨也被震得呆在當場,進退不得,他抬頭望去,只見楊世謙身後不知何時站了一排
頂盔貫甲的軍士,有盾有刀的,正虎視眈眈盯著自己。這邊石霖見劉琨一招受挫,早就領著眾侍衛闖到劉琨身後,這時也都拔出明晃晃的刀劍,作勢就要上前打鬥拼殺。
不提楊世謙這一吼,只剛才那一跤,他就明白,若是單打獨鬥,自己肯定不是他的對手。此時對方援手又到,不談人數多寡,就他們這夥人持盾著甲的,便是領著眾侍衛上去群毆,估計也難以取勝。
如此一想,若再斗將下去,自己丟份更重,正要尋思如何找個台階下來,卻聽得對面楊世謙不卑不亢說道:「石公子、劉相公,這事就此作罷,再鬧將下去,不只於你我無益,兩位將軍面上,也是過不去的。」說著雙拳一抱,虛稟了一禮:「小老兒就此別過,你們繼續馳你的駿馬,我們追捕府上的逃奴,告辭。」言罷雙手縮回袖中,形神一斂,眼中精光漸弱,瞬時又變回那個瘦弱乾癟的老者。
劉琨吃了這一大憋,此時聽到楊世謙此言,心底有如一塊千斤巨石落下。技不如人,力也不如人,此時便是想繼續搭救藍風二人,只怕也是心有餘力不足了。至於還想藉此事繼續發揮,那就更是自取其辱了,不過他面上還是擺著一副無可無不可神情。此時見那楊世謙得勢之後還算謙遜,當下也略一拱手,低聲道了句「得罪了」后,轉身將石霖推上馬去,接著自己也翻身上馬,一提韁繩,在眾侍衛的護持下,於圍觀商賈行旅中擠開一條人縫,往永安宮前的臨晉侯府奔去。
今日這事全因兩個逃奴所起,見石霖與劉琨等人馳馬離去,楊世謙一聲冷笑,罵道:「兩個豎子,想挺屍不起么,還不快跟我回府,今日見識了爺的手段,回去看爺如何料理你們。」說完抬頭四顧,只見街面上圍觀人群漸漸散去,偌大個銅駝街上商旅似潮,行人如織,卻還哪裡尋得到藍風二人半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