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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留墨齋下藏高人

  送走了司馬倫與孫秀,陸機、陸雲兩人本來想就司馬倫招攬一事,與張華詳談。但張華卻請他二人先去歇息,似乎還有它事。陸機、陸雲見此,便一起躬身行禮,讓張華先進門回府,兄弟兩人這才慢慢跟在後面。

  從午時飲酒,至昏時陪客,中間半點米食未進,陸機、陸雲早就飢腸轆轆。此時張華讓他二人下去歇息,陸雲洒脫,便笑著道:「張公,我兄弟二人半日顆米未進,五臟廟內早就空空如也,正好去膳房尋碗湯餅吃了。」

  「好你個石季倫,怕是忒小氣了!」張華見他二人模樣,只淡淡笑道:「明日早朝,看老夫不大聲責罵他,聞名京都的金谷園宴席,竟然讓賓客餓著肚子歸來,這是什麼話?」他邊說笑著便吩咐侯在一旁的劉存善道:「別去膳房了,叫膳房做好了送至居室里便是。」

  此刻見張華說笑,陸機心緒漸漸好轉起來,又見張華如父輩一般,吩咐將吃食送至二人居室,更是越發的感動。

  他四人沿著廊道邊走邊說,陸雲見張華提起石崇,便接話道:「何止於此啊,張公,您是有所不知,今日宴席上,石季倫府中主薄,叫什麼劉琨劉越石的,仗著讀了三兩本書,語如利劍,話似刀槍,句句擠兌我兄弟二人。」

  「還有這種事情?」張華皺著眉頭,似乎想起來了什麼:「尉府主薄劉琨?名字倒是很耳熟,可是那魏昌劉琨劉越石?」

  「是魏昌人。」

  「嚴君,兒子與舅公午後在銅駝街上撞見的滋事鬥毆之人,自言便是尉府主薄,魏昌劉琨。」一直侍立在邊上的張煒插話道:「聽先生如此一說,那便對上了。」說完又朝陸雲說道:「先生,學生雖不知他在宴席上言說了什麼,但以當街滋事鬥毆這一樁事來看,便知道此人生性定然刻薄孟浪,他之所言,先生自然不必往心裡去。」見陸機、陸雲兩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張煒又解釋道:「大先生、先生有所不知,午間嚴君遣學生去臨晉侯府辭宴歸來,在北銅駝街上撞見一伙人滋事鬥毆,那領頭的,便自稱是尉府主薄,魏昌劉琨。」

  陸雲一聽還有這事,便接著問張煒道:「彥中,你瞧見劉琨在銅駝街上與人鬥毆?」

  「正是。」

  「果真孟浪粗俗,」陸雲得到張煒肯定答覆,連連搖頭,「劉越石經義文章、國朝政事倒是還有一二見解,不想還能幹出這等粗俗事情來。」

  說話間,後邊劉存善跟了上來,他端著一個木盤,盤上托著兩碗白花花的湯餅,碗邊還各放了一個油炸雞子。見陸機陸雲等人就在前面,劉存善上前一躬身,客氣問道:「兩位相公爺,是去膳房吃呢,還是送去居室?」

  張華是尊長,張煒是學生,有他二人在場,望著白花花的湯餅,陸機、陸雲雖是飢腸難耐,卻也不好意思在此端碗。

  「存善,將湯餅送入二位先生居室里去。」張華看出他二人心思,「二位賢侄先吃,老夫與彥中去內宅說說話。」說完見他二人神色,與補充道:「二位賢侄若是要消食,可去留墨齋中取些書回居室翻閱。」說完,便帶著張煒徑直往內宅去了。

  張華背影一消失在拐角處,陸雲便從劉存善手中搶過木盤,先托給兄長陸機,待陸機取了一碗,自己便也捧了一碗,這才將木盤遞給劉存善。

  兩人邊往居室走,便吸啜手中的湯餅。陸雲豪爽,不似陸機那般儒雅,還未到居室,便呼呼啦喝完了湯汁,他隨意用袍袖將嘴角一抹,見劉存善還在一旁候著,便笑道:「還就真給你猜對了,來的是趙王,方才你叫你什麼來著?」

  「回相公爺的話,小的劉存善。」

  「劉執事,勞煩你在前頭,引我兄弟兩人去留墨齋中取幾本書來。」見陸機此時也已經吃完,正在榻上彈衣扶冠,陸雲便起身,跟在劉存善後面,邊走邊說,道:「我正好還有話來問你?老子乘青牛過函谷,誇得我心裡舒坦,想你一外姓人,卻掌內府之事,能耐不只是善講方誌野史吧?」

