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更像你的不是我
「容姑娘,請留步。」
蒼溟夜跟專門蹲她似的,她一出葯堂,人就攔了上來。
容漓面無表情還冷酷無情:「滾!」
「本世子懷疑容姑娘同王家滅門一案有關,請容姑娘配合,隨我們走一趟。」蒼溟夜自然不讓。
容漓殺氣騰騰:「不去,好狗不擋道。」
「你這姑娘何等無禮,竟敢對世子口出惡言。」蒼溟夜身後的小卒先沉不住氣,欲拔刀相向,被蒼溟夜抬手攔下,也還在蠢蠢欲動。
打架容漓從來不怕,但他們人多,車輪戰時間太長,容漓沒耐心陪他們玩。
「證據呢?」
蒼溟夜擰眉:「什麼?」
「證據。」容漓不耐煩地重複一遍,聲音壓抑。
「王家滅門那夜,我在王家大院看見一個人影,與你頗為相似……」
「你說是就是啊,人證呢,物證呢?紅口白牙,張口就來?南楚都是這樣辦案抓人的?那我還說你殺人放火奸淫擄掠了,你怎麼不自己把自己捆了往大牢里摁吶。」
蒼溟夜青筋跳跳:「胡說八道,本世子怎會做殺人放火的勾當!」
「世子不會我就會了嗎?」容漓徹底失了耐心,柳眉一豎,一雙杏眸陰鷙也漂亮,「打一架,打完快滾!」
「……」蒼溟謙從裡面出來,就聽容漓如是道,不由得想起上次在慕家書院的那場鬧劇,這姑娘也是這樣不耐又煩躁地說「打一架」。
所以這姑娘解決問題的方式一直都是這麼簡單粗暴啊。
有點莫名其妙的,竟然覺得很可愛。
蒼溟謙走下台階,過來打圓場。
容漓冷冷看他一眼,離去前沖蒼溟夜道:「想打架,隨時奉陪。」一點也不領蒼溟謙的情。
蒼溟謙苦笑,對蒼溟夜道:「王家命案不一定同她有關。」
蒼溟夜並不贊同:「當夜她確實在場。」
「你也在場不是。」在場的不一定就是兇手,不在場的也不是沒有嫌疑。
蒼溟夜打量了他一眼,不虞道:「你做什麼護著她?」
蒼溟謙笑笑,神情深不可測。
蒼溟夜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有病。」
……
容漓拐過街角,易然牽來兩匹馬,早等著了。
容漓翻身上了其中一匹紅馬,容色沉冷,清喝一聲,馬兒如離弦之箭,飛馳而去。
易然緊跟其後。
二人一路飛馳,出了城門,繞過燒了大片山林的北山,一路北去。
他們披星出發,踏夜而行,終於於天啟明時,追到了地谷山坳,看見滿地狼藉,遍野殘骸。
女莊主……
庄玉兒……
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
有人的,也有不是人的。
血腥夾雜著火燎灼燒的焦灼氣息襲來,簡直惡臭難聞。容漓被這氣味衝擊得臉色又難看了三分,東方天際灑向人間的第一縷熹光都拯救不了她此時欲暴走的情緒。
易然往後撤了兩步,假裝很認真的在屍體殘骸中尋找線索。
開、開玩笑,這個時候去觸她的霉頭,那不是找死嗎?!
