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蘇家】第22話 羅淞的筆記

  從知道什麼是「未婚妻」開始，蘇良就很少和玉提單獨在一起吃飯了。就好像現在，兩個人都低著頭，咀嚼著飯菜，卻根本吃不出什麼味道。明明是很久沒見面了，兩人卻都在和對方鬧著彆扭，鬱悶的心情還要加上十萬分的不痛快。

  玉提瞥了蘇良一眼：「剛才那女人是誰？你和她鬼鬼祟祟的說了什麼？」

  「我不認識，」蘇良低著頭含含糊糊的回答：「也沒說什麼。」

  四目相對，半晌，兩個人同時哼了一聲。

  ……

  蘇良和玉提從小一起長大，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了解對方所有的優點和缺點。也正因為這樣，兩個人相處的方式終歸與他人不同，除去家世和門第、除去兩個人之間的婚約，他們之間的關係簡單到只剩下兩個字——冤家。

  義大利燴飯，配上意式濃湯，玉提吃的簡單。儘管經歷了剛才那樣不愉快的事件，這小妮子卻似乎僅僅是嘴上過不去——把別人氣到半死，自己現在卻能吃得很香。

  玉提自然是經常吃西餐的，刀子、叉子用的都很順手，每一個動作都看起來十分優雅和熟練，餐桌禮儀也是一百分。天生的長捲髮經過主人細緻的打理，柔順又有彈性，暗香傳來，比飯菜的味道還要香甜。

  蘇良抬頭微微看了她一眼。

  這丫頭，幾個月不見，好像又漂亮了？

  「看什麼看。」玉提朱唇輕啟，吐出一句僵硬的質問。

  蘇良回神，卻沒有急著收回自己的目光——他沒必要躲閃，承認自己被美麗的事物吸引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最近在用什麼香水？」

  「……」對面的女孩聽見這問題略微沉默了一下。雖然表情比起一開始要柔和不少，但還是努力作出一副刻薄的模樣，輕笑著挖苦道：「你是變態么？女人用的香水你還要問？」

  「……你想太多了吧……」蘇良挑了挑眉頭，無比後悔自己沒戰勝自己的好奇心。

  他就是拿這個女孩沒辦法。

  在繼母相殊儀嫁進蘇家之前，蘇良沒有兄弟姐妹，這個女孩是他童年裡唯一親近的人，也是他的心裡認定的妹妹。可是忽然有一天，他被告知，這個女孩在將來會成為你的妻子……蘇良不知道是應該高興還是憂鬱，他一直嘗試著弄清楚自己的想法，但是一直失敗。

  「很久沒見面了，能不能別這麼刻薄？」蘇良的記憶回到很久之前。

  曾經有一個穿著花裙子的女孩蹦蹦跳跳的跟在自己身後跑，肉嘟嘟的小臉帶著燦爛的笑，接住了最美的那縷陽光。

  「難道是我不想和你見面的么？刻薄的是你還是我？」玉提冷笑一聲，眼睛半眯著，那神色竟有些冷厲：「你從不承認我是你的誰，不論到哪裡你都躲著我。很久沒見面？哈，是啊，我也覺得很久了！」

  「……」蘇良沉默了一下。玉提說的其實沒錯，一直不想見面的不是玉提而是自己。自己躲著她，只有在躲不掉的場合才會與她相見。是啊，對於玉提，他始終有些混亂，實在不知道應該以什麼身份面對她。所以他目光躲閃：「多大了還耍小孩子脾氣……」

  「才不是小孩子脾氣！」玉提狠狠地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來。一雙美眸帶著憤怒，居高臨下的注視著蘇良。蘇良沒想到玉提會有這麼大的反應，一時間被嚇了一跳。

  玉提抿著嘴，眼裡閃過一絲隱忍，隨後閉上了眼睛：「以前，你不是這個樣子的。」

  蘇良一愣，又迅速地回過神。頭一次，蘇良這張專門負責搞笑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濃重的陰霾：「別說了。」

  「你……那個時候，在所有人眼中都是蘇家最完美的少當家，雖然年齡小，但是讓人覺得很有擔當……」玉提頓了一下，睜開了眼，目光哀怨的投了過來：「那時候的我，為了成為『蘇良的未婚妻』，每天不停地學習禮儀，練習舞蹈和鋼琴，背了一本又一本的書，還不得不努力去結交很多我打心底討厭的人。可是我還是覺得這一切都值得，因為對方是你，我必須要配得上你……」女孩垂下頭：「我知道，只有不斷地努力才能配得上你。」

  「……我叫你別說了。」蘇良皺著眉頭，面色如冰。

  「可是你現在呢？你每天每天，都在做什麼？」玉提忽然抬起頭，語調也變得嘲弄且譏諷：「閑來無事找幾個辣妹聊天解悶、和那群所謂朋友泡吧喝酒、滿世界都能去就是不願意回家……到最後乾脆找個沒人的地方開了個酒吧，我就算了……但是就連你自己的家人你都不再聯繫！蘇良，我喜歡你，但不是這樣的你。我不想你過這樣的生活，最起碼，你要對得起自己！」