  劉存善不知哪裡尋了個燈籠提在手上,在前引著照路,此時見他相問,便彎腰回首,陪著笑答道:「相公爺您說笑了,小人是夫人娘家族人,原本就是以小廝身份,陪嫁到老爺府上的,蒙得老爺信任,才委以內府執事一職的。」他嘴上不停,眼神卻一直瞧著陸雲腳步,見陸雲右腳就要踏空,便身形一閃,移步上前,一把拉住陸雲右臂,用力扶住他的身子,「相公爺,天黑瞧不清路,您小心著些腳下……」

  陸雲一不留神,差點摔倒在地,得劉存善扶持,這才穩住了身形。就這燈籠里的燭光,他瞧劉存善約莫也有五六十歲了,不想竟然還有這般敏捷身手。

  「小人從小就在華陰縣長大,函谷關又是本縣的一處勝地,常常聽族中老人講說,老子過關的故事就恰巧熟知了。方才相公爺考教,小人就斗膽說了兩句,全是僥倖,全是僥倖。」劉存善見陸雲眼神有異,便又蜷縮身形,弓著腰繼續在前邊引路。

  「哦……」陸雲不禁莞爾,「原來如此。」他倒是忘記了太常夫人出身弘農劉氏。又想太常府內真是卧虎藏龍,一個內府管事不止口齒伶俐,才思過人,還身手敏捷,只怕較之世家公子,也不遑多讓。

  二人居室離藏書樓留墨齋沒幾步路,三人未說兩句話便到了。

  轉過假山,二陸一抬頭,只見一幢獨座樓閣矗立在眼前,樓高三丈有餘,飛檐拂雲,桃油塗瓦,四周以曲腳人字拱相托,垂金玲無數,微風撫來,廊檐下的鐵馬叮叮玲玲,倒教人心神一肅。往高處看,二層檐下,一方一尺來寬,四尺長短的桃木傾斜半掛,「留墨齋」三個蟲篆刻於其上,二陸心中一凌,這便是到了聞名天下的張華藏書館了。

  留墨齋是張華的書樓,就建在太常府三進一處三面有池的坡地之上。坡地四周種滿了桃樹,滿樹的桃花開得正是紅紅艷艷。留墨齋六面三層,攢尖拱,歇山頂,似樓非樓,似塔非塔。東西北三面壓水,正南有一條穿林小道,雕甍插天,飛檐突兀掩映在一片火紅如雲的桃花中,煞是壯觀。齋中陳列地,也都是張華這些年搜集的典藏書籍。

  說來太常張華聞之於世的,半是才學政能,半是集典藏書。他在由中書令轉太常任上,曾用牛車三十餘輛運書,真所謂汗牛充棟。張華雅愛典籍,改建太常府時,便在三進的庭院正中自建書館,取名留墨齋。內中藏書甚多,今天子命秘書監治書待御史、太子中庶陳壽陳承祚撰寫魏蜀吳三國官史時,便令他要多多借閱留墨齋中珍藏史籍,以資取正勘對。

  方才張華吩咐,讓他二人尋些書回居室翻閱,是大有緣故的——留墨齋藏書頗多,還有很多孤本善本,張華又愛書如命,平日里為防走水,是從來不許火燭進入到裡面——晚間要尋書籍,便只能摸黑了,這是太常府常例。

  說來陸雲、陸機二人,住在太常府已經兩月有餘了,但此回還才是第一次登上這留墨齋。平日里他二人要讀什麼書,都是張華直接吩咐人去留墨齋中取。

  劉存善提著燈籠,遠遠地就站在門外,陸機、陸雲二人摸黑上得二樓來,窗外明月如盤,二人借著窗外皎潔的月光,但見二樓室內書山籍海,都以經、史、子、集分門別類排佈於四壁,屋中央置一長條幾,上有三五典籍,半翻半卷,長條幾四周有四隻團蒲,似乎便是張華平日讀書所坐之處。他二人依著名目,一人取了二三本書,也不九耽擱,這就下了樓,打算回居室中徹夜謄抄。

  陸雲年輕眼急,恍惚間似乎看到有兩個身影從樓下桃林中穿梭而過。他剛要說起,便見前邊劉存善一把扔掉手中的燈籠,整個人如利箭一般彈射出去,直撲桃花林。

  「啊呀……」一聲痛呼從桃林中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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