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蘇家】第11話 被剪掉的監控錄像
從黎叔那裡回來,蘇良無事可做,就在酒吧里宅了很多天。
酒吧三樓走廊的盡頭,是禁止客人們涉足的地方——那裡是蘇良為自己開設的私人空間。包括一個客廳,一個卧室,一個書房,和一個洗漱間,外加一個小陽台。
沒有廚房——也沒有必要有。因為蘇良沒想過、也沒有那個技術給自己做一頓像樣的飯吃。
……
是夜。
月是冷的,風是冷的,人也是冷的。這樣的夜晚,最容易讓人憔悴。
蘇良很累了。
從黃金路回來,蘇良總以為在那裡發生的事情他不會再想起了,但是,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卻發現思緒根本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那些經歷卻總是忍不住浮現在腦海里。
那輛黑色的小汽車、圍繞在篝火旁的運輸車和人們、攸悠的槍還有人魚的嘶吼……記得那天晚上沒有月亮。
在經歷過這些之前,蘇良聽聞過很多人的生死——但也只是聽聞。
但對於蘇良來說,那些也不過只是文字、數據,只是播報員講給觀眾們的故事。
在這個年代,死亡太常見了——更何況是陌生人的死亡。
但是,當那輛運輸車就在自己眼前墮入懸崖的時候,蘇良卻好似不受控制一般的舉起槍,沖那些追在那森和攸悠身後的人魚開火——那一刻,沒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想法——他不想,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在眼前死去了。
蘇良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
但人有的時候會忍不住多愁善感。
他是一個「人」,所以他會有感覺,會有知覺,會有感情。
儘管蘇良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弱小,無知,容易傷害別人,也容易受到傷害。
然而這就是真實的他自己。
……
蘇良來到洗漱間,扭開水龍頭,抹了把臉。
水的溫度有著獨屬於夜的冰涼,倒映著窗外那輪月的清冷。
很醒神,又容易讓人傷感。
對著鏡子,蘇良看著自己。
眼前的鏡子,不知為什麼讓蘇良產生了一種「這就是深淵」的錯覺,在那鏡面里似乎有另外一個空間——一個沒有盡頭,沒有終焉,一片漆黑的世界。
是深淵。
在那深淵裡,他只能看見一個人——那是他自己。
……
怪異的感覺讓蘇良感覺很不舒服。扯下毛巾胡亂的擦了擦臉,穿過客廳回到卧室,蘇良打算睡下了。
然後,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這是……風?
潮濕的面部對空氣流動的情況更加敏感,蘇良感覺到房間里有一股細微的風,讓他有點奇怪——
哪裡來的風?
辨別了風吹來的方向,蘇良望向了整個卧室唯一的一扇窗。然後他發現,窗戶有一條縫隙,竟然沒有關嚴。
蘇良沉默三秒,伸手把窗戶關上。但是他的表情,卻變得有些嚴肅。
他不是一個喜歡開窗戶的人。
甚至不喜歡拉開窗帘。
更何況這裡是酒吧,魚龍混雜,他自己住在這裡,自然也會很注意門窗這些細節。
……所以,蘇良不認為,窗戶開了是因為自己遺忘了的關係。
那麼,就是有人進來過了。
……
這扇窗,只能從裡面關上。
如果是一個人進來了這裡,又從窗戶離開的話,一切就解釋的通。
所以……小偷?
不……不是。
蘇良回憶了一下,確定窗戶昨天早上還是關好了的。不管有誰進來,都肯定是昨天的事情。但是問題是,昨天一整天蘇良都待在屋子裡……不,中午的時候,他曾去取外賣來著。難道是這段時間裡?
蘇良平時想的不多,但是對於危險卻總是有一種很敏銳的感覺。略一遲疑,他走下樓,來到吧台前,查看了昨天監視器的視頻存檔。
二樓的走廊是有監視器的。想要到達蘇良的房間,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但是在視頻中,蘇良沒有看到有任何人來過這裡。
蘇良把視頻的時間調到了自己離開房間的那段時間。看了一遍,依舊沒有看到有任何人來。蘇良皺皺眉——這不可能。因為整整一天,蘇良都在房間里沒有出去,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窗戶是自己打開的。
於是,一遍……兩遍……蘇良放慢了視頻,忽然,他發覺在牆壁上的鐘錶似乎有些異樣。他截取了這段視頻,回到房間用電腦一幀一幀的播放,之後倒抽一口冷氣。
11:17分,蘇良離開了房間。而在接下來的這一段時間裡,蘇良發現畫面竟然完全是一樣的——也就是說,牆上的鐘錶在這一段時間裡,是完全靜止的。時針、分針、秒針——通通都沒有動過。而緊接著就是蘇良拎著盒飯,出現在二樓走廊里,打開門進了屋子。而這個時候,時間忽然跳到了11:30分。
蘇良的臉色很不好。他默默地關掉了電腦,然後看著屏幕發獃。
這還需要更多的解釋么?分明是有人對監控視頻做了手腳。都已經做到了這種地步,難道還不能說明一些問題么?