  「我叫你別說了！」蘇良忽然吼了出來，一餐廳的目光都轉移過來。

  玉提喘了幾口氣，咬了咬嘴唇，又輕輕地呼出，然後默默地坐下，一言不發。

  蘇良也是同樣的沉默。

  「叫我來幹什麼？」玉提低著頭，眼底竟然隱隱有淚在凝聚：「叫我出來凶我的么？」

  蘇良的怒氣被那幾滴還沒流出的眼淚輕易地衝垮，看著這女人馬上要哭出來的模樣，他忍不住慌張。幾次張口，都不知道說點什麼合適，最後只能選擇舒緩自己的語氣，尷尬的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玉提撅了噘嘴，眼淚立馬掉了下來。

  「你、你別哭啊！」蘇良手忙腳亂，趕忙從旁邊拿出紙巾，遞在玉提眼前。但是玉提不接。

  蘇良無奈，手裡拿著紙巾，站起身來探向玉提的臉，動作輕柔的幫玉提拭去了淚水。

  玉提忍了忍，卻還是沒忍住，一抹淡淡的笑意在嘴角蔓延，她怕被蘇良瞧見，努力剋制。但因為實在忍得辛苦，她一把推開蘇良的手，搶過紙巾，胡亂的在臉上擦拭著。

  玉提在紙巾后忍不住笑，但是為了掩飾，便用十分冷淡的語氣岔開話題：「那是什麼？」

  「什麼？」

  「那些紙！」

  「哦，就是這個……」蘇良這才想起自己約玉提來的原因，連忙把複印件遞給玉提：「想讓你幫忙看看。」

  玉提一言不發的接過來，看了第一眼，就愣了一下。隨後她的神情變幻幾度，最後變得十分專註。玉提已經完全沉浸在了這幾頁紙里，蘇良在旁邊安靜地等著，這一等就是十幾分鐘。

  等的實在太久，蘇良輕輕的咳嗽了一聲：「看得懂么？」

  玉提的注意力從紙上回來，抬眼掃了蘇良一眼：「哪來的？」

  「朋友的。」蘇良回答，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遺物。」

  玉提本來一臉的不相信，但是聽了蘇良後面的那句，雖然依舊不相信，卻也不好再問什麼，只是說：「很天才的設想。如果按照這個方法，沒準真的可以提煉出人魚病毒中的『自愈基因』。」

  「啥？」蘇良一臉懵逼，萬萬想不到玉提看了這東西之後竟然會說出這麼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人魚病毒？自愈基因？這又是什麼鬼？

  玉提看蘇良這個反應反而訝異，彷彿看傻瓜一樣看著蘇良：「你不知道這是什麼？」

  蘇良搖了搖頭。

  「不知道你就敢拿著這東西四處晃蕩？你嫌命多麼？」玉提一臉的不可思議。她本以為是因為蘇良足夠相信自己，才讓自己看的，結果現在看來，這貨根本不知道自己手裡這是個什麼東西。

  「求你了，有話直說吧。」蘇良苦笑，他的確什麼都不知道。最近幾天研究羅淞的筆記，他已經受夠了無知的罪了。

  「……這是一個實驗，如果非要提煉一個主題，最準確的……應該是『長生不老』。」玉提斟酌著，說出了一個不得了的辭彙。

  「長生不老？你在開玩笑？」蘇良一歪頭，崩潰寫了一臉。

  不得不承認，最近自己的世界觀真是碎得稀爛。

  「誰跟你開玩笑？這個實驗的原理，就是從人魚病毒中提煉出能夠讓身體自愈的那部分，和人體融合，這樣能最大程度的避免人魚劫的發生，從而讓人體得到良性改造。」玉提雖然一臉不耐煩，但是還是細心解釋：「試想，如果人類擁有人魚那樣的自愈能力，老化的細胞不斷修復，破壞的身體也能不斷再生，那麼長生不老，理論上也並非完全不可能。」

  「……你認真的？」蘇良這次是很嚴肅的問出這句話的，他也在權衡玉提所說的那個可能性。

  「當然，不過更具體的細節，我還需要仔細研究才能告訴你。」

  蘇良沉默。

  傳說中到達天選之路，就能得到一切。

  財富、力量、女人……甚至長生不老。

  羅淞從小就對天選之路感興趣，也做了不少的研究。難道羅淞那小子，真的找到了長生不老的方法？

  「我可以把這個帶回去么？」玉提表情嚴肅，此時此刻，她身上已然完全沒有先前那個刁蠻大小姐的樣子：「我覺得這個實驗可以投入實踐。」

  「……」蘇良想不到這個女人會有如此熱情。他本來只是想麻煩玉提幫自己鑒別一下……不過，這樣似乎也不錯：「倒是沒什麼問題，嗯……有什麼需要告訴我。」

  「好。」

  ……

  這頓飯局，蘇良後來常常想起。

  每每想到這一天，他都說不清楚自己心裡的感覺……

  如果再一次選擇，自己還會讓玉提做這個實驗么？

  答案是，他不知道。