容漓深呼吸了好幾個來回,才將身體里快要爆炸的情緒壓了下去,還是忍不住罵了句粗:「金蟬脫殼,腦子可還行。」
易然聽出了她的意思,蹲在女莊主的屍體旁:「這是假的?」
容漓一劍挑開女屍的衣裳,被她一刀剖開塞了毒藥的腹部完好無損。
易然嘖嘖兩句,「那這庄玉兒……」
「真的。」容漓收回劍,低眸看著那張布滿血污稚氣未脫的臉,想起在山莊時,痴少主捏著糖果跟她玩換裝玩躲貓貓,天真稚氣毫無防備,卻被她一掌劈暈……
容漓這個人腦子聰明,學什麼都快,但能讓她忍下性子去認真學的,易然思來想去除了打架也就只有易容一術。所以她的易容術極好,好到無人能看破她的偽裝,而她卻能一眼看出別人的真皮假面。
她說是真的,這個庄玉兒就是真的了。
「將人埋了吧。」容漓也非鐵石心腸之人。
她是惱恨女莊主傷了商陸,咽不下這口氣千里追來。但一碼歸一碼,庄玉兒也算幫過她,不好叫她曝屍荒野,死無全屍。
易然任勞任怨地挖了幾個坑,將人都埋了。返回來時發現容漓蹲在一邊,給遍地的死狼開膛破肚。
「……」
嘔!
「姑娘你!!!」要不要這麼兇殘啊!
容漓瞥他一眼,內心毫無波瀾的,手起刀落,開膛破肚。
腸子內臟嘩嘩流了一地,容漓甚至將腸胃都挑開了,對著那堆穢物撥弄了好一會,才忍著噁心丟了手中的劍,「知道馭獸術嗎?」
「馭獸術?」易然道:「聽說是蠻夷族落的一種秘術,能駕馭萬獸,訓練成兵,為其所用。南楚以西境以北的荒漠地帶,就有蠻夷族的蹤跡,他們就是用馭獸術操控沙狼,截殺過路商旅和抵禦朝廷的圍剿。」
「女尊山莊馭狼用的,就是馭獸術?」
「嗯。大概吧。」容漓又在殘骸里翻了翻,果然什麼都沒翻出來,「你說這女尊山莊,跟月棲宮的關係大不大?」
「!」
易然猛地抬頭,「姑娘!」
容漓笑笑:「瞧你嚇的,我就隨便猜猜。」
隨便猜猜也不能這樣猜啊。
易然抹了把汗,心道:月棲宮脫離南楚北齊之外,本就是眾矢之的,若被人發覺與蠻夷族勾結,那後果實在不敢想象。
容漓毫無心理負擔,只是有點苦惱:「線索又斷了。」
是誰搶先一步要女莊主的命?是誰捷足先登帶走了女莊主?王家名冊現在又落到了誰的手裡?
天光微亮,煦微暖暖,山間鳥鳴漸響,也蓋不過這一地的死寂灰白。
容漓毫不留戀地轉身,背著晨光踏上歸途。
回到慕家書院,已近午時。
孩子們都下課回家了,聽不見朗朗讀書聲。
容漓還穿著昨日那一身衣裳,怪難受的,她準備先回西偏院換身衣裳。
她想著慕唯都回來了,那去普陀寺上香的老夫人也該一起回來了,見長輩還是整潔些好。
剛拐過後院,就被人攔住了去路。
寧壽堂,人倒是齊。
就連慕鎮南都拖著病體,坐在一旁聽老娘訓誡。
老夫人已經罵過一輪了,從慕聞北先斬後奏將容漓接回來,再到容漓屢教不改頂撞三公主,再到帶慕枳城瞎跑涉險燒了北山,最後到慕唯不知規勸請人不回,所有人都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慕枳城想要爭辯,被慕衍一力壓下,只能忍得臉色漲紅。
老夫人一口氣還沒出完,喝口茶緩緩又繼續罵:「誰家的姑娘是這個規矩的,拋頭露面,惹是生非,一夜未歸!」
「母親。」慕鎮南替容漓辯白:「漓漓自小不在慕家長大,規矩自然懂得少。」
「那就學,難道還任她這麼粗陋野蠻下去?」老夫人罵道:「我聽說容家村也有明理知禮之人,偏她不學好,就學那容田氏市井婦人,粗鄙不堪,將她帶回家來,平白帶歪我慕家家風!」
老夫人可是聽說了,容田氏將容漓塞回慕家的時候,連威脅帶恐嚇的,可說了不少污言穢語。
「母親,您這話說的,未免有失公允。」慕鎮南咳了兩聲,咳得太厲害了,蒼白的臉上咳出了點血色。
慕唯在一旁給他順氣,他擺了擺手,又對老夫人道:「您先見一見漓漓,她是個好孩子……」
「誰家好孩子不先來拜見長輩夜不歸宿的?」兒子一心護著容漓,老夫人更氣,喝道:「也不必來見我了,讓她先滾去祠堂跪三個時辰反省反省。」
「祖母,姐姐未能及時來拜見祖母,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跪祠堂實在……」
老夫人狠狠瞪向慕唯,對慕鎮南罵道:「瞧瞧你養的好女兒,大女兒目無尊長,二女兒頂撞祖母,可真是好啊,好得很。你既然那麼心疼你姐姐,就替她滾去祠堂跪著!」
砰!