「有人……在調查我?」雖是疑問,答案卻已經很明顯了。蘇良的心情很複雜,有點忐忑,又有點惱怒。
是誰?他要幹什麼?
……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大早,蘇良被一通電話吵醒。迷迷糊糊的按下接聽鍵,楊來的影像出現在光屏中。
「我媽做了鐮刀魚!快來嘗嘗!」楊來在那邊顯得很興奮:「啊呀你怎麼還在睡?年輕人的朝氣呢朝氣呢?快起床快起床吃飯啦!」
「吵死了……」蘇良嘟囔著把自己裹進被子里。
「小良啊,我做了刀魚,你來吃啊?」忽然,一個婦人的聲音從手環里傳了出來,蘇良猛地睜開眼,清醒了不少。
「阿姨?」這聲音,是楊來的母親沒錯。蘇良有點小尷尬,自己睡懶覺的樣子,恐怕是被阿姨瞧見了:「啊,好,我知道了,我一會兒就去。」
看著蘇良窘迫的模樣,對面的婦人忍不住笑了:「……哈哈,這孩子。你不用著急,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好的。」又說了一會兒,蘇良掛了這通電話。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這才晃悠悠的起床。
上次說好了要給阿姨帶些補品的……看來要先去一趟商場了。
……
先去了商場買了些補品,看著什麼順眼又多買了點,蘇良隨後就去了楊來的家。
楊來的家距離酒吧不算太遠,步行只需要十分鐘。
這是一座低矮的四層公寓,外表看過去略顯破敗,採光也不算好。
蘇良來的時候門是敞開的,炒菜的煙從裡面騰騰的往外冒。蘇良站在門口稍微張望了一下,透過有些黑漆漆的狹小的客廳,蘇良看見廚房裡有一個婦人背對著他正在忙碌著。
「啊,小良來了?」楊母察覺到有人,回頭望過來,看清來人之後,就是一臉和藹的微笑。
「誰來了?」楊母話音剛落,楊來從衛生間探出一個腦袋。這貨只穿了一個背心,頭上黃毛炸立被一條髮帶約束著,嘴裡叼著牙刷,蘇良努力無視他嘴角的泡沫。見是蘇良,他眼前一亮:「哦哦哦哦……」
蘇良一臉黑線——哦個屁啊。
「小良先坐,馬上就好。」楊母笑呵呵的說了一句,然後轉頭繼續炒菜。
楊來其實像極了他的母親——只限於外表。這個婦人,儘管已經皮膚鬆弛、鬢髮斑白,但是卻依舊能從五官中看出她年輕時候是個美人。楊來的娃娃臉完全可以在楊母這裡找到源頭,只是這脾氣,卻沒有遺傳到母親的細膩。
蘇良有些失神,有些拘謹回應:「啊好的。」
「坐啊坐啊隨便坐……」楊來接過話茬,拿出身為主人的熱情來。
蘇良把東西放在茶几上,轉頭回以楊來一個虛假的微笑:「刷完牙再說話ok?」
楊來聳了聳肩,縮回衛生間里。
……
餐桌上,蘇良吃的有些拘謹。楊來倒是大口大口的吃著,碗筷發出乒乓乒乓的響聲,吃的像打仗似的……楊母的目光始終在蘇良的身上,倒是自己的親兒子,卻是一眼不瞧的:「小良,多吃點,平時也吃不上什麼正兒八經的飯菜吧。」
「還好,還好。」蘇良不太擅長接受長輩這樣的關心,笑容僵硬。
「怎麼會吃的好呢,你這孩子。」楊母忍不住笑了:「自己一個人住在酒吧里,天天也就買著外賣吃吧?」
蘇良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
「……」楊母看著蘇良,眼底有一絲寵溺和心疼。她聽楊來說過,蘇良還是嬰兒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而楊來也是,剛出生不久就沒了父親——楊來一家,本來是住在黃金路的一個小村子,那年被人魚襲擊,她的丈夫把她和孩子塞進了地窖里。
他被人魚殺死了。