隨著老夫人的罵聲落下,寧壽堂的門被猛地踹開,又急又燥的一腳,門扉撞上牆,還往外又彈了一下。
屋內的爭吵聲戛然而止,眾人齊齊往門口看去,就見容漓慢悠悠地收回腳,呵的笑了一聲,聲音冷淡,似嘲似諷。
「不就是跪祠堂嘛,我跪就是了。」
她甚至沒有看老夫人一眼,沒多逗留一分,轉身對帶她來寧壽堂的喜伯問道:「祠堂哪呢?」
分明聽平靜,卻讓人聽出三分涼薄來。
喜伯打了抖,彎腰道:「小姐這邊請。」
「容混……姐!」
「姐姐……」
容漓頭也不回,不太耐煩的:「都別跟過來。」
聽得出來脾氣不好,跟上去說不定會挨揍。
一時無人敢動。
寧壽堂最後怎麼收場容漓不知道,她被喜伯帶到了慕家祠堂。
祠堂這種地方,哪怕建得再莊嚴肅穆,再恢弘氣派,哪怕青天白日,油燈長明,也掩蓋不了鬼氣森森,陰沉瑟瑟。
厚重的大門在身後關上,容漓一步一步地走到供桌前,供桌分了上下幾排,每一排都擠擠挨挨擺了好些靈位,左右兩側燃著長明燈。
容漓停在三步外,目光掃過那一排排的靈位,最後落在最前面那一排,其中有一隻靈牌上寫有「慕容氏之靈位」這幾個字。
容漓扯過蒲團坐下,仰著臉,長明燈倉惶的燭火在跳躍。
她忽然笑了,對著那慕容氏的靈位,輕之又輕的道:「我見過你。」
「在月棲宮的祠堂。」
「他們說你是月棲宮第三十六任宮主。」
「他們說你是我娘。」
「他們說我跟你長得很像。」
「我也一直這麼覺得。」
「可昨日見到慕唯,我才發現,更像你的不是我,是慕唯。」
這不是氣話,而是事實。
容漓想,她大抵是永遠都學不會溫柔嫻靜、端莊文雅的,就像她學不會慕容氏眉眼間的溫情,也學不會慕唯小女兒的和柔。
她野慣了。
像獨行的狼。
像蟄伏的豹。
像瀕死的獅子。
野蠻生長,瘋狂而孤傲。
就這樣吧。
容漓最後這樣告訴自己。
反正這麼多年,她也走過來了。
容漓在祠堂里跪了三個時辰,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最後收拾收拾心情,拍拍屁股,頭也不回地出了祠堂。
喜伯等在門外,請她去寧壽堂。
容漓擺了擺手,去了西偏院。
還是那條偏僻無人的小路,還是那夜色迷離,還是那燈火朦朧。
紅楓蕭蕭瑟瑟,籠火朦朦朧朧。
這次,多了孑然一人,長身玉立,青衣如竹。
紅楓白牆,竟多了人間煙火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