當人魚離去,她從地窖里爬出來,摸著他的手,冰涼冰涼的。
孩子就在她的懷裡哭。可能是楊來哭得太厲害,以至於她哭不出來。
默默地安葬了丈夫,她帶著楊來離開了那個村子。
2302年末,清水區擴建,她抓住了這個機會,拿到了清水區的遷證。走進清水區的那一瞬間,兩年來堵在心裡的眼淚,忽然就忍不住了。她只記得她在大門口哭了很久,哭到小楊害怕的縮著腦袋,哭到門口的守衛慌張的詢問情況,哭到身邊聚集了一堆人、堵了一堆車……
飯桌上,楊來終於捨得從飯碗里抬起腦袋,目光和母親正好對上,他微微一愣,然後傻傻一笑:「媽,我去添點兒飯。」
……
……
楊母留蘇良住一晚,蘇良推脫不掉,就留了下來。楊來家不太大,自然不會有多餘的客房什麼的。所以蘇良今天只能擠在楊來房間了。
蘇良走進楊來房間,直接呈大字躺在了楊來的單人床上。
楊來緊隨其後,看見蘇良在自己床上躺屍,不滿的用拳頭懟了他一下。
「說起來,最近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蘇良盯著天花板,有些出神:「昨天晚上我發現有人趁我不在房間進去過。但是有沒有偷走任何東西。」
「小偷?」楊來站那兒楞了一下,然後鄙夷道:「沒偷東西?你真的確定你沒丟東西?奇了個怪了,去你房間,不劫財?難不成還劫色啊?」
「哎,別說。很有可能啊。」蘇良認真臉:「我怎麼沒想到?」
「我靠停停停,我的錯,請你千萬千萬千萬不要誤會。」楊來一臉被噁心到的樣子,雙手合十,誠懇認錯。
蘇良撇了撇嘴,把手放在胸前,閉上了眼睛。
楊來一愣:「……喂喂喂,干甚干甚,滾起來滾起來,別在我床上睡得這麼安詳。你睡在那兒我睡哪兒?還不起來?」
「你睡地上。」
「憑毛憑毛憑毛憑毛?」
「那就上來和我一起睡,我不介意你劫劫我的色。」
「才不要!你給我光速光速滾下來!」
「別吵了,阿姨睡了吧。」
「靠靠靠你還知道?」
「嘖,真吵……」
「()……()&……*%&*%……%……」
……
六街酒吧對面居民樓——
在四層的一間昏暗的小房間里,窗帘緊閉,只有縫隙之間,透過些許陽光。房間里空蕩蕩的,除了一張桌子、一台電腦、幾把椅子,這裡沒有任何的傢具。
牆壁上,安裝了一個巨大的顯示屏。
一個男孩穿著黑色運動衫,倚靠在凳子上,手揣著兜,嘴裡叼著棒棒糖,目光陰森森的看著牆壁上的顯示屏——屏幕上泛著雪花,沒有了任何信號。
在男孩身後,一個女人披著紅色斗篷,腳下踏著一雙七厘米高的高跟鞋,身形隱藏在房間的陰影里,看不清模樣。
「不太好辦呢……」女人聲音酥酥軟軟,帶著媚腔。聲音一頓,她從陰影里走出來,一隻手彷彿沒有骨頭似的,軟綿綿的搭在了男孩兒的肩膀上:「沒想到這才幾天?我們的監視器就被人拆除了……」
男孩斜眼瞥著肩膀上的手。
察覺到男孩的不快,紅袍女人微微一笑,拿開了自己的手:「看來已經有『其他人』注意到蘇良了……既然監視器已經發揮不了作用,那你就只能親自去監視他了。」
「讓我在一個人類屁股後邊當跟屁蟲?」男孩發青色的眼圈讓他顯得陰沉沉,明明是威脅的話卻也說得沒有什麼精神頭:「你真不怕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宰了他?」
「你知道你不會的……如果蘇良出了事,帝女大人那兒,你要怎麼辦才好呢?」
「……威脅我?」
「不……只是提醒你……」女人走到窗邊,微微撩起了窗帘,透過縫隙,她看向了對面六街酒吧的招牌:「這可是唯一的線索了……天選之路的地圖,絕不能讓它重回